他手上还有三两。
    穷啊……
    为了不显得太离奇,他没写数字,而是学铁匠在纸上画道,一道一两,就是数起来有些麻烦。
    颜君齐见他抓耳挠腮的,好奇凑来看:“这是钱?”
    卢栩:“对!这是欠我三叔的,欠我四叔的,还有铁锅的钱。”
    颜君齐:“铁锅?”
    卢栩:“铁锅!能炒能煎能炸,等我买回来,炒菜给你尝尝。”
    颜君齐不通厨艺,勉强就能煮点东西,不知道什么是炒煎炸,只点头说好。
    说到铁锅,卢栩不禁想起在铁匠铺听说的,顺势和颜君齐说起来。
    颜君齐问:“铁铺可摆有农具?”
    卢栩想了想:“有,锄头,耙子,斧子,镐子,都有。菜刀和柴刀也有。”
    颜君齐又问:“你定铁锅可有官吏登记了?”
    卢栩摇头,“就付了个定金。”
    颜君齐思考了许久,轻声道:“也许仗要打完了。”
    卢栩蓦然瞪大眼睛,“真的?”
    颜君齐被他那么期待瞧着,有点不好意思,慢慢和他分析,“我也是胡乱推测。铁器乃是重器,我朝民间买卖铁器虽不如前朝严苛,但自从战事吃紧以来,市面铁器缺失,铁匠无铁可用,农具大都只修不卖,即使找到了铁矿,也要紧着战事用,纵有充裕,也绝不会有闲铁流到市场来。除非是……”
    卢栩福至心灵,“仗快打完了,不需要那么多兵器了!”
    颜君齐点头。
    卢栩瞪着眼睛看颜君齐,越想越有道理,他一拍腿,夸道:“我怎么没想到?!君齐你好聪明!”
    颜君齐愈加不好意思。
    卢栩嘀咕一声难怪他学习学不明白,颜君齐听他一说就能想到这么多,他看到了也没想出来,卢栩再看颜君齐,怎么看怎么觉得钟灵毓秀是个人才。
    他盯着颜君齐的脑门,敬畏道:“君齐,你可要好好读书,不能浪费。”
    颜君齐脸红,“唔。”
    卢栩:“对了,你字练得怎么样了,我路过书局掌柜问我来着。”
    颜君齐从筐里拿出几卷纸稿给他,“我写了七种字体,劳烦你拿给掌柜瞧瞧。”
    卢栩接过来看,更敬佩了。
    颜君齐本就写字好看,他常年在地上练字,又帮家里干农活,手上有劲儿,写字潇洒流畅,行云流水,卢栩说抄书,他这几天又模仿书稿练了官体和刻体,端正方正,整整齐齐,真像刻的似的,看起来却比刻印更舒服。
    卢栩叹为观止,什么是学霸?这就是学霸。
    卢栩夸道,“君齐,我觉得你就是上街卖字画也是能谋生的。”
    颜君齐谦虚摇头,诚恳道:“我不会画画。”
    颜料太贵,他买不起,也从没画过。
    卢栩:“不要紧,练练就会了。”
    他还会点简笔画呢,颜君齐一定可以!
    卢栩小算盘噼里啪啦:“等以后我有钱了盖新房,把墙全刷白,都给你画!”
    颜君齐畅想,不禁也有些向往,点头笑道:“好。”
    到时候就让颜君齐给他题诗画壁画,又文艺又雅致,高端大气上档次!
    他们俩对视一眼,满眼笑意。
    卢栩想得很高兴,又道:“你想想,想看什么书也一并告诉我,我找书局借,这样你既能抄书赚钱又能看新书,一举两得!”
    颜君齐问:“能行么?”
    卢栩抖抖他的字:“这还有什么不行?”
    书局那些手抄书他见过,字都算整齐,但也没见谁比颜君齐写的好。他想好了,颜君齐这么聪明,又正是好好用功备考的时候,不能浪费时间抄话本,万一将来高中了,别人打听起来,“他年轻时候家境贫寒迫不得已抄书谋生”和“他年轻时候抄话本卖钱”,听起来可不一样。抄话本名声哪能有抄圣贤书好听?
    颜君齐想想,将想看的书抄到纸条上一并交给卢栩。
    这都是当年他考童生试时听别人推荐说的,只是他没钱,也借不到。
    卢栩郑重揣好了纸条,把剩下的糖留给颜君齐吃,不再打扰他看书。
    他到院子里逗卢锐和文贞玩,见颜母绣的鸳鸯好看,不由问:“婶子,你绣了绣片还是卖到镇上?”
    颜母怔了怔,“是呀。”
    卢栩:“反正我天天往县里跑,不如我往县里绣庄卖卖看?兴许县里比镇上价还高。”
    元蔓娘想了想,可不是嘛!“十娘你给栩儿卖卖看?”
    颜母不知道卢栩在县里怎么卖田螺,怕他是摆摊,还要麻烦他找绣庄,耽误了回来,便问:“麻烦你吗?”
    卢栩:“那有什么麻烦?我每天都要沿着街转几圈,几块绣片又不占地方。”
    颜母这才放心,“只要不低于八十文便卖了,我还攒了些,我拿给你看看。”
    卢栩:“行!”
    元蔓娘也收拾了几块一并给卢栩。
    她刺绣不如颜母,只能修些小花草,一边为颜母高兴,一边也有些神伤。
    同样是刺绣,在镇上卖,颜母绣的能卖八十文,她绣的才能卖三十文。
    隔壁三奶奶赶集卖包子,听说现在两篮子不够,都是推着车去卖,正收拾屋子,准备在家里开个包子铺。
    她连馒头都蒸不好吃,还得卢栩花钱到隔壁去买。做饭也不如卢栩好吃。
    她越想越伤心,晚上哄睡了孩子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卢栩压根没注意到元蔓娘不对劲,见她早上情绪不高,还以为是这些天又是照顾孩子又是照顾地,抽空还给他做鞋累着了。这可哪个都不轻松。
    卢栩自认他和原来的卢栩不一样,家和万事兴,作为一家之主,他得照顾每个家庭成员,出门前故作大人的叮嘱元蔓娘,“不舒服就多歇歇,身体重要。”
    元蔓娘疑惑,震惊,更伤心了——大儿子是觉得她是全家最没用的人吗?
    卢栩见元蔓娘又泪眼汪汪的,默默叹气,他这后娘可真容易感动,好哄,就是爱哭……
    他没辙。
    他走。
    他悄悄把卢舟叫过去,“你是大孩子了,要照顾妹妹和弟弟,不能让娘太操劳知道吗?”
    卢舟肃然点头。
    卢栩满意了,“回来给你带糖吃。”
    卢舟欲言又止,他是大孩子了,不吃糖了。但想想带回来的糖主要是他哥和腊月吃,卢舟又把话咽回去,“哥哥早些回来。”
    卢栩心想,这还得看运气。想罢,他也不多说,和卢舟挥挥手推上他的小推车继续翻山越岭。
    早市如常,销量稳步小幅攀升,卢栩中午收了摊子拿田螺和隔壁果子摊换了几颗因磕碰被剩下的杏。
    他还想换桃,人家不干。
    他们这儿桃比杏金贵,一来甜,二来个大好看,寓意也好。
    杏就便宜了,个头不大,果核不小,看着就挺酸的。但好歹是个果子。
    山上已经没什么野果了,前两天寒露领着几个妹妹满山坡找也没找着几颗莓子。
    卢栩看看杏,又多换了几个。
    不行还能煮成果酱,晒成果脯,煮饭时候洒一点,总归浪费不了。
    照例在酒肆门口卖了一中午田螺,卢栩给掌柜留下三十份儿,推车去了西街。
    书局客不多,常来的都是熟客,见着卢栩,掌柜先开了腔,“我当你不来了。”
    卢栩将推车停到门口,取了颜君齐的七张字递给掌柜,“哪能不来?我弟弟准备了七张字,您看看。”
    掌柜有些意外,接过去挨个翻看一遍,“都是你那弟弟写的?”
    卢栩:“是呀!”
    掌柜连连点头,又捏着胡子细看,“字还不错,端正。”
    卢栩:“抄书最合适了!”
    掌柜选出来三张,想了想又放下一张,剩下两张最端正的,一个像刻体,一个一看便是手抄,犯了选择困难症。
    卢栩不急,让他慢慢看,自己在书架上看起书名来,想看看有没有颜君齐纸条上写的。
    他翻看着,上次遇到的小孩又来了。
    这次不仅是他,还有好几个穿着相似书生袍的小孩。
    “又是你呀!来给你弟弟买书吗?”小孩自来熟,见了卢栩马上凑过来,看看他翻看的书,马上道:“这本很无趣的,还是买这本校注的好。”
    卢栩闻言,又翻开他推荐的校注本,发现上面写了不少批注,批注同样不好懂,但他多少能看懂一点了。
    卢栩便问伙计,“批注本多少钱?”
    伙计道:“四两。”
    卢栩:“……”
    他又默默放下。
    伙计见怪不怪补充:“原本只要二两。”
    卢栩腹诽,二两就不贵了?
    就是按现在这市价算,二两也能买四十斤精米,一石多粗面呢。
    “石掌柜你看什么呢?”几个小孩又凑到掌柜边去了。
    掌柜笑呵呵地将两张纸递给他们看,“几位少爷帮我瞧瞧,做誊抄用哪个字好?”
    卢栩闻言抬脚凑过去,找个能看到字的地方一站,竖起耳朵等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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