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们一起落下来的,还有那一瓶只装有一颗解药的瓷瓶。
    赵眠还未反应过来,那只手就放开了他的腰,头顶传来魏枕风的声音:“还好吗?”
    一阵秋风掠过,赵眠回过神,脚下踩着的坚实土地,理智渐渐回笼。他发现自己和魏枕风身处另一个世外桃源之中,而万华梦,白榆以及沈不辞都不见了踪影。
    赵眠环顾四周。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虫鸣不歇的茂密竹林中,竹中可以窥见秋日当空,现在应该是正午时分,一条小路从他们脚下蔓延至竹林深处,在视野的尽头消失不见。
    “这里是哪里?”赵眠问道。
    魏枕风俯身捡起地上的瓷瓶:“不知,但我们肯定还在南宫山里面。”当时他看到南宫的地图就有些奇怪,掩月居作为万华梦的居所,只有那么一丁点的地方不太正常,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赵眠瞥见魏枕风收起解药的动作,心里有种异样的不安。他将这种不安压下,淡道:“我们如何出去。”
    魏枕风不乐观道:“万华梦特意将我们送来此地,恐怕没那么容易出去。不过……”魏枕风眯着眼看向前方,“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先沿着这条路走走看。”
    小路一眼望不到尽头,赵眠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还是他自离宫后,第一次独自和外人在一起,没有沈不辞,没有周怀让白榆,也没有在暗中保护他的影卫,只有一个魏枕风。
    赵眠心生警惕:“你走前面。”
    魏枕风道:“好好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青萝枝叶轻轻拂过他们的衣摆,竹叶清爽,无风亦有凉意。若是在夏日,漫步竹林中不失为一种享受。可现在是深秋,只会让人寒意更重,手脚冰凉。
    赵眠发现,这些参天的竹林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肉眼很难看出差别,这意味着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迷失其中,如果没有这条小路,他们根本找不到方向。
    走到半个时辰左右,赵眠听见了水流的声音,正左右寻找声音的来源,冷不丁撞上了魏枕风的后背。
    赵眠不满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问:“又怎么了。”
    “瞧。”
    赵眠朝前方望去,一栋竹林小屋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栋小屋建得别有情趣,像是世外高人隐居之所。
    竹篱围起一个小小院落,院子里种了不少各色各样的菊花,深秋时节开得正好,显然是有人在精心打理,打理完抬头一看,群山耸立在云雾之间,美不胜收。
    赵眠情不自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魏枕风不解风情:“哦,还有闲情逸致吟诗,不愧是你,南靖太子。”
    赵眠回嘴道:“太子的事你少管。”
    小屋后面还有一潭流动的清泉,水面上冒着热气,靠近能闻到阵阵草药的味道。魏枕风推测这应该是进行药浴的地方。
    赵眠走到温泉旁边细看。温泉修得颇大,甚至可以在里面游上两圈,四周用石块砌成,底部源源不断地涌入泉水。
    赵眠撩起衣袖,朝泉水探出手。
    魏枕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像个教训幼弟的兄长:“稍微不注意你就要搞事是吧,你想干嘛啊。”
    赵眠莫名其妙:“试试这个温泉的古怪。”
    魏枕风笑他:“那你也不能用手试啊,傻。”
    魏枕风松开手,从旁摘下一片竹叶放入池中。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篇竹叶在水中悠悠旋转,然后——无事发生。
    赵眠“呵”了一声:“敢问王爷,你试出了什么?”
    “总之,万华梦的东西我们还是少碰为妙。”魏枕风勉强给自己找回场子,“去屋子里面看看吧。”
    屋内宽敞明亮,阳光透过竹窗斑斑驳驳地落在书桌上,化成一道道阴阳疏影。桌上整齐地放有砚台,用于作画的宣纸以及大小长短不一的紫毫。
    竹屋的主人似乎很喜欢作画。
    赵眠想到了他送给万华梦的画。难道,此处也和顾如璋有关系?
    屋内陈设简单,除了这张书桌便是生活必须的用物。赵眠大致找了一遍,没找到主人遗留下来的画作。
    魏枕风也搜寻了一翻,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此时日落西斜,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两人一致决定不浪费时间调查,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离开小屋,他们再度陷入竹林之中。魏枕风在一根竹子上做上记号:“趁着太阳还在,我们先往西走。”
    在万华梦的地盘上,两人都不敢怠慢,一路仔细地跟着日落走,边走边留下记号。然而半个时辰后,他们还是回到了小屋前的起点,对着亲手刻下的记号面面相觑,面无表情。
    魏枕风挠挠了眼睑,提议:“再试一次?”
    赵眠同意了:“可以,但这次要换我来做记号。”
    魏枕风问:“有区别吗?”
    赵眠不屑轻嘲:“当然。”
    魏枕风所谓的记号就是一个箭头,完全没有美感,如何能和他精心设计出来的暗号相提并论,每一个不同的暗号都代表了不同的方位和信息。
    可惜记号再精美,该鬼打墙的还是鬼打墙。如此绕了两大圈,两人又一次转了回来。
    魏枕风痛快地选择了放弃:“看来光靠走是走不出去的,我们必须想想别的办法。”
    “不想想,”赵眠神色恹恹,“我饿了。”
    从昨夜离开溆园算起,他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了。
    魏枕风叹了口气:“我也是。”
    赵眠:“……”
    同样是身手过人的高手,魏枕风和沈不辞的差距真不是一丁半点。
    赵眠虽然娇生惯养,到底是成年男子,不至于要依赖一个邻国小王爷才能活下去。
    “你在此处不要动,”赵眠道,“我去寻些可以果腹之物来。”
    谁想他才迈出半步,便被魏枕风扯着衣领拉了回去。魏枕风忍着笑道:“拉倒吧你,在这等着。”他把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丢给赵眠,“会生火吗?”
    赵眠点点头:“会。”
    师父除了教他用剑骑射,还教了不少野外生存之道,以备不时之需。
    赵眠找了一些干燥的竹筒竹叶,在院中生起一把火。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夜深露重,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全身上下都是凉的。
    魏枕风兜着一袋竹笋回来,见赵眠脸色不太好看,问:“怎么了?”
    赵眠道:“冷。”
    “那你把火生大些。”
    赵眠抱着双臂,往火堆的方向挪了挪。
    两人从屋内拿出锅碗瓢盆,又从井里打来一盆井水,煮了一锅味道非常一般,咬都咬不动的竹笋汤。
    深秋的竹笋老到不行,又没有佐料调味,赵眠喝了一半就喝不下去了。他把汤碗捧在手里,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渐渐回暖。
    清夜无尘,月光如水,照一孤院,一篝火,两少年。
    本应是画卷一般的夜景,赵眠却无心欣赏,心里的那根弦越崩越紧,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抬头遥望天边明月,问:“过子时了么。”
    魏枕风道:“应该过了,今日是十月十三。”
    赵眠喃喃道:“十三……”明日子时一过,他体内的雌雄双蛊就要发作了。
    魏枕风也想到了这件事,脸色难得凝重:“也不知云拥花聚等人在外情形如何,她们恐怕也在想办法进来救我们。”
    “不怕,我留有后手。”赵眠安慰自己,“我们失败了没有关系,会有人帮我拿到解药。”
    他早就安排好了,若十四那日下午他还没有成功的消息传出去,周怀让会通知丞相出手的。
    魏枕风摇摇头,似乎是在感叹赵眠的天真:“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那就是万华梦是真的没有解药了,即便杀了万华梦,即便大军压境东陵,即便北渊和南靖联手把东陵灭了,没有就是没有,他生不出来。”
    赵眠还是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就为了看点乐子,不惜将自己的国家和国民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你没听他说么?他不在乎。”魏枕风淡道,“他不在乎我们是谁,也不在乎得罪我们会有什么下场。东陵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他没有任何需要顾忌的东西。”
    人一旦没有了在乎的人和事,就什么都不怕了。
    不怕折磨,不怕威胁,更不怕死。
    赵眠骂了句“疯子”,又不甘心道:“万华梦或许不在乎,那陆妄呢?他也不在乎东陵?”
    陆妄即是东陵当朝掌权太后的本名,也是东陵万里江山真正的主人。
    魏枕风轻笑了声:“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赵眠抿嘴不语,他不认同魏枕风的话。
    万华梦不是怪物,他是个人,只要是人就会有软肋。
    就像丞相,看似无懈可击的南靖权臣,一旦遇到了涉及父皇的事,弱点就会自然而然地暴露,做出一些“奸臣”才做得出来的事。
    几年前有个才貌双全的京城才子,好不容易一路科考考到了殿试,成为了天子钦点的探花郎,后来仅仅因为酒后做诗赞叹了一番天子的美貌,就被丞相革去功名,打发回老家,此生不得入仕。
    连丞相尚且如此,何况是万华梦。
    再仔细想想,自己肯定有哪里疏忽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赵眠脱口而出:“不对,万华梦有在乎的人。”
    正百无聊赖玩竹子的魏枕风:“嗯?”
    万华梦和他们一样,中了雌雄双蛊。双蛊,两个中蛊者,那和万华梦相匹配的另一人会是谁?一个名字豁然出现在赵眠脑海中。
    ——顾如璋。
    顾如璋和万华梦都参加了载熙一年在溆园举办的婚礼,他们极可能在那时就认识了。然后不知道因为什么,两人被绑上了红线,万华梦又不肯交出解药,于是顾如璋不得不每月一次,亲至南宫山和万华梦……嗯。
    他们所在的竹林,或许就是顾如璋到访南宫后暂住的地方。
    西夏亡国的首辅和东陵国师……?这么离谱?
    不过他和北渊小王爷都能被迫扯到一起,如此一想,万华梦和顾如璋的奸情也不算十分震撼了。
    如今西夏已亡,顾如璋即便没死,恐怕也是半死不活。没了顾如璋,万华梦自然只能吃解药解蛊。
    魏枕风的手在赵眠面前晃了两下:“发什么呆呢。”
    赵眠回过神。魏枕风作为西夏亡国的罪魁祸首之一,又是第一个坐上西夏龙椅的北渊人,关于顾如璋的下落,他一定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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