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异常安静,仿佛只能听见两个人呼吸声。
    “你……”
    “你……”
    两个人安静了片刻,却又同时开口,好不尴尬。
    “你说……”盛良妍说。
    “听说如玉考上了秀才,恭喜。”陈嗣安说。
    “嗯,还有呢?”
    “如琢是得了个儿子是吗?真好。”陈嗣安又说。
    “还有吗?”盛良妍憋着一口气,才没从车上跳下去。
    “听说甘薯收成很好,你还把良种分给了百姓们?听说丘陵地区适宜种植甘薯,十分耐涝,这对百姓来说可是一桩益事?”
    “对对对,陈知府打得好官腔,你没话了是吧?”盛良妍转身掀开车帘……
    陈嗣安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声说:“还有……抱歉。”
    盛良妍怔了片刻,回过身来,她再次迎上了陈嗣安的目光,许是多饮了酒,目光也变得沉醉起来。她没说话,只是不怀好意地慢慢靠了过去。
    陈嗣安喉结明显一滚……
    灼热的暖意萦绕在两人中间,带着无限的期许和渴望。
    她伸出右手,勾上了陈嗣安的脖颈,微微仰头,慢慢把唇凑了上去……
    盛良妍想,就算是星星,我也想摘。
    第27章 心乱
    马车里微弱的光线,隐匿了陈嗣安发红的耳尖,只有他乱了的呼吸声,让盛良妍知道,眼前这人,和她一样心乱如麻。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说话。盛良妍想凭借着一点醉意开口说点什么,毕竟刚刚是她先逾矩的。
    却先听到了陈嗣安的声音:“我说抱歉,是抱歉我没忍住,又出现在你面前。”
    “你凭什么觉得抱歉?”盛良妍微怒。
    “会很麻烦吧。”陈嗣安悄悄垂下眼皮,倒是有点理亏的样子。
    “麻烦?什么是麻烦?是你觉得我的心意很麻烦,所有一走了之,而我像个傻子一样,守着你那几本破书过日子,我以为你有什么苦衷,原来只是如此吗?”盛良妍语气一滞,带着点嘲讽道。
    “你到今天已经是不容易,我又怎么……”他话说一半。
    盛良妍刚想质问他什么意思,抬头却只见他那双桃花眼,眼尾竟然缀上了红。他的神情满是沉默和悲哀,像是一个求救了很久的人,却终归堕入深渊。
    看她的一时不知所措,只能落荒而逃。
    她叫车夫停下,然后低声说:“我先回去了。”陈嗣安没再拦她,她便下了车。
    老金就是这点好,竟然一直驾着马车跟在后面。
    盛良妍自然坐回了自己的马车。只是一路无话。
    她的马车的帷幔都是碧色的,因为她怕黑,所以选择好透阳光的,从前她都觉得很好,只有今天格外惹人厌。
    阳光刺眼,让她心也不安。
    是真的难为陈嗣安了吧?自己这么大岁数,还是四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个寡妇……
    盛良妍问自己:是谁给你的自信让别人喜欢呢?
    她颓坐在马车的座椅上,沉沉的向下堆下去,然后仰头靠在车上。
    是一个不雅观也不闺秀地坐姿,她很久没这样了。可她现在真的很讨厌,讨厌这里的一切礼教修养。
    想来自己和陈嗣安其实也没什么交情,要说真有那么一点,又怎么能抵过千夫所指呢?
    她好像忽然释怀。是该放下了。
    从那天之后,家里的几个孩子更看不见自己的老娘了。
    她今天带如烟去看着新开的饭馆装修,明天就去如琢的簪花店里瞧瞧,后天又到如玉的官学看看顺便捐了一点钱。
    直到第四天,在她打算领着二儿媳去织布厂看看布料的时候,谢华章却等在门口叫住了她。
    盛良妍让二儿媳先上马车,问道:“干娘,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华章说道:“良妍啊,你最近在忙什么?”
    “我忙的可多呢,帮小丫头看饭馆,帮老二看簪花店,还有老三……”盛良妍说着说着就心虚了,声音也小了。
    “良妍啊,你瞒不过我,你是有什么心事吗?”谢华章问。
    “啊?没有啊,就是想把孩子们都安排妥当。”
    “可你这是为了忙而忙,你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吗?你现在这样只会浪费精力,也错过时机。”谢华章说。
    “干娘,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志向,现在老家的地还种着,几个孩子的产业也都在发展,咱们一家人生活也够了。”盛良妍闷声道。
    可谁知谢华章竟然厉声说道:“你是想止步不前吗?你不想想自己,也不想想几个孩子吗?”
    盛良妍忽然被吓了一跳。谢华章向来和善,说话连高声的时候也没有过。也许真是自己太不上进了,她点了点头说:“干娘,我知道了,我会再努力一些吧。”
    谢华章听了这话语气也软了下来:“良妍,你知道大良其实不是我亲生的。”
    盛良妍点了点头,这件事不难猜到,大良忠厚老实还有点呆,长得也和谢老太可以说是毫不相关。
    “可我也曾有亲生子。”
    盛良妍这倒惊讶了,不是惊讶于她有亲生子,而是谢华章竟然主动谈起过往。
    她语气低沉,满是遗憾地说:“但是我没能保全他。”说完她布满皱纹的脸颤动了几分,继续说道:“所以,作为一个母亲,该有保护孩子的能力。”
    盛良妍点了点头,的确,人不该在往事中伤怀,她还有一大家子的人得养。
    她没再继续问,毕竟她不该戳人伤疤。她答应了谢华章,就继续和老二媳妇出了门。
    他们是去郊外的一间作坊,这间作坊转让了半年,都没转出去。盛良妍本来想着老二媳妇织布的活做的确实不错,也想给她安排个活计,毕竟一家人当初也是靠她的手艺养活的。
    可老二媳妇平时话多,今天和盛良妍单独出来话却格外少,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盛良妍看她手放哪都觉得拘谨的样子,心中好笑,开口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哎,娘,我以为你还生我分家的气呢。”老二媳妇搓了搓手。
    盛良妍笑了笑,说:“没必要因为道德一味牺牲自己,你们要分家也是因为这个家没给你安全感,这也是我这个当婆婆的责任。现在你们既然回来了,我也更没必要生气。”
    她刚一说完,老二媳妇竟然一把用力抱住了盛良妍,说着:“娘,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婆婆。”
    盛良妍倒被这一抱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两个人后来又聊了一些织布的事,也勉强算得上谈得来。盛良妍其实挺喜欢老二媳妇,嘴是有点毒但也算是热心肠。
    她们这次来的作坊,是经营不善才想转手。盛良妍在历史课上学到过简单的丝织业发展。
    她现在所在的历史阶段,是丝织业发展的上升期,马上会有一大批的江南城市凭借丝织业摇身一变成为经济重镇。甚至到后来朝代更迭,闭关锁国也没能抑制丝绸外销。
    可以说,这是历史的洪流,她应该抓住这次机会。
    盛良妍和老二媳妇坐了一上午的马车才到了地方,刚一下车,一个小房子就出现在眼前,根本没有她印象里那种大的手工作坊的样子。
    她难以置信地问老金:“金叔,是这个地方,你没走错吗?”
    金叔看了看说:“没有啊,夫人,确实是这里。”
    于是盛良妍就和二儿媳下了车,脚刚一挨地,就扬起了一阵尘土。门是开着的,她们敲了敲门,又问了几声有人吗?可是没人应。
    盛良妍只能自己走进去,里面竟然没有缫丝和纺织的工具。只是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她们在院子里又看了一阵,一个醉醺醺的中年人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边拿着酒瓶边说:“谁啊?不收了不知道吗?来打扰大爷喝酒。”
    盛良妍说:“兄台,我们是听说作坊转让,特地来看看的。”
    “转让完了,你们来晚了啊,今天上午来人都订好了,快走快走……”醉汉边问边向外推两人。
    这么巧?
    “兄台,你转给谁了啊?你看我能不能和买家见上一面?”盛良妍本来不是非买不可,可她不信这作坊卖了这么久都没转出去,偏偏今天上午转让出去了。
    还没等醉汉开口,只听从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卖给我了啊。”
    盛良妍觉得这声音耳熟。没多久,门里就缓缓走出一个人,这人还是一样的妖娆多姿,是桂娘。
    老二媳妇忽然向前一步,双手叉腰说道:“哎呀,你这个老娼妇!你还敢跟到这来?你瞧你搔首弄姿的样子,你是是个男人你都不放过啊!”
    “哎呀,你说谁呢?你个母夜叉!”桂娘自然听不得这个,也不婀娜了,破口大骂起来。
    盛良妍摆了摆手,示意老二媳妇别说了。虽然她说的确实有些过分,不过她堪称职业嘴替,骂人骂的从来都是放飞自我。倒让盛良妍听得也心里暗爽。
    盛良妍还记着仇,当初买种子的时候如果不是她和姚大人横插一手,陈嗣安也不至于将宅子都卖掉。
    加上他们吞下所有产业的仇还没报,竟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盛良妍,你就是这么当婆婆的吗?你儿媳妇这样说话你不管管?”桂娘眼看骂不过,就来道德绑架盛良妍了。
    盛良妍莞尔一笑,道:“管不了管不了,我家二儿媳是个有主见的,我可管不了。”
    “盛良妍,我看你是忘了当年谁收了你的买卖,让你赈济灾民,捡了大运气发了家了?”桂娘高声道。
    “哦……你说的对,我到底也是知恩图报的人,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个作坊你别收,收了你会后悔的,还有永安你别来,来了你也要后悔的。”盛良妍笑意分明地说。
    “我偏不!盛良妍!我跟你没完!我还就和你杠上了,我跟你说,整个这片村子纺的丝都是我在收,远近也没有转让的布坊。你想织布?那你就来求求我,否则你想都别想。”桂娘说完就抄起旁边的扫帚向外赶人。
    老二媳妇哪能忍了这气,抡圆了胳膊就要打人。盛良妍却拍了拍老二媳妇,语气平淡地说:“别管她了,她早晚会来求咱们的,咱们回吧。”
    桂娘听了大喊:“盛良妍!你给我等着!就看咱们谁求谁!”
    第28章 不见
    盛良妍真的没再和桂娘争辩,带着二媳妇就走了。
    二媳妇一路上还气不过的愤愤说:“她还敢来,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还敢追到永安来。”
    盛良妍倒是淡定的很,说:“算了,不必跟她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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