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说。
    春早一早备好的腹稿忽而卡壳。
    因为被这样看着。
    原也的距离其实合理合矩,但奇异之处在于,当他专心注视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挨得很近,甚至是有些亲密。唇角恰到好处的弧度分明挂着“积极营业”。
    这张脸,这种神情,任何人都无法坚持对视超过五秒,春早察觉到胸口和双颊隐烫的细微反应,仓促别开脸,继续朝前走,正声说:“谢谢你昨晚借我蹭网。”
    “没事,”原也不以为意:“反正你也没用多久。”
    ……?
    春早眉心起皱,因为那么一点点的被“监视”的耻感:“你知道我用了多久?”
    “我手机有提示,屏幕左上角,会有标志,”原也轻描淡写地解释着,在末尾处,他遽地认真:“差不多十五分钟?。”
    春早:“……”
    脖颈的位置有点发硬,春早吞咽一下,承认:“嗯。”
    为什么,为什么要记录她的使用时长,她警觉地发问:“是要收钱吗?”
    原也忍俊不禁。
    “你在想什么啊……”挟笑的口吻,尾音拖长了,有点儿懒,混在清新的晨气里,搔得人耳膜发痒。
    春早小声:“我以为……”
    身旁的男生总是很坦诚:“我只是好奇,你要查什么?”
    昨晚的起伏历历在目,春早抿了会唇:“你觉得呢?”
    男生安静了,须臾,他猜:“一部动画短片?三首歌的时间?总不会是查学习资料吧。”
    他一边说,一边不露声色地探察身畔女生的神态变化。
    春早浑然不觉唇角上扬。她直勾勾望向正前方的车棚,里面排满了新旧不一的小电驴,横七竖八,并不齐整。
    但她心情顺当:“不是三首歌。是一首歌,我看了三遍。”
    她停下身。
    原也从一开始就被她带着走,懒得留神路况,就也跟着止步。
    两人呆立几秒。
    原也率先问:“怎么停在这了?”
    春早指指车棚:“你不要取车吗?”
    原也定一秒。单手抄兜,先是右边,摸了个空,又换左边,取出车钥匙。
    他很快在车列里锁定自己的山地车,毫不费力地单手拖拽出来,倾身解锁。
    两人继续往小区门口走。
    快到正门时,春早提前说:“我朋友在文具店等我,就不跟你走了。”
    原也应声“好”,不再拖延,抛出在心头来回掂量一路的建议:“没考虑过自己办张sim卡么?”
    他居然还在为自己想办法,意外之余,春早照实答:“我的身份证在我妈那。”
    “你在服刑吗?”向来神色稳定的男生脸上也有些匪夷所思。
    春早倒没有多难堪,抿唇苦笑一下:“差不多吧。”
    吃饭,睡觉,上课,其他时候都寸步难行,是跟坐牢区别不大。
    原也沉吟少刻:“我有张闲置的卡,你需要的话可以借给你,不过,”他顿了顿:“放在家里了,这周末才能回去取。”
    “不用了吧……”春早低头看鞋尖。太麻烦了,她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接二连三的好意。
    而且——
    尽管对这个提议的心动值少说有80%,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宽慰自己:一刻钟的充氧量已足矣。
    自由就像容易上瘾的甜点,即使清楚它有赏味期限,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贪得无厌。
    “嗯——”原也迟疑的鼻音将她的视线牵拉回去,只见他面露难色:“手机时刻开着热点……也挺费电的。”
    春早讶然:“你不会还没关吧?”
    原也取出校裤兜里的手机,瞄一眼,又平放到女生眼下,是他的个人热点界面:“没有哦。”
    他语气轻松,春早却着急起来:“快关掉啊。”
    原也被她的气势唬住,忍笑划拉两下,把手机收回去:“好了。”
    春早腮帮子微鼓,呼出一口气。
    “考虑一下吧。”
    微微仰脸,男生明亮的眼睛仍看着她,面色真诚。
    春早欲言又止,重新垂低眼帘。
    在她闷声半晌的踟蹰里,他耐心不减:
    “下次要用怎么办?”
    “敢来敲我的门吗?”
    第8章 第八个树洞
    ◎共犯心理◎
    春早被他的问题堵住了嗓子眼。
    随即脸微微发热。
    她承认,在妈妈眼皮子底下,她断然不敢也不会去敲原也的门借网。
    但昨晚那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需求犹在,此刻又有人愿意帮忙,很难不心生一线侥幸。
    与原也道别前,春早不再踌躇,答应了他的提议。
    男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得逞或戏谑,只回一句“周末找机会给你”,便骑车扬长而去。
    来到学校,一想到这档子交易,春早心率都快得如同刚跑过一百米,隐秘的兴奋和紧张将她包裹,只能靠抓耳挠腮,跟同桌聊天,或一些刻意的阅读行为转移情绪。
    这或许就是,共犯心理?
    历史课下,体育课代表组织各班排队上操,学生们像被撬开瓶口的巧克力豆,从教室门往外涌动。
    一时间,走廊乌泱泱挤满了人,女生间的嬉笑打闹伴随着老班的到来戛然而止。
    班主任陈玉茹双手环胸,面色冷淡,“押”着两队人去操场。
    今天依然很晒。
    晴空一碧如洗,只有在路过花圃时,才能享受到一闪而逝的树荫。
    光斑在少男少女的校服和发顶游移。
    三班的队伍停下来,转身立定,春早位列中段。
    烈日当头,她蹙起眉,将恼人的碎发夹到耳后,以手为檐,挡在额前,用来抵御过分猖獗的紫外线。
    童越跟她身高几乎无差,恰好被安排在同一排。
    她惜颜如命,先观察老班,随即从兜里抽出一瓶分装防晒喷雾,倾低脑门,对脸和胳膊一阵猛喷。
    附近女生战术闪避,春早亦然。
    童越不满道:“躲什么,spf50,蹭到就是赚到。”
    身后有女生掩唇偷笑;也有人凑近让她再来几下。
    童越得令,继续自己的洒水车行为。
    队伍最前端的老班杀来一记眼刀,几个女生顷刻噤若寒蝉。
    没安静两秒,再度骚动起来。
    窃窃私语里混杂着“原也”二字。
    童越从不知心理包袱为何物,第一时间踮脚竖脑袋,扫射寻找目标。
    队伍里出现一只领头羊,其余人即刻产生从众效应。春早也跟着举目。
    一班的队列正从她们左侧穿过。
    身高使然,原也的站位相对靠后,但大家总能第一眼注意到他。
    男生矫矫不群,在日光下白得晃眼。
    不知有意无意,两班交汇时,他往这春早这边瞟了一眼。
    四目相撞,春早当即偏脸,佯作没看见。
    心脏开始做高频跑跳动作。
    慌什么?
    春早不能理解自己,是因为这个目光对对碰太像特务接头吗?所以她才下意识遮遮掩掩?
    眼睛是不看了,可耳朵却比在英语考场做听力还专心。
    十秒后,春早果断放弃。清澈声线在聊着的,是宛若天书的游戏,什么“蝴蝶刀”,什么“喷漆”。春早迷茫地抠抠额角。
    升旗仪式过后,晨操音乐奏响,一操场的蓝白提线木偶开始活动,有的质量良好,有的明显需要回炉重造。
    春早属于中间档,挑不出错,但多少也有些应付了事。她对体能活动兴趣不大,常常肢体运动大脑放空,默背政府机关职能或历史大事年表。
    做转体运动时,春早一眼眺见那个优越的后脑勺。
    原也乌发茂盛,颅骨生得尤其好,如果有堂课要讲人体结构分析,他的脑部x片恐怕会被挂在白板上作为“圆头”的最优典例。
    小头小脸,长手长脚,还很聪明独立。
    基因彩票持有者,女娲炫技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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