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婷端着声音, 捏紧嗓子,一副矫揉造作的甜意侵入这凛冽的风声:“这一周我要到国外进一批货,能不能麻烦你接一下老二放学?”
    梁净词直言:“我没有义务替你照看孩子。”
    他接着话, 没再往前走。只觑一眼对面的餐厅,因为店里暖气足, 迎灯脱下大衣, 背门而坐,毛衣是薄薄的天青色, 勾出窄肩瘦腰的形。
    像一枚剔透的碧玉。
    梁净词的眼波在她后颈与耳侧稍作停留。
    又稍稍抬起下颌,看向她对面的男……生。
    想来想去,不能称之为男人。
    十八九岁大小,戴一副薄薄的眉框镜, 单薄、瘦削, 是和对面的女孩出双入对时,会被评价一句“好配”的长相。
    都温柔敦厚, 都文质彬彬。当真出双入对,是会携手共赴图书馆的一对学神情侣。
    庄婷的声音将她的浮想联翩扯回——
    “你给安安请个保姆也行啊,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是梁净词,不是梁守行。”
    他一边对电话开口,一边摸一摸口袋,捏住一个快空掉的烟盒,手指紧了紧稍作宣泄,语气还算平静:“不知道你是不是拨错电话,还请不要碰上一个姓梁的就开始行乞。如果实在不会做人,起码做一个正直的母亲。”
    庄婷嫣然一笑,语气更是柔和几分:“怎么了,只是接孩子放学,帮个忙也不行?什么做人不做人的,说到底你也是他们的哥哥,这两天老大的学校申请下来了,还想说请你和大姐吃个饭,看来也不肯赏脸咯?”
    梁净词只说:“体面一点,庄女士。”
    庄婷说:“该做的我做了,到这份上,不体面的人恐怕不是我——算了,不愿意就不愿意吧,我自个儿想办法,帮我像翎姐问好。”
    他说:“她很好,六根清净。”
    在女人十足讥诮的话音再冒出头之际,梁净词还算礼貌地截住,淡声道:“再会。”
    再看向店里,不知道是被什么呛到,迎灯咳了两下,对面男生忙抽了三张纸,递给她。
    递了个空。
    姜迎灯一张都没有接,只一手捂住嘴巴,一手去抽旁边干净的纸巾。
    肢体语言就是这么微妙又神奇。
    人是很难藏住心事的。
    无论是逻辑低级、言行俗套的外室,还是说着物色对象,又对外人放不下戒备的小女孩。
    一旦被洞悉本质,所有虚情假意的成分就会逐一浮现。
    梁净词决心还是不去打扰人家吃饭。
    心底本有东西不轻不重地咯着,与其说是一块磨人的石头,更像是一块悬梁的冰棱,在他返程的路上,缓缓地、缓缓地消融。
    梁净词走在雪中,摸出烟盒,将里面最后一根烟取出,衔进口中。
    姜迎灯的消息发过来:你晚上还有工作吗?
    他用指夹住烟,擦擦屏幕上两点雪痕,给她回复:没,回去了。
    -
    还好鸡汤很美味,姜迎灯出来的时候胃里暖暖,冲淡伤感。
    周暮辞还是察觉到了些微异样:“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怎么感觉话变少了。”
    姜迎灯微笑一下:“说起来也很奇怪,每次跟你在一起都碰到一些烦心事。”
    “怎么了?感情纠葛?”
    “可能都称不上吧。”她摇头。
    他看她满脸苦涩,便点到为止没再问。
    可能因为周暮辞那句“话变少”,姜迎灯努力开始找话题,热络气氛,顺便也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暮辞说:“文人多傲骨,一开始以为会有点儿倔,相处下来发现其实性子很慢悠悠的,有时候看起来有点傻——哎,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姜迎灯大度地笑着,摇头:“看来我不是合格的文人。”
    心里想的却是:有个人也这样说过她傻,不止一次。
    他们走在宁静的街上。
    周暮辞和她讲学校的一些事,比如兼职:“我的第一桶金是上个月赚的,给心理学的同学做测试挣钱,一份15元。”
    “能给这么多?”
    “因为他们的测试很长很费脑。我室友前两天去心理学部做了个测试,感觉他们那专业是真花钱,找十五个人过去监测睡眠,睡四个小时给你五百块钱。”
    她不可思议问:“还有这种好事?”
    周暮辞摇头:“不太好,全身插着仪器,不舒服。”
    姜迎灯笑着,“感觉很有意思,有机会体验一下。”
    “好啊,下次有问卷也给你发一份。”
    周暮辞这个人很蓬勃,姜迎灯觉得他就像梁启超笔下志当存高远的少年人,能为她短暂驱散阴霾,把她本该精彩的校园生活拉回到正轨,让她接纳自己新鲜而朝气的十八岁。
    他们的话题局限于校园。
    比如功课,论文,公选课,专业课。
    又或者更远一些:“如果条件允许,你也可以出国留学试试。”
    姜迎灯呆呆反问:“出国吗?”
    周暮辞说:“交换项目挺多的,一般是大三,早一点的话大二也可以申请。不过国内的学分也得修完,可能压力会大一点,功课忙一点。但是我觉得如果有机会,能去国外看看是很好的体验。”
    姜迎灯想了想,喃喃说:“应该要花很多钱吧?”
    他说:“一般院里排名靠前的同学可以免一部分学费。”
    周暮辞说着,又笑一笑:“反正好好学□□没错,把绩点提上去,或许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就能派上用场了。”
    姜迎灯深以为然地点头:“对,是这样的。”
    安静下来,不知道要说什么。
    姜迎灯跟他谈笑风生,心底还是脱不开那个姓名。
    她低头看着路,踩在湿湿的薄雪之上。
    此时此刻,像一种麻木的快乐垫在皮囊之上。
    她的校园生活本可以这样丰富,上课作业,游泳健身,读书写论文,和朋友出去约饭聚餐。
    可是在这四平八稳的快乐之中,偏偏插进来一个让她跌宕的梁净词。
    最终还是因为一句话,被轻飘飘地揭开了疤痕。
    在路口,周暮辞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对了我还没问你,那天你为什么说,那一首歌对你来说很重要?”
    如果他不提,迎灯都快忘记,他们认识还是最开始在军训场上,他唱了一首歌,吸引到她。jsg
    姜迎灯的笑容变酸涩,她仰头看了眼飘雪的夜空,气息浮出一团一团浊白的雾气,荡在凛冽的深空。
    “因为一个很喜欢的哥哥。”
    -
    回到学校,一切如常。
    不知不觉就过去半个月,承诺给他的衣服,他没问,她就没再提。
    说不定梁净词压根不记得了,他也不是缺一两件衣服的人。
    临近年关,宿舍组织了一个集体跨年活动,打算在31号一起去看一出话剧。
    姜迎灯本来兴高采烈打算随她们一起买票,不知道谁提到了陈钊的名字,知道有男生加入后,期待值倏地就降到最低。
    姜迎灯大概是有点回避型人格,只要男孩子稍微对她表现出一丁点的在意,哪怕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久一些,她都会感到不适,对此人的印象分大打折扣。
    哪怕对方并没有做错什么。
    陈钊就是在她心里“打了折”的男生之一。
    也许多多少少也受到了梁净词那句评价的影响。
    大概因为这点原因,导致心理暗示起作用,她在抢票环节一个失手,没抢到那场话剧的票。
    姜迎灯看着“很遗憾”的提示字样,突然松了一口气一般笑一笑。
    大家很热心说帮她买一张黄牛票,姜迎灯好说歹说真的不用,才在假期这天迎来一点独处的空间。
    一个人跨年其实也没什么。
    姜迎灯大多数时候确实喜欢自己待着。
    只不过入夜后,宿舍里的死寂氛围会稍稍加剧惆怅。
    她躺在床上给裴纹打了个电话,裴纹问她过年回不回家,又给她苦口婆心交代事情,姜迎灯沉默听着,浅声地应。
    打完电话,外面好像有放烟花的声音,不知道哪里有跨年活动。
    姜迎灯没去看,她枕在枕上,握着手机。
    像是身体里有一根难以自控的神经,牵着她找到他。
    反复点进某人的主页,又反复被三天可见逼退出来。一条朋友圈也不发,吝啬又无聊的大人!
    在对话框,编辑无数次新年快乐,又默默删掉。
    姜迎灯郁闷纠结,随便在视频网站打开了一部电影,在大过节的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到一半的时候,梁净词的电话突然打过来。
    那时晚上九点,看到她备注的“l”来电,姜迎灯吸鼻子的声音都停得很突兀。
    她忙坐起身,堵塞的鼻腔霎时疏通,姜迎灯抽了一团纸巾仓促地擦了擦眼泪,接通电话后,却怕露怯,并不开口。
    梁净词那头很安静,不见她吱声,半晌才徐徐问:“不开心?”
    他的声音磁沉而冷静,问的话倒是很有人情味。
    这男人有千里眼、顺风耳,隔着电话线明察秋毫,即便她一点声音没发出,他也能柔下声音,精准地点破:“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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