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陆则语就来医院看过陆则怿三次,来了也只是言语挖苦讥讽几句,陆奶奶有时候听着陆则语的挖苦声,恨不得她别再来医院,那些话难听的要死,她自己都觉得她这个宝贝孙女在国外混了几年后说话越来越脏了,但又不舍得说重话训斥,只能在陆则语过来时,她借口出门散步,躲开兄妹交锋的时刻。
    陆则怿通常是不搭理陆则语的言语讥讽,她说再难听,他顺嘴应一句,不痛不痒,陆则语见没气到他,也不急不躁,只是在临走之时,总要多嘴说一句应渺的事,通常都是从李勉那率先逼问出来的。
    譬如今天,陆则语言语挖苦完陆则怿,上下抛着保时捷的车钥匙,往外走,边走边懒洋洋道一句,“听说应渺跟那什么陈士安分手后如今又交了个男朋友,还是个艺术家,长得人模狗样,如今两人正如胶似漆呢,可怜了,我的好哥哥,你这个前夫又没戏喽。”
    第39章 入骨
    ◎“渺渺春水。”◎
    陆则怿阖着眸靠躺在病床上, 他没什么反应,直到听见病房门被陆则语关上,他才猛地坐直身,大手抓着床被, 不住地咳嗽起来, 白色被褥上被他咳出的血染红, 车祸时弄伤的肺部还没完全痊愈, 气息急起来就容易咳血。
    陆则语背靠着病房门,低着头, 看着脚上的黑色马丁靴, 听着高级病房内陆则怿压抑的咳声,她面色冷肃着,唇抿着生紧。
    房内咳嗽声渐止, 陆则语去了护士台, 让护士去看看陆则怿情况。
    陆则怿昏迷了过去,肺部出血严重,再次进了急救室,陆奶奶听说了消息, 立即从宅子里坐车赶了过来, 抱着陆则语不知所措焦急着,“阿语,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进急救室了?”
    陆则语双手垂在两边, 没抱陆奶奶, 只是低头说:“我故意的, 奶奶, 我故意气他的, 我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就应渺不可。”
    陆奶奶愣住了, 抬手就想打陆则语的脸,却在空中止住,她狠不下心,又恼着陆则语恶言恶语把陆则怿气进急救室,她收回手,手扶着塑料长椅瘫坐下来,左右为难,开始痛哭,“阿语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哥哥,你也看到了,你哥哥这段日子并不好过,人消瘦地不成样子,隔三差五进医院,这次险些没了命,你为什么还要气他!即便几年前你们兄妹因为应渺吵得不可开交,但你跟你哥哥是血亲,七八年过去了,再大的恩怨也可以放放了,为什么非要这么认死理,跟你哥哥较劲至此!”
    陆则语勾着头,长久地沉默着。
    她眼框红了些,陆则怿岂止是这段日子不好过,自从遇见应渺的那一天起,他的日子就再也没好过过,那么金尊玉贵的一个大少爷因为应渺开始为难折磨起了自己,十年如一日地情绪拉扯,被痛苦折磨,出国七八年,她以为陆则怿会好,会放弃,但是没有。
    她不能想象陆则怿这七八年里,他是怎么一边无法自拔爱着应渺,又一边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情绪表现出一点也不爱她。
    陆则怿再次进急救室的事应渺从卢朵那边知道了,卢朵这次劝她一句去看看吧,好歹是前夫,有再大的恩怨,生死攸关的时候也该暂时放一放。
    应渺还是没去,她知道他身边一定会围着很多亲友,她去跟不去没任何裨益,说不定还会惹了陆奶奶生气,听陆志军说陆奶奶也中风了,这种时刻,她不去总归是好的。
    微信上收了新任男友涂北的消息,约她明天看国画展。
    应渺回了涂北一个『好』。
    陆则怿在医院总共住了两个月,陆奶奶跟姜媛每天都会去医院看望,陆则语没再去看过一次,她在陆则怿公寓住着,白天跟新交的朋友整日狂欢,晚上老老实实回公寓睡觉,陆志军去过陆则怿公寓一次,被陆则语拎着破碎的啤酒瓶口逼出了公寓。
    陆奶奶跟陆则怿说这事时,陆则怿靠着病床,看着笔电上的李勉递过来的财报,眼皮没动分毫,平淡回一句,“以后爸还是少去点好,惹急了阿语,她下决心定居国外也说不定。”
    陆奶奶被吓到了,就怕这七八年才回来一次的陆则语被陆志军惹烦了,一气之下真的定居国外了,回了宅子立即就耳提面命让陆志军别再去打扰陆则语。
    陆则怿出院那天,姜媛捧着束开的鲜艳的蔷薇花,江佑跟贺雎促狭人似得各自捧了束红玫瑰,陆则语也来了,看见江佑贺雎两人怀里的红玫瑰,毫不遮掩地挑眉哼笑,“哥,你看不上其他女人,不如看看你这两个好兄弟,个个长得浓眉大眼身材挺拔,跟他们搞基也不错。”
    她在国外呆久了,开放程度让陆奶奶张大了嘴,忍不住第一次拍了一下陆则语的手臂,轻斥,“胡说什么呢!”
    江佑挤眉弄眼,接陆则语的话,公子哥调笑美人的语气,“阿怿,我瞧你鼻梁高挺,中指修长,那方面应该魁梧异常,我男女通吃,不如你从了我,刚好我今天带了玫瑰,就当做表白如何,你答应了哦我吧。”
    贺雎面上嫌弃,立即离了江佑五米远,“你别恶心我!”
    陆则怿瞥一眼江佑,“这些话我替你转达给你未婚妻如何。”
    江佑促狭的嘴角微僵,“喂,毁人姻缘,天打雷劈啊!”
    陆则怿不再搭理他,垂眸扣着西装袖口的定制袖扣,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句,“阿怿,应渺来看过你没有?”
    这话一落,病房静了静。
    江佑一脚踹上贺雎的右腿,看蠢蛋的眼神,口语:“你没事吧?”
    贺雎被踹了一脚,不明所以,他只是好奇问了句而已,这话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吗?再说都离婚多久了,陆则怿应该早就放下了吧。
    姜媛笑着接话道:“渺渺姐创业很忙的,经常昼夜颠倒,抽不出时间来很正常。”
    陆奶奶看了一眼薄唇平抿看不出情绪的陆则怿,心里轻叹,也跟着说了一句,“女孩子创业确实辛苦,前期哪一方面都要照看着,就怕出了一点错所有辛苦都白费了,不来正常。”
    陆则语鼻腔里哼了一声气,她道:“别把我哥当成娇娇女行吧?难不成你们说一句应渺心里没我哥,丝毫不关心我哥死活,我哥心碎到能立即去跳江?哦,哥我从你公寓来医院的路上刚好路过一条滚滚流水的大江,你要跳的话我给你带路?”
    陆则怿大步迈过抱花的姜媛江佑贺雎陆奶奶,快走到门口时,往后瞥一眼陆则语,眸底平静漆黑,“不是说要带路,不走?”
    “……”陆则语冷哼一声跟上去,一张美人脸上讥讽特明显,“你要不跳,我就看不起你,陆则怿。”
    陆奶奶头疼地喊人,“阿语,你胡闹什么!”
    到底是没跳江,姜媛开车送了陆奶奶回家,江佑跟贺雎各回各家,陆则语开车带着陆则怿回了公寓那边。
    天色渐晚,公寓阳台的江景夜色很美,霓虹灯光将水面打的波光粼粼。
    陆则怿脱了西装外套,穿一件白色衬衣,手撑着阳台横栏,望着细流娟娟的水面出神。
    江的那边隔着一个小区是熙和湾。
    陆则语两只手各拎着东西,靠着阳台的推拉门,喊人,“别当望妻石了,来碰一杯吧。”
    陆则怿转身,看向陆则语手中的两瓶洋酒,松了一颗纽扣,往客厅走,他音色低沉,平静,“邀请车祸伤及胃部刚出院的病人喝酒,阿语,如果我们没有血缘,我会怀疑你想独吞陆家的家产。”
    陆则语哈哈大笑两声,突然又收了笑,她耸了下肩,面瘫着跟着陆则怿进了客厅,她盘腿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把一瓶酒推向陆则怿那边的茶几,她抱怨道:“你这里太冷,连块地毯都没有,哥,应渺要是过来住,你不会心疼她宫寒吗?”
    陆则怿伸手去拿酒瓶,眸底沉寂无比,他看向陆则语,说:“她不会过来,你清楚知道,不是吗?”
    陆则语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下,用酒瓶跟陆则怿的酒瓶碰了下,她很假地眯眼笑,“哥,你今晚喝死的话,也不用那么痛苦了,我这个妹妹是不是很体贴。”
    陆则怿说:“这样说来,真是感谢你的体贴,我今晚死了,希望你明天哭丧哭的大声点。”
    他握着酒瓶,连着抿了两口。
    陆则语认真无比地说:“哥,你死了的话,我会比妈死了哭的还要响亮。”
    陆则怿沉默着,这一次没再接话。
    陆则语却当起了话痨,她仰头吞了一口酒,双眸失焦看着陆则怿空荡荡的客厅,说:“哥,我跟妈很像很像,你有时候会不会把我当成妈妈。”
    “别否认,我知道你其实当过一次。”陆则语又抿了口酒,她仰头看向陆则怿,吐字清晰,“七年前我回国那次,跟你因为应渺争吵,你本来是占据上风的,可后来你沉默下来,是不是因为突然把我看成了妈妈,觉得你爱应渺就是对不起妈妈,所以你沉默了不再跟我争辩了。”
    “过去很久了,阿语。”陆则怿说:“以前的事别提了。”
    陆则语说:“好不提,我们喝酒吧。”
    兄妹两个各自沉默着干完了一瓶酒,酒是威士忌,度数有点高,陆则语酒量不高不低,喝完一瓶只是眼睛红了,她沉默着看了好一会仍旧消瘦的陆则怿侧脸,她从地板上起来,走到陆则怿身边坐下,她伸出双手抱住陆则怿的肩膀,把头靠在陆则怿的肩膀上,轻声说:“哥,你别折磨自己了,我不会再怪你,妈妈也不会怪你,你只是爱上了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跟妈妈很像,我能代表妈妈,哥,妈妈说她不会怪你,你去喜欢应渺吧。”
    郁臻死了十年了,3650天,再大的恨也该随着时间消弭了,陆则怿没办法对应渺表达爱意,也不舍得对应渺施以报复,只不过是没人告诉陆则怿具体该怎么做,陆则语是唯一能给陆则怿答案的人,因为她是郁臻的翻版女儿,陆则怿的亲妹妹,她给陆则怿一个答案,要么去恨,要么去爱。
    十年,陆则怿爱一个人爱了十年,折磨自己折磨了快十年,陆则语不想那么冷血,她想她唯一的哥哥幸福点。
    可以坦然地抱一抱心爱的女孩。
    陆则怿很久没说话,他双臂撑在膝盖上,西裤被肘弯压出一道道褶皱,这个姿势他一直没变,如果这时陆则语偏头去看他眼睛,会发现,这一刻的陆则怿脸上前所未有的脆弱。
    陆则语伏在陆则怿肩头睡着了。
    陆则怿弯腰将陆则语抱进房间,他给她盖上被子,开了空调,走出房间时,他依靠在房间门框上,看着酣睡的陆则语,眼眶很红,他抬手摁了下眼角,眼角还没掉落的湿意被揩掉了,他薄唇抿的平直,轻轻地阖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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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入骨
    ◎“渺渺春水。”◎
    涂北是应渺继陈士安后交往的第二个男朋友, 他是个不太出名的艺术家,靠卖画和开画室为生,家庭成员很简单,就他一个人, 父母跟应渺一样很早就去世了, 家里也没其他兄弟姐妹, 虽然艺术家的头衔不太出名, 但涂北开的画室足够他的日常开销,在江城有车有房。
    她跟涂北不是相亲认识, 是一次跟模特拍室外宣传图, 借用了下画室外的葡萄藤架,涂北那时候在画室,隔着一道方正的木格窗户一眼瞥见了抱臂站在摄影师后指导模特动作的应渺。
    在一起后, 应渺跟卢朵还有涂北一起吃过饭, 卢朵对涂北还算满意,当然这个满意的前提是应渺只想找普通不那么出挑的男人。
    涂北长得好看但算不上一眼惊艳,有钱但算不上招蜂引蝶的大款,性格内敛平和, 不太爱说话, 跟应渺有点相似。
    卢朵在她跟陈士安分手后问了她原因,应渺诚实说了陆则怿给她发了一封邮件,说了陈士安隐瞒不提的事, 卢朵感慨了几句, 最后看着应渺只说, “渺渺, 你对陆则怿的认知是不是出错了, 他好像不是讨厌你。”
    应渺不想就这个话题展开, 随口扯了其他事情闲聊起来。
    陆则怿讨厌她一事,她从见他的第一眼就清楚知道。
    陆则怿出院那天正好是她跟涂北在一起一个月,涂北约她吃饭,就在画室里面,涂北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吃完饭,应渺跟涂北在画室里闲逛散步。
    画室总共三层,每一层楼梯拐角处都挂着学生的佳作,应渺学的服设,专业涉及美术美学,她站在二楼阶梯欣赏一副画时,涂北从她身后趋近,抱住她的腰,摸到她的下巴,让她偏头,低头想亲她。
    在一起一个月了,接吻拥抱再正常不过,应渺只是下意识生理抗拒了下,抿了下唇,便卸下来所有抗拒,她闭上眼,涂北快要碰到她的唇瓣时,卢朵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
    应渺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轻轻吐了口气,她伸手挡住涂北的嘴巴,指了指手机,按了接听键。
    卢朵电话里说:“陆则怿今天出院,渺渺。”
    应渺垂下眸,说:“嗯,知道了。”
    卢朵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又说:“我今天有事去医院那边,远远看见了陆则怿,渺渺,他真的瘦了好多。”
    应渺目光移到涂北脸上,她轻声说:“朵朵,你知道我在往前走。”
    卢朵便懊恼地叹息一声,“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电话挂断,涂北目光探究看着她,问:“怎么了?”
    “没事,一个朋友出院了。”
    涂北不再问,眸子染上对应渺的欲色,她太漂亮,低头还要再亲,“今晚留下吗?”
    应渺推开了他,说:“很晚了,我回去了,明早还有工作。”
    她不是觉得涂北轻浮,男人本色太正常不过,陆则怿那么讨厌她,婚后也能夜夜对她硬的起来,一次两次三次甚至五六次,更何况对她有好感的涂北。
    那一瞬间,应渺只是对接吻没了兴趣,又不想直接拒绝伤了彼此之间的平和。
    她不想在婚姻上耽误太多时间,如果能一蹴而就,处过两个男友就能步入稳定的婚姻关系那就再好不过。
    涂北没其他家庭成员,不会有陈士安家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性子平和,情绪稳定,人品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再相处几个月,如果涂北也想早早步入稳定的婚姻关系,应渺会跟他领证结婚。
    隔天应渺跑了工厂,新品销量不错,她要继续盯着工厂这边,免得又出现了第一次预售那种岔子,一日三餐在工厂解决,晚上九点才开车回家。
    单元楼大门白天开着,到了晚上就一直锁着,要刷脸才能开。
    应渺刷脸开了门禁,摁电梯上了楼,楼道是声控灯,亮着时光线跟地板一样是澄净的黄,不过它最近出了点问题,时好时坏,电梯门开声也没能喊醒声控灯,显然现在又是坏的状态。
    她拎着包,抹黑走到门前,密码锁感应到体温,发出一点微弱的蓝光,应渺摁上指纹,另只手上勾着的托特包不堪重负,落在了地上,包里装着手机矿泉水,有点重,砸在地上的声有点响,坏掉的声控灯不知道哪根线又接上了亮了起来。
    走廊上充斥着晕黄的光,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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