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莫怕,本来也是陪我的时辰,我分给我阿弟又如何?又不额外占他功夫!”
    “那你也能来陶庆堂寻我!”想和阿姊在一起的,但是总去主殿祖母会伤心。
    “我不去!”阿姊的秀眉扬得高高的,一下便回绝了他。
    阿梧突然便有些烦躁。
    胸腔中憋闷,一颗心不上不下。
    拢在广袖中的手握紧了拳,又松开,再握紧。
    银针入穴的一瞬,他久而无力、知觉甚微的小腿上一阵尖锐的痛意蔓延开来,惹的他一阵瑟缩。
    然却没有容他挣扎,薛灵枢的一只手有力地按住他大腿,捏过下一枚银针示范给谢琼琚看。
    “先入外侧足阳明胃经的上巨虚和丰隆穴。”他下针极快,痛意上来又瞬间散开,“之后再是内侧穴道,稍后夫人推拿的位置便也是这些穴位。”
    谢琼琚颔首,在两炷香后针灸结束后,开始给阿梧推拿。
    推拿比不得针灸,乃是绵长缓慢的功夫。
    谢琼琚早早便将指甲磨平的手贴上孩子小腿,阿梧便不自觉要缩回去。
    不知是因为前头针灸沉积的疼痛,还是不欲被她触摸,亦或是心中百转千回的纠结。总之,阿梧觉得很难受。
    偏薛灵枢将他上半身按得那样紧,半点不由他动弹。
    谢琼琚的指腹微凉,劲道却是十足,四指在外,拇指在穴,力气又重又钝。
    阿梧这会确定是疼痛了。
    只一个劲缩起来。
    “疼……松开……”
    “忍一忍,适应了便好。”薛灵枢安抚他。
    “阿梧……”贺兰敏赶上来看他。
    “不行便算了!”安嬷嬷帮腔。
    “姑娘,您慢些。”竹青低低开口。
    唯有谢琼琚低着头,无人看清她面色,亦无人能阻她动作。
    阿梧抬起身子,看埋头无声的妇人。
    这样痛,可她就不送手。
    咬咬牙,他也能忍。
    可是剧痛催人意志,让他不想忍。
    祖母说,纵是一辈子坐轮椅也没什么,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齐家儿郎,身体里留着至尊的血液,不用站也能傲视天下人。
    可这人又说,“你好了,让你阿翁教你骑射,我们一起去打猎。”
    骑马狩猎,驰骋天地,真是天大的诱惑。
    阿梧躺下去,心里愈发煎熬。
    若无这个女人出现,何须这样天人交战!
    仿佛他这番不能忍受,便是输了志气……
    他呼吸渐平,身子放松,看着如同接受了她的安排。
    谢琼琚明显也感受到了,虽然没有抬头,只是由着额角一滴汗珠落下,但轻轻喘出一口气,弯下眉眼,继续给他推拿。
    未几,胸口一阵钝痛,谢琼琚眼前一黑,往床角跌过去,幸得薛灵枢眼明手快,一下扶住来她,才没有撞上床栏,划破额头。
    “姑娘!”竹青匆忙上去扶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榻上的孩童。他竟然用完好的左腿踢了他生母一脚。
    “有没有伤到哪里?”胸口处薛灵枢不好查看,只搭上她脉搏测过。
    谢琼琚缓过劲,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孩子的左足。
    如果踢她的是他的右腿,她可以安慰自己是他疼痛难忍,然眼下分明是蓄意为之。
    阿梧脚趾蜷起,目光瞥在内侧,心一阵紧一阵地跳。
    他是故意踢的。
    但是本心里不是因为厌恶,是一股被拉扯的气堵在胸腔,他急着想要发泄。
    “是不是太痛了些,让你散了意志?”谢琼琚搭了梯|子给他,“再一炷香,还能忍忍吗?”
    阿梧没说话,谢琼琚便重新上手。
    “夫人身子不适,这处便不用常来了。左右小郎君由老夫人照料习惯了。”安嬷嬷出来送谢琼琚,福身好言慰她。
    “嬷嬷已经可是郎君奶嬷嬷?”谢琼琚问。
    安嬷嬷自个直起身子,倨傲道,“确实不假。主上幼时,奴婢奶了他许多时日,如今又抱了小郎君许多年。”
    烈日炎炎,谢琼琚看了她半晌,道了声,“嬷嬷,辛苦了。”
    *
    午后贺兰泽回来殿中,见女医正在给谢琼琚检查身子,她微敞的胸口上,起了半个巴掌大小的青紫色。
    “这怎么弄的?”他在榻畔坐下,“严重吗,有没有伤到内里!”
    “你下去吧!”谢琼琚和好衣襟,坐起身子,“今个我给阿梧推拿,许是头一回他疼痛难忍,没控好他,便踢在妾身上了。医官都看了,药也开了,就是一点淤血,不碍事。”
    见这人蹙眉无语,她遂抓来她的手,贴在胸口处,“郎君给妾揉揉,妾便好得快些。”
    贺兰泽看了眼天色,尚且艳阳高照,遂合了窗户,抱人去了愣榻上。
    “你做甚?”谢琼琚看着翻身上来的男人。
    “换旁处给你揉。”
    谢琼琚抱住男人脑袋,低斥,“那你把牙收收。”
    *
    这日晚膳,贺兰泽前往陶庆堂陪祖孙二人用膳。谢琼琚歇在主殿中,因胸口钝痛,没什么胃口。
    只是想着阿梧对她的抗拒,难免愈发怏怏。
    皑皑瞧过母亲神色,道,“这处今个的晚膳不太和我脾胃,我能去旁处寻些吃的吗?”
    谢琼琚看着一桌她爱吃的膳食,愣了愣回过神来,“你、不是不愿去你祖母处吗?”
    “我觉的阿梧应该还是愿意见我的吧!前头他还让我去那处寻他对弈。这会我去了,他肯定觉得是阿母让我去的……”小姑娘挑了挑眉,“就当我们都向着他祖母,让他开心开心,他不就是怕他祖母落单吗?”
    谢琼琚突然红了眼,抚过孩子胸前发辫。
    她不是圣人,若非为了阿梧和贺兰泽,她根本不想看见贺兰敏,踏入她的地方。皑皑经历三位师父伤亡一事后,原和她一般抵触。
    今日,竟这般提出。
    “委屈你了!”
    “付出不得回报才算委屈,眼下不委屈。”皑皑摇头,“且看阿弟如何,要是这样还不领情,我可是要发火的。”
    阿梧显然是领情的。
    他本来一下午惴惴不安,见到父亲来的一刻,还在惶恐。
    却闻父亲与他头一句话,便是问他小腿眼下是否还疼,又替母亲与他道歉,道是她头一回手生,让他别在意。
    如此三人一同用膳。
    而用膳还未过半,说绝不踏入这处的阿姊便过来了。
    “阿母处今日的小厨房膳食不合口,我来讨口吃的成吗?”
    “这是哪里的话!”贺兰敏先开了口,“赶紧给皑皑备碗筷。”
    阿梧前头盼着她来,然想起今日她前往议事堂的事,“无子”二字在他脑海中来回浮现,便又不怎么愿意搭理她。
    连着对贺兰泽亦是淡淡的。
    贺兰泽只当他是不慎伤到谢琼琚而惶恐,遂好生安慰。
    如此一连数日,因着战事之故,贺兰泽都没有时间同以往一般专门挑出功夫陪伴阿梧。于是来这处的,都是皑皑。
    但阿梧待她总是不咸不淡。
    因为回回都是皑皑去过议事堂后,转来给他讲解。
    他便听来炫耀多于好心。
    皑皑剔透玲珑心,数回下来便意识到了,便问他,“你可是想去议事堂?”
    阿梧摇头。
    皑皑挑了挑眉,“那你可是想我不去议事堂?”
    阿梧愣在一处。
    “我在你这般大时,也没去过。因为我和你一样,学的课业不多,难以听懂,又是身子不济,去了累阿翁牵挂。”皑皑起身推着他,再树荫下散步,“你真想去,明个你就去。正好阿母近日身子不适,我陪陪他。”
    “她、怎么了?”阿梧自然发现了,近十日里阿母都未来给祖母请安。
    “无事,就是沾了暑热,有些气喘,被阿翁按在屋内歇着。”
    阿梧便不再说话。
    这夜,破天荒的,他竟然梦见了谢琼琚。
    不是什么荒诞的梦境,很是现实。
    乃不久前在主殿里的一些片段。
    五月里的一次偶尔聊天。
    他说,“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诱惑着阿翁,丢下祖母。”
    她笑道,“听谁说的?”
    他默声无话。
    她又道,“你不是开蒙了吗?兼听则明还未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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