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泽揉着她面庞,“你倒是长点肉。”
    谢琼琚也不挣扎,顺着他掌心蹭去,“郎君,景落在秋日,妾想在日光里打些冷色做对比。另外石榴虽艳,总不会全熟。当绘些半熟的,有个生长的过程。恰如一个孩子的孕育。”
    贺兰泽轻咳了声,“所以,你寻你夫君作甚!”
    谢琼琚支起身来,笑了笑道,“白垩、铅粉、朱墨这类色彩好得。眼下妾想要调冷需青绿色,石榴半熟乃橙黄色。故而需要青金石做和雄黄矿。”
    “这是打我武器库的主意,晓得蓟县那头地宫里锻着刀剑是吧?”贺兰泽挑眉,“你是梦里都想着这回事呢?”
    “郎君且说行不行,妾只要一些废弃的边角料便可,不耽误您大事。”
    “有什么不行的,眼下我便传雪鹄让人送来。”
    闻“雪鹄”二字,谢琼琚不由红了脸,只垂首缩在了被褥里。
    “你且说如何谢我?”
    秋阳浓烈,风蔓帘帐,合衣未脱的两人,竟也能鸳鸯被里掀红浪。
    半晌,谢琼琚露出半张芙蓉面,亲在男人脸颊,低低道,“再等等!”
    贺兰泽喘出一口气,将人抱来怀里,给她按揉太阳穴,“都这么多年了,我不怕等,就盼长意好好的。”
    青金石和雄黄矿是九月初四午后到的。
    谢琼琚得来,试色调和又是一日。
    九月初五落的笔,六尺长,三尺六宽的一副画,谢琼琚光落笔就足足六日,白日比光上色,晚间灯下描绘。
    画成之际,是九月十一寅时,她已经连着十个时辰没有合眼。
    夜色深浓,平地起霜。
    贺兰泽半睁着眼,摩挲枕畔,发现人不在。披衣至书房,看见她伏案睡着了。
    而案上画作已成。
    主图乃墨枝两簇,一支石榴结子蕉花红,另一枝则是泛泛橙黄生长中。上绘秋阳暖空,下铺草木萧疏。天地间斜照花洒是风在中央。右上方题云:“千子如一,颗颗明珠走。”
    整幅画笔力强劲,水墨淋漓。全图笔法粗简恣肆,笔简意繁。又寓意非凡。
    “郎君,妾画得如何?很好是不是?”
    贺兰泽嘴角的骄傲色,手抚画面恨得收入囊中的欢喜欲,在谢琼琚泛着鼻音的问话中消散。
    他扯下身上风袍给人裹上,冷哼道,“好什么好,你看看你气色,还要不要睡了?”
    话说着,已经将人抱起。
    却不料谢琼琚挣脱下来,“这画得晾三四个时辰,郎君帮妾一把。”
    她揉了揉眉心,一边从左侧里挪来画架,一边扫过滴漏,“等能上轴,最早也要明日无时了。好在明个十二,你们十三签订盟约,尚能赶上。”
    “何至于此,大不了多宴他们两日。或者他们有事一定要签完盟约就回去,你这也不急,,待日后完成让快马送去不就成了。”贺兰泽将她拎回座榻,自己挪出画架,将画平铺晾上。
    “妾也原打算慢慢绘的,但丁夫人说想早日看见成品。”谢琼琚靠在榻上,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仅一点眸光落在对面侍弄画卷的人身上。
    她揉过眼角,让自己看清楚些。
    画很好,人更好。
    原也不单单是吕辞催要之故,是她自己也想早点绘完。
    她想知道,自己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吕辞是这段日子里,自己头一个见到的生人,幸得友好。让她安心许多。
    后来又来过两回,带自己去陶庆堂用膳,让她第一回 面对贺兰敏,觉得也不是想象中那般艰难。还与她一道在梅林散步,说她值得太孙殿下如此厚待。
    谢琼琚对她很是感激。
    “还有一重缘故。”她被贺兰泽抱回寝殿榻上,两手圈在他脖颈,同他额尖相抵,“或许这画以后,哪日里其他家的夫人亦爱妾之画,妾与其相交,劳她吹吹枕头风……郎君前头论政辛苦,妾送往迎来也能为你分担些。”
    “长意……”贺兰泽埋入她胸膛,痴痴唤她。
    *
    谢琼琚睡得晚了,晨起贺兰泽起身她都没有醒来。
    今个要处理两样事宜,一个是对草拟的盟约书过目审核。这事简单,贺兰泽在隔壁书房便完成了。
    还有一事是霍律处,派出去的暗子有了谢琼瑛的消息,今日回楼中复命。书房和寝殿都在二楼,贺兰泽恐谢琼琚随时醒来,闻其名刺激到她。虽然她曾平静地提过一回,但他总是有所顾忌,便去了兰汀处理。
    话说兰汀这地尚好,他落座不久,正听暗子回话,抬眸便看到了窗外东南角上凉亭里的盛景。
    接近正午的日头,烙在高远澄碧的天际。
    日光柔和,从石榴树繁茂的间隙零星洒落,点点斑驳映照容色清丽的妇人身上。她打开画轴,向客人展示她的画作。
    吕辞扶着腰肢靠近,侧面露出一点笑意,当是很满意的。
    “主上……”
    “你继续说!”贺兰泽抚着拇指扳指,吩咐道。
    暗子便继续回话。
    道是五月里上党郡那场突袭,谢琼瑛根本没有取得定陶王的同意,是将在外未遵君命。本来同高举丽联盟成功估计回去还能有所交代,但不遂他愿,且又冒出身世之事,他手上原有的谢氏万余兵甲因此不愿完全效忠于他。结果他倒打一耙,反说其姐不是谢家女,拖了汝南朱氏一族的族长证明,如此重新聚拢了谢家兵甲,占了西南之地的永昌郡。
    贺兰泽起身看地图。
    如今他在辽东郡,属大梁东北线。谢琼瑛则在西南的永昌郡。
    这地选的可真好。
    如此漫长、贯穿整个大梁的路线,行军过去,谢琼瑛完全可以以逸待劳。
    他非十倍兵甲不可胜,显然一时半会是灭不了他了。
    贺兰泽轻叹一声,回首看窗外的人。
    世人慕强。
    明明她才是谢家女儿,然只因话语权一时在对方手中,便只能由着他颠倒黑白。何论此乱世,在真正的谢家女却手无缚鸡之力,而冒名的谢家子却能战善战之中,那些想要寻找主心骨的无名将士们还是选择了后者。想来汝南朱氏当也是被谢琼瑛控制了。
    也怪自己慢了一步,要是早些趁热打铁,以她夫君身份聚拢那支残余的谢氏兵甲,救出汝南朱氏,还有部分谢家女眷,眼下她便有母族可依,亦可让谢琼瑛成丧假之犬。
    霍律自然明白贺兰泽的心意,看他一副遗憾神色,只劝道,“主上切莫自责,毕竟夫人这一系列事出得实在太突然了。而最关键的档口,您二位又都在崖底,出来后夫人伤成那样,自然护她养伤为上。如此才让那小人占了先机。”
    当年因为贺兰泽左臂被废之故,霍律对谢琼琚多有成见。然经此一役,他亦觉那妇人之不易和可贵。
    只是想起自家夫人之言,坊间对这位夫人所论,依旧不甚友好。多来觉得误了主上,不堪为新妇。
    不由低叹了一声。
    贺兰泽蹙眉看他。
    “属下想着谢琼瑛……”霍律感扯过话头,“那谢琼瑛不是谢家子,不过倒是带着谢家女眷和汝南一族,同去的永昌郡。算他还有良心!”
    “他把人都迁去了?”贺兰泽果然凝来神思,不可置信道。
    转念一想,大抵是为了他日作为胁迫之用。
    至此,贺兰泽也未多言,只将霍律招至身前,秘令事宜。
    他站在窗前,看凉亭中的伊人。
    她失去的东西,他总会一件件补足她。
    秋风和煦,浅阳淡金,贺兰泽也没上东南角亭中看石榴树,扰她们兴致。只摇着折扇遥看那处。
    半晌,唤来司膳设宴,又着人给丁朔递话,让他过来一道用午膳。
    前后统共不到一炷香的时辰,然他才将将吩咐完毕,便闻得女子一声尖叫。
    抬眸望去,竟是吕辞从亭中出口石阶跌下。而谢琼琚抱着那幅画,除了身形一点晃动,竟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由着人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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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晋江首发
    ◎谢琼琚重新陷入梦魇。◎
    谢琼琚心中念着那副画, 虽疲累但也没睡太久,巳时一刻起身的。
    本还想午后查验一番,且将画送去。不想还在用着早膳, 吕辞带着侍女便过来了。
    大抵已近辞别的日子, 谢琼琚还不曾将画送去,只当她是未曾画好,故而来说一声,“左右也不急了,勿过于费神。”
    吕辞说这话的时候, 很是客气,甚至面上还带着几分报赧。
    谢琼琚满目笑意,冲她摇首,带她去了贺兰泽书房观赏那画。
    她当是满意的,眼中满满的惊愕和欣喜,和谢琼琚说, “这处日光暗些,不若挪去石榴树旁的凉亭, 流云日照,比着实物, 岂不美哉!”
    谢琼琚自然道好。
    两人去了东南角,谢琼琚抱着那副画, 让郭玉同吕辞侍女一道, 一边一个搀着她。
    吕辞说, “就这么几阶,无需如此的。”
    谢琼琚说, “安全为上。”
    她看着吕辞隆起起的小腹, 又看自己手里捧着的石榴图, 目光落在对面的兰汀上。
    谢琼琚听侍卫说了,贺兰泽在那处理事宜。
    这会亦隐约看见他摇扇观图的身形。
    如竹如松,挺拔鹤立。
    她拢在袖中的手抚了抚自己小腹,今岁他二十又七了,膝下除了皑皑,还没有旁的子嗣。谢琼琚想,待身子好些,他们可以试着再要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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