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很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姜穗把自己的分析还有之前和杨建业的对话和林依说了一遍。
    “他第一次跟我说话时就在说谎。”姜穗很直白地说, “他为什么要说谎呢?而且我能感觉到他说这些话很熟练,刚刚打饭的时候遇到了花姐,花姐也说了杨建业这个人在他们这一批知青四处找女生聊天,这个人就很不真诚。”
    花姐和杨建业是同一批知青, 知道杨建业的不少事情。
    而且从花姐的话里来看, 杨建业是在他们那一批找不到, 没人理会他, 他才朝她们第二批下手的。
    林依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内心下意识地抵触姜穗说的话, 她为杨建业辩解:“他可能就是想认识一下你而已啦,你说的这些事我也听说过, 但是建业哥说他也只是和知青们正常相处接触, 是那些人误会, 她们太敏感了。”
    她想到了什么, 加重了语气像是在强调, “而且花姐怨恨建业哥,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公平!”
    当时建业哥还很无奈,说, “我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意见, 可能是因为周冬花同志吧。”
    林依还很惊讶而好奇地追问:“花姐?花姐怎么了?”
    建业哥是个斯文人, 说不出来什么重话, 只是苦笑道:“……周冬花同志以前写信给我, 我觉得影响不好, 就没有回她, 可能因此就记恨上了我。”他板正地坐着,看着她,语气低落,“可能我和别的女人多说一句话,她都会不高兴。”
    看着建业哥这种读书斯文人露出一丝脆弱的模样,林依顿时觉得有些心疼。
    于是她道:“建业哥,我相信你!你不是想认识穗儿吗,你找个时间来卫生所,我介绍介绍。”
    听到林依复述此段对话的的姜穗:……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了。
    听个开头就知道这男的想放什么屁,完全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受人爱慕拒绝后被追求者抹黑的无辜男人。
    姜穗想到了周冬花说的版本。
    “杨建业?那个孬种。”花姐在食堂里架着腿,磕着换来的瓜子满脸不屑。
    周冬花是个十分伶俐的女人,在这个不强调个性的年代,她依旧是个性十足,膀大腰圆,剪个利落的短头发,公社里劳动也是把好手。
    “我和他一块下来的,好家伙在火车上就开始和各种姑娘搭讪写诗,我的天爷说的是什么玩意儿狗屁不通。”周冬花声音不算很大,但是语气中的不屑展现得明明白白,“和我一块来的我那妹子,也收到过他的信,还迷恋过一段时间,差点他俩就处上对象了。”
    “结果某天他去澡堂洗澡把他那破本子落下了,我分配去打扫澡堂的时候给捡着了,刚打开看看是谁的东西,你瞧我发现了什么?”周冬花脸上的轻蔑更清晰了,“啥玩意儿垃圾,那挨千刀的竟然把写过信的姑娘名字给记上了,后面还标注有没有回信,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姜穗当时听得目瞪口呆,她问道:“那后来呢?”
    周冬花瞥了她一眼,吐掉瓜子皮,“没啥后来,这事又不能闹大不好看,所里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那妹子性情又软弱,跳河怎么办?还是我把他这烂事旁敲侧击和那些差点被骗的姑娘说了一下,现在咱们这一批人大多都知道杨建业这傻逼玩意儿的烂事,只是都烂在肚子里不说而已。”
    周冬花像是想到了什么:“怎么?那个逼又去霍霍你们这些年轻姑娘了?”
    姜穗也不好说她遇上的事,只是含蓄道:“最近有看见他。”
    周冬花了然:“穗儿啊,你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不是姐多嘴,遇到这种玩意儿你得多警醒警醒,别被骗了。”
    姜穗笑着感谢她的好意,又打听了一下杨建业还有没有干过其他的事才离开。
    现在她看着林依信誓旦旦的样子有些沉默。
    她想了想,委婉地提醒对方:“林依,杨建业同志这种行为其实在知青所也不是秘密,而且向他这种四处留情撒网捞鱼的行为,要是闹大了可是遭人唾弃就算了,被他连累的姑娘名声可就不好了。”
    不是她封建保守,现实就是如此,是这个年代的氛围,她不在乎,但并不代表着林依不在乎。
    男女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被恶意揣测中伤的关系,女性也总是最为吃亏的一方。
    林依愣了愣:“什么叫做撒网捞鱼?”
    姜穗:“就是拿一大渔网往海里撒,总有鱼跳到网里愿者上钩的行为。”
    姜穗顿了顿,把周冬花说的话含蓄迂回地复述了一遍。
    林依也不傻,听明白了姜穗生动的比喻与暗示,她脸涨得有些红,但是却说不出什么。
    她何尝没听说过杨建业的那些事和传闻呢,自从注意到他之后,她就悄悄旁敲侧击问过其他知青了,只不过看着他斯文的侧脸,林依就觉得是不是自己把他想的太坏了。
    林依看着一旁的姜穗,她很漂亮,不然杨建业不会在听说她的情况之后就想要找人牵线搭桥。
    姜穗一来到和平村,村里知青所都沸腾了,多好看的姑娘啊,还是燕京城下来的,首都啊!
    她都不知道自己多受欢迎。
    就连林依也没有觉得杨建业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穗儿这么好看,还这么温柔,值得这些男人费心思。
    而且姜穗人也很好,就算她想找点对方的缺点,都会在她轻柔地笑看过来时打消这样的念头。
    她从穗儿的话里也明白了,穗儿看出了什么。
    她的确对建业哥有异样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他相貌斯文,还是因为他的字,他的诗。
    平日里和建业哥说话,也看不出他是她们说的那种人,林依觉得是这些人都太不了解建业哥了。
    但是听了穗儿说的,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并没有对她的小心思指指点点,她看着心里很难受,论心胸,又一次她比不上穗儿。
    她相信穗儿说的是真的。
    正因为相信,她既难过又恶心。
    “穗儿,我知道了,我会和建业哥说清楚的。”
    姜穗认为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
    村里的卫生所很忙,这么大个村子就这一个小小的卫生所,村里人有点什么事都爱往这里跑,村子里的大喇叭也经常吆喝喊人,说谁谁谁家有情况,让卫生所的医生走一趟。
    恰好卫生所原本的老赤脚医生陈医生生病了,卫生所现在就靠姜穗和林依撑着。
    姜穗都不知道以前卫生所就一个陈医生,他是怎么坚持下来这么多年的。
    这个年代的人总是会有着一种奉献精神,顽强的意志。
    也是因为忙,姜穗是第三天才看见的贺朝。
    姜穗刚从村户看病回来,拖着疲惫的身子在黄昏回到卫生所,就看见卫生所里一站一坐着两个人。
    坐着的那个是腿还没好的贺朝,站着的那个是衣冠楚楚的杨建业。
    姜穗看到他俩的时候还茫然了一下,“你们这是……”
    贺朝还没开口,杨建业先说话了。
    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殷勤地想要帮姜穗拿医药箱:“小姜医生下班了啊,真是辛苦了。”
    姜穗在他想要帮忙的瞬间就把医药箱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毕竟不是上一个世界无所顾忌的她了,姜穗也不好对笑得殷勤的杨建业摆脸色。
    她语气柔柔和和的,“杨同志怎么来了?是哪里有毛病?”
    杨建业听到姜穗这个话愣了一下,感觉怪怪的,但是看着少女柔和秀丽又关切的笑容,又感觉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没人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少年眸光微动,看向了少女
    这阴阳怪气的脾气……
    杨建业说:“哪里哪里,只是听说卫生所太忙了,过来看看姜医生。”
    一般人不应该说过来帮帮忙吗?
    姜穗觉得这个男的也是个人才,知道她忙,然后说他过来看一看,还真是来看一眼。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当领导来视察?
    姜穗觉得还是这个世界的她脾气太好了,要是在上一个世界,杨建业这种人连卫生所院子里的大门都进不来。
    “只是看看不帮忙?”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直接将姜穗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姜穗下意识地看过去,少年盘着没受伤的腿,懒散地用拐杖撑着身子,似笑非笑看过来。
    杨建业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天伤了腿的少年,他自然知道贺朝,他小的时候还在城里没下乡,就听过家里面的长辈讨论过贺朝父亲的名字,什么归国华侨为祖国做贡献,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遇到对方。
    在知道贺奕恩现在的下场的时候,杨建业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唏嘘。
    尤其是在听说了贺奕恩的儿子贺朝做出来的那些事遭人白眼的时候,他感叹惋惜了一番。
    这段时间也不是没听说贺朝好像转变了,但是他并不关心这些乡下人,他现在只关注姜穗。
    漂亮,城里人,还是个体面的卫生员。
    不过这两天林依好像对他有些疏远了,幸好他及时发现,昨天找林依的时候能感觉到她有些生气,说了好一些话才哄回来。
    如果姜穗拿不下的话,林依是很好的后备人选。
    现在贺朝用这样的语气来跟他说话,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孩,这让杨建业感觉到自己很没有面子。
    他用一种很宽容的语气,“这不是贺老四吗?听说你前天受伤了,没有什么大碍了吧?”
    坐在一旁病床上的贺老四正撑着简陋的拐杖,闻言将放在姜医生身上的视线转了过来,那双黑色的瞳仁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竟然让他有一瞬间的汗毛竖立。
    少年咧开嘴,黑眸仿若有一瞬黑暗的激流汹涌而出,如同一道锋利的冰尖,但是再仔细看去,却只能看见他十分无辜的模样。
    “我好像记得,前天在卫生室里,咱俩见过面吧。”少年说,“怎么这位知青同志像是没见过一样?”
    “我……”
    杨建业莫名有一种被挑衅了的感觉,对方十分不留情面的反问让他脸一阵红一阵白,更是觉得下了面子,但是他才刚开口,就听见一旁的小姜医生开口了,她笑意盈盈的,似乎只是在唠家常,看起来温和又柔软。
    “看来杨同志没什么毛病,要是没什么事,就不耽误杨同志吃饭了。”她笑了笑,语气带着歉意,只不过他没发现她眼里一点歉意都没有,“我还要工作,杨同志再见。”
    随后小姜医生看向一旁的少年,“老四同志是来挂水的吧,稍等,我准备准备就好了。”
    这再见都说出口了,杨建业又是被对方不按常理的出牌扰乱了一下,随后他看到姜穗将吊瓶和针一一摆好,而贺老四也状似十分老实地在配合对方,就有些着急。
    他是来找她吃饭的,不能无功而返。
    杨建业:“姜医生说的也是,你看这时间也很晚了到吃饭的时候,不然我在这里等着你,我们一起去食堂打饭吧。”
    姜穗正调试点滴的速度,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俩一起出现在食堂,恐怕才是对方真正的目的,风言风语不就这么起来了吗?
    “不必了,杨同志,我这还有病人,哪有丢下病人去吃饭的?”姜穗心里这些人不会以为温柔就等于软弱耳根子软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好欺负呢。
    于是姜穗笑吟吟地回头望过去,“怎么?杨同志这是有毛病不好意思说吗?”没等杨建业开口,姜穗用柔和的声音阻断了他的话,“不用害羞杨同志,我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大毛病?别不好意思,说出来让我治治,别看我年轻,但是特能治人。”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关切,但是仔细一听又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夹枪带棒的。
    但是少女的声音又不像是如此,细细柔柔的,这样杨建业只以为她说话方式就是这样,他多心了。
    而贺朝在姜穗开口了之后便没有再说话,他一只手抓着拐杖,另一只大手撑着半边脸靠着椅子扶手,自己都没有发觉眼底的笑意。
    就如同黑夜里沉沉的暮色中染起了星星点点,没那么耀眼,但是在发亮。
    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愿意吃亏。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说话声音不急不缓又柔和,竟然脾气还是这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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