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荞有点怂。
    他俩是真能打起来的。
    -
    宁荞在海岛过的第二个年,同样热闹。
    因为江老爷子来了。
    江老爷子过去带兵打仗,不喊苦不喊累,现在大老远从京市赶到西城,又转船俩小时,同样是精神奕奕,甚至不用大喘气儿,身体素质杠杠的。
    江老爷子的心情还是很复杂的。
    盼着来看孙子孙女和孙媳妇,但真要和干休所的老同志们聊起来,又摆摆手,说这些孩子们一个比一个糟心,他也没这么惦记。
    老爷子年纪大了,记性还好着呢,时常想起将近两年前,孩子们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场面。
    不过,气归气,想念也是真的想念。
    这会儿进了家属院,不少军属们都认得他,问了好之后,还和他说起这段时间孩子们的事。
    说是江果果考了全班第三,那学习的势头,简直挡不住,年前他们班班主任邹老师还特地过来,给她奖励了一块从供销社带来的橡皮擦,鼓励她好好学习。
    还听说,江奇经常跑到人家国营饭店门口看,说是想进去帮厨,不拿工资都成。国营饭店的经理差点要被他的诚意打动,后来还是宁荞特地去了一趟,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经理转了话锋,说要进他们单位,可不是只要懂得吃苦就行,还得拿出文凭。文凭不需要多高,但至少要初中毕业。江奇心里有了盼头,每天数着日子过,反正他再过一年半时间就能毕业了,等得起。
    再就是江源,自从那次见义勇为之后,他在心中种下想要成为一名公安同志的愿望。宁荞和江珩帮他打听过,警校中专是专门培养公安同志的,专业特别对他的口,但除了文化知识过关之外,还得练体能。因此他也把心沉下来,开始努力奋斗。虽然大院里的婶子们,都说中专难考,他肯定考不上。但江源的这一次,并没有轻易因别人的话而打消自己的念头,因为他小嫂子说,如果只因为外人的指指点点就放弃梦想,那么他的梦想未免太轻了。
    这些事,江老爷子根本就不知道。
    此时听了之后,他面带诧异,眉心微微舒展。
    “老首长,您之前没听说吗?”一个婶子问。
    江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嘴硬道:“我当然知道。”
    婶子笑了笑,说道:“孩子们都放假了,现在应该还在家里,没出门呢。不过江副团长还在部队,宁副园长也没放假,估计得到傍晚的时候,您才能见到他们。”
    江老爷子:……
    江副团长?宁副园长?
    好啊,江珩在信中,根本就没提过!
    老爷子心潮澎湃,是因为激动骄傲,也是因为火气在往头顶冒。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告诉他?
    他本来觉得糟心的就只有仨小的,现在俩大的,也光荣加入到糟心队列中了!
    不过,小俩口倒是有点本事。
    一个升副团级,一个当了托儿所的副园长……
    江老爷子的嘴角,到底还是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
    江珩和宁荞是一块儿回来的。
    即将过年,小俩口商量着大年三十要吃什么。今年老爷子要过来,他们得好好陪伴照顾,让老爷子安心。
    “爷爷什么时候到?”
    “信里说是明天。”江珩说,“到时候我去军区码头接他。”
    宁荞点头:“我也一起去。”
    老人家从京市过来,火车都得乘不少时间。老干部虽是退休了,可福利却没落下,干休所的小伙子陪着他一起搭火车,等到了西城再回去,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这也让江珩也宁荞松了一口气,毕竟来回路途要耽搁数日,他们实在要不到这假期。
    江珩倒没想太多,可宁荞心细,说道:“等再过两年,江源和江奇也就十六七岁了,到时候让他们一起负责去接爷爷来岛上。”
    现在江源和江奇个子虽高,可想法稚嫩,勉强还能用“孩子”来形容。
    过两年,他俩就要真正成为大人了,得考虑毕业后的就业问题。不过看起来,他们倒是早早就定好了未来规划,不需要哥哥嫂子操心。
    “我小时候都没想过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宁荞笑道,“你呢?”
    “我从小就想成为军人,和我父亲一样。”
    自从和江珩的感情逐渐变好之后,宁荞听他提起过童年的好多事。
    他会提起父母,也提起弟弟妹妹们的幼年时光。对于和母亲相处的过往,江珩不避讳,但也不热衷怀念。可对于父亲,他一提及,就会陷入到遥远而又美好的回忆中。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江珩就将父亲视为自己的目标。他想要和爸爸一样,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
    宁荞说,他做到了。
    “你一定已经成为爸爸的骄傲啦。”
    二十多年以前,江珩抚摸父亲的军装,说要成为像父亲、爷爷一样的战士。
    他母亲便拍拍他的小手,说成为战士有什么好的,军人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而后英勇牺牲的事,难道在军区大院里听得还少吗?
    当时,才几岁大的江珩一本正经地表示,就算用生命和鲜血捍卫山河,也是值得的。
    江父笑个不停,说他儿子小小年纪就有了这样的觉悟,长大之后,一定会成为他的骄傲。
    现在,宁荞的话提醒了他。
    也许,长大后的自己,真的成为父亲的骄傲。
    落日余晖之下,小俩口十指紧扣。
    他们踩着夕阳回家,却不想刚一进门,看见江老爷子就在客厅里坐着,还摆着一张臭脸。三个孩子站在爷爷身边,在偷笑。
    宁荞默默地想——
    果然是亲孙子,江珩脸色冷冰冰的时候,和老爷子可像了!
    江果果动作轻盈地溜到江珩身边:“大哥,你完蛋了。”
    在这个家里,就只有爷爷能治得住大哥。
    现在爷爷生气了,大哥要遭殃,弟弟妹妹们丝毫不同情,甚至想要去找鸡毛掸子。
    “爷爷,您怎么提前到了?”宁荞连忙上前。
    江老爷子的火气是冲着江珩去的,看见乖巧的孙媳妇,眉心舒展了些:“就是怕你们特地跑到码头接我,耽误时间,所以故意在信里说要晚一天到。”
    “爷爷,您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坐船不安全。”江珩说,“下回写信要说实话,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怎么样?”江老爷子眼睛一瞪。
    “他就跑码头蹲着。”宁荞一本正经。
    江老爷子被气笑了。
    弟弟妹妹们皱眉,怎么还笑了?还抽大哥啊!
    “你还好意思怪我信里没说实话!”江老爷子拍了拍桌子,“孩子们的事太索性,不特意提起也就罢了。我孙媳妇升了副园长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宁荞立马坐到江老爷子身旁去。
    这事她也不站江珩这边,干休所里老同志们的“勾心斗角”,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告诉老爷子?老爷子肯定得冲着孙爷爷显摆呀!
    “没告诉您?”江珩想了想,“我忘了。”
    江老爷子看着孙子的态度,眼睛瞪得更厉害了:“还有你升副团长的事,也忘了说?”
    “副团长在您那儿根本不够看。”江珩说,“至少得升正团再说吧。”
    江老爷子被噎了一下。
    他的大孙子,从小就是这德行。别人是报喜不报忧,江珩倒好,喜和忧都不报,除非他明确问起孩子们的事,否则写的信要多短就有多短,光是问他的身体情况,让他好好保重。老爷子经常收到从海岛寄来的信,但实在没什么可期待的,信里的内容,都不用打开,他都能猜个大概。
    “升正团哪里够?”江老爷子没好气道,“在我这儿还是不够看。”
    “那就等升参谋长,再告诉爷爷。”江珩严肃道。
    宁荞冲着江珩使眼色。
    会不会说话,怎么还火上浇油呢!
    “爷爷,江珩最近忙,而且任命还没正式下来呢,得等到年后公示。”宁荞说,“还有我升副园长的事,当时单位里的同事们有点意见,所以他才没第一时间告诉您。”
    江老爷子看着孙媳妇,摇摇头:“你就是帮他说话!”
    “哪有,都是实话。”宁荞笑着说,“江珩写信只会气您,下回我给您写信,把岛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您。”
    这一番话,听得江老爷子是说不出的舒心。
    他的脸色逐渐转好,还体贴地对宁荞说:“你给我写信,好倒是好。不过也别写太长,差不多就行了,毕竟你们年轻人工作忙。”
    弟弟妹妹们守在一边,亲眼看着爷爷的脸色越来越好看,最后居然还被小嫂子逗笑了。
    江奇幽幽望向五斗柜上的鸡毛掸子。
    可怜的鸡毛掸子,没有用武之地了。
    -
    晚上江珩和江奇负责买菜,宁荞带着江源和江果果收拾屋子。
    辞旧迎新,家里还是得好好整理。江老爷子看着他们一家五个人都像不靠谱的,没想到屋子还挺整洁,都不用怎么收拾,也不见灰。
    老爷子远道而来,大院里的老朋友们都还等着呢。他出了屋,去大院里转转。
    快要吃饭的时间点,上谁家都不合适,老爷子便只在院子里溜达。没过多久,程旅长、傅政委和参谋长都出来了,几个人在大院里吹着风。
    “还怪冷的。”傅政委说。
    “这还冷?”江老爷子说,“你们是没见识过京市的冬天,大风呼呼刮,吹到脸上,脸都干得快起皮。”
    不少人围上前,听老首长说起京市的气候。
    江老爷子继续道:“那大风天,脸上干得难受。上回我孙媳妇过来,还给我买了一瓶什么雪花膏,说抹上去就不难受了。”
    “你们说我这老脸,用得上雪花膏?那是年轻人用的玩意儿。这孩子啊……”
    “雪花膏是真的稀罕,我们干休所的老太太们,这把年纪了都还没舍得用。听说我孙媳妇给我买了一罐,是真羡慕。”
    “不过我也没舍得用,这回给我孙媳妇带回来了。”
    大院的军人和家属们:?
    敢情老爷子谈的不是气候,是在炫耀他孙媳妇有多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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