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城府, 也就是原来平阳城太守的府邸, 她来的时候,府邸中已然全是北戎的守卫, 不见一个中原人, 可见是呼延海莫占了此地。
    那原本府中的太守一家被赶去了哪里?
    还有整座城府的大小官员,被俘虏的士兵, 还有他们的家眷、亲人,如今都在哪里?
    还有一路上来,看到的那些十室九空的屋子,那些老百姓们都躲到了哪里,可有落得什么悲惨的下场?
    司露不禁开始悲天悯人起来,忧思愈重,两道罥烟眉微微蹙起,脸上是化不开的浓愁。
    门帘轻动,环佩轻响,灯影跳烁。
    高大的人影应声而入,身后跟着端了漆盘的侍女,漆盘之上,陈放着清粥还有一些小菜。
    呼延海莫端了粥碗,坐到床边,亲手喂给她吃。
    “露露,你大病初愈,该吃些清淡的,这是我亲自让厨房备的餐。”
    “来,你尝尝。”
    司露只觉可笑,原来他久久未回,是在厨房亲自备餐。
    何必呢?
    觑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食勺,司露并未去喝,只是牵动了一下唇角,唇畔冷意尽显。
    “放在此处吧,我自己能喝。”
    呼延海莫拗不过她,只得将碗搁下,又吩咐侍女放下食盘出去,待侍女退却,他叹了口气,目光带了两三点乞求。
    “露露,再相信我最后一次好吗?”
    司露只觉他说的话可笑至极,目光冷得似冰,“呼延海莫,你想让我相信你什么?”
    呼延海莫目光真挚,信誓旦旦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好吗?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一切,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简直荒唐。
    司露不可能再信他了。
    “满意的交代?”
    她笑语泠泠,满目皆寒。
    “呼延海莫,那你不妨告诉我,这城府里原本住的太守一家,如今被你安置在了何处?”
    “还有,这城中百姓为何会遭难逃散,十室九空,你将如何对待他们,另外,那些被俘虏的平阳城守军,你又要如何处置他们?”
    放虎归山吗?
    心思缜密、谨慎深沉若呼延海莫,他不可能这么做。
    他信奉的,必然是斩草除根的原则。
    这才更令人可信、更符合他的性格。
    果然,呼延海莫眸光闪烁,久久未有回应,留给司露的,唯有无声的寂静。
    “呼延海莫,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司露冷冰冰地对他下了逐客令。
    呼延海莫无奈,但也不敢不遂她的意,让她再添忧闷。
    “那你千万不要忘了进餐,晚些我让巫医再来给你瞧瞧,开些药补补身子。”
    “不必了。”
    司露冷声拒绝。
    呼延海莫叹息,“露露,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司露的眼神冷得似冰,“呼延海莫,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呼延海莫去执她手,那双手凉得似冰,怎么也捂不热。
    “那我究竟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忧思?”
    司露一点点将手从他掌腹间抽出来,与他划清界限。
    “呼延海莫,你若想让我快活,就把我送回长安去,让我和大夏共存亡。”
    呼延海莫摇头,好声又耐心地说道:“露露,你可知现在外面的局势有多乱,多危险,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离开我身边?”
    司露垂下眼睫,隔绝与他所有的交流。
    “那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呼延海莫感受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眉眼间生出一抹伤痛,低下上位者的头颅,近乎哀求的口吻。
    “露露,我说过了,此生都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的。除此之外,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久久的静默,屋内落针可闻。
    良久良久,司露开了口,乌黑的瞳眸抬起来,长睫翻卷扑朔,带着挑衅的语气。
    “呼延海莫,那我想出府散心,你准吗?”
    他如何看不出,司露是故意让他为难,城中如今还未恢复安稳,动荡支离,自然是不让她看的好,免得又勾起她的伤心。
    可偏偏他方才亲口承诺了。若是再失信于她,往后定再得不到她分毫信任了。
    经过了一番内心挣扎后,他还是决定答应她的要求。
    良久的无声后,呼延海莫开了口。
    “好,那我陪着你一起去。”
    *
    三日后,司露在呼延海莫陪伴下,终于出了城府。
    乌云蔽日、天色晦暗,江边浊浪滚滚。
    呼延海莫自然不会带着她到城中去,看百姓流离失所的景象,只说带她来江边观光散心。
    平阳城地处两江交界之地,其中的鸣江是其主要源流。
    正如其名,鸣江奔流激荡、水潮隆隆,声势十分浩大。
    若是在狂风骤雨的恶劣天气下,更会出现浊浪排空、惊涛骇浪的空前壮观之景。
    今日的天气便是阴沉沉得不大好,肉眼可见两岸的江水击拍岸石,不少水漫溢到了岸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所以呼延海莫牵着司露在江边散步的时候,格外留心,不让她被江水洇湿鞋袜。
    呼延海莫领着她一路走,最终来到了一处营地。
    营地沿岸而建,其间毡帐林立。
    最令人瞩目的,当属是那伫立在岸边,建至一半的神台。
    此刻乌云散去,露出明灿灿的太阳,日光漫射下来,纵横交错的梁木上彩带飘舞,经幡烈烈,满是神圣庄严的气息。
    神台虽才建至一半,却已初现壮观高耸的轮廓,令人不由驻足顿赏,咋舌称叹。
    江涛拍岸,滚滚江水扑溢上来,漫过了正在搬运木石、垒砖砌台的工人裤管。
    工人密密麻麻,前赴后继,皆穿着短装,在监工皮鞭的笞挞下,不停地劳作着。
    司露看过去,发现他们都是中原子民,而身后的北戎兵凶狠残暴,责令奴役着他们。
    若是她料想的没错,这些应当都是原本平阳城的守城士兵。
    呼延海莫似不想让她看到这些,拉着她离开此地,往营地深处走。
    营地中,将领们都出来相迎,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满脸都是络腮胡,目光矍铄,看起来像是众将的首领。
    他走到二人身前,单手置于身前,利落地行了个躬身礼,对呼延海莫禀报着。
    “可汗,神台正在赶工搭建,建成后,便可召集全城百姓,前来观礼。”
    “相信阿拉贡苍神的力量,一定会让他们诚心归顺的。”
    呼延海莫点点头,“做得不错,这件事,办得越快越好。”
    他有意说给司露听,先让她了却牵挂。
    意思便是,他并不想伤害城中的百姓,只是想让他们归顺臣服。
    而想到搭建神台,动用苍神之力,让中原百姓归心顺服,是因为北戎人和中原百姓都有着强烈的宗教信仰。
    中原百姓大都也信奉神灵,如此一来,既能不费兵戈,又能水到渠成,不可谓是一箭双雕。
    可这种做法,在司露看来,却只觉得荒唐。
    或许可以这么说,呼延海莫,他着实太小看大夏人的气节了。
    *
    一行人说话之际,不知不觉来到了主帐中。
    将领们皆识趣,将该禀报的事情都说完后,纷纷寻了由头离去,留呼延海莫和司露二人独处。
    营帐内曦光朗照,司露一席素白长裙,清冷干净得好比山巅皑雪。
    呼延海莫看着她,眸中温情似水:“露露,眼下知道了我的打算,可以心安了吧?”
    司露轻嘲:“呼延海莫,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呼延海莫舔着脸过去搂抱她,凑上去亲吻她的鼻尖,“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想要的,是你心里有我。”
    如今与他亲近,司露只觉得压抑。
    她推开他,从他怀中脱出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眉眼冷冽道:
    “城中的百姓现在都在何处?如今都是什么样子?原本太守府中的家眷又流落在了何处?”
    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就如方才看到那些被奴役的大夏士兵,他们有什么错?却偏偏要卷入这无休止的残酷之中。
    呼延海莫见她愁眉不展,执起她冰凉的手,放在怀中取暖,不断安慰,“露露,你操心的太多了,我不准你劳心伤神。”
    “不准?”
    司露将手从他怀中抽出来,带着讥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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