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
    等民警走了, 宋向军按照陈伊容的指示到附近代销社买了些东西。
    陈伊容接过东西, 分发给刚才提供线索的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收到一包大前门香烟和一斤水果糖。
    本来,这些人就对王志坚平时的所作所为看不过眼, 但因为畏惧对方的权利,所以都是敢怒不敢言。现在不仅把对方告倒了,还能得到额外的好处,心里都挺意外,对两人也都很满意。
    李文治同样也收到了陈伊容的谢礼。
    陈伊容为了让李文治将来能多多关照她外公外婆,还特地多送了他一包饼干。
    李文治听到她的暗示,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忙保证自己一定会帮忙。陈伊容很满意他的上道。
    这就是关系亲远了。
    白省长为什么能下定决心整治这个王志坚, 是因为对方和他只是远亲。
    李文治为什么明明之前和他们聊得不错,是因为他们刚刚才认识,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刚认识的朋友得罪他未来的工作伙伴。
    她理解, 也并不怪罪。做人做事就得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千万别把希望寄托在与你关系普通的人身上。事情的发展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宋向军听了若有所思。
    陈伊容对宋向军刚才的表现很满意, 尤其当她得知,李文治是宋向军叫来的时候, 心里很开心。瞧, 这就是天衣无缝的合作。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她和宋向军就有这样的默契。
    分过东西之后,宋向军和陈伊容在刘婶的带领下, 去找柳家两兄弟。
    这个刘婶就是隔着窗户对自己摇头的那个妇女,人一看就是个热心肠。
    一路上, 陈伊容都在向她打听农场里的事情。刘婶滔滔不绝,有问必答。
    等他们见到柳江离两个儿子的时候差点以为找错人了。
    照资料显示,两人应该有五十来岁,可没想到,他们看到的却是这副模样。瘦瘦巴巴的身架,一脸的鱼网纹,头顶上灰白的头发,走起路来老态龙钟、步履蹒跚。听说两人以前还是军人,她可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两人当过兵。这风一吹就倒的体质哪里像军人?
    陈伊容重重地叹气,以这两人的身体状况还能坚持到一九七六年吗?
    她真的很怀疑。
    在刘婶的注视下,宋向军也不好直言来意,公式化地问起两人问题。
    比如:柳江离离开时,有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财宝?
    这个问题很寻常,两个人已经回答过无数遍了。当初去柳家抄家的时候,一块大洋都没搜到,显然柳江离是携款逃跑的。
    但是,柳家可是临南省有名的大地主,说句万贯家财都不为过。就算他们早有准备,也不可能全部都能拿走。
    那时候,抗战已经胜利,四处都有民兵把手,他们不可能把财宝全都带走,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他们藏起来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所以有人就打到柳江离两个儿子身上,他们一定知道财宝的下落。
    可无论他们怎么问,两人都没有开口。
    这次的回答也不例外,两人摇头。
    宋向军又问起两人的家人情况。
    柳成安似乎很难过,“家人都跟我们断绝关系了,这些年连个红薯都没寄过来。”
    柳成智也是同样情况。
    陈伊容听到这里,已经不准备再问了。
    就算他们家人真的寄东西给他们,这两人也不可能告诉他们这两个政府人员。
    宋向军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把人放回去了。
    陈伊容站在地头,看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地头和地尾都有人看着,而那些劳改犯们全都在地里忙活,一旦有人停下来,两头的人就开始大声叱骂。
    看到这里,陈伊容莫名有些心酸,她的外公外婆一定在受罪。
    他们会不会也像柳成安柳成智这样老得吓人?
    越想越担心,此时的她也顾不上暴露自己了,忙问刘婶,“能帮我喊下李柄先和齐玉珍吗?”
    刘婶见她似乎很伤感,猜想也许这两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有心想在她面前表现一下,拍着胸脯道,“行,我立刻帮你叫人。”
    说着,就往前走,让地头记分的同事帮她找人。
    没过多久,李柄先和齐玉珍就被带来了。当他们在记分员的催促下,走到地头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身材窈窕的姑娘冲着他们笑,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外公,外婆”
    李柄先和齐玉珍似乎不敢认,“容容,你怎么来了?”
    在他们刚出事的时候,女婿就和女儿离了婚,急于撇清关系,如此冷情绝肺,简直让人寒心。
    陈伊容扫视一眼,对着刘婶笑笑,“刘婶,我想跟我外公外婆说几句话,您看…………”
    刘婶立刻识趣地道,“好,您说吧。我先到那边看看。”
    等人走了,陈伊容才大步上前想要拉外婆的手。但,等她低头一看,心疼得她直掉眼泪。
    由于多年的操劳,外婆的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树皮,手指指节处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手心上磨出几个厚厚的老茧;她触到外婆手心的时候,外婆手心粗粝得刮擦她的皮肤生疼。
    她抬关看向外婆,流水般的岁月无情地在她那苍白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那双眼眸混沌无光,带着沧桑与岁月。
    又看了一眼外公,他那原来是乌黑乌黑的头发和山羊胡子也变成了灰白色,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是那么有神,尽管眼角布满了密密的鱼尾纹…
    只是几年未见,他们像是老了二十多岁。陈伊容泣不成声,“外公,外婆,我来晚了。”
    李柄先和齐玉珍重重叹了口气。
    齐玉珍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好孩子,你别担心了,我们不苦。你姐姐常常给我们寄东西呢。比起别人,我们的日子已经好过太多了。”
    陈伊容低头抹眼泪,听到这话,身体一僵,随即又怕他们看出异样,擦了擦眼泪,朝两人笑道,“那很好啊。”
    李柄先详细问了她现在的生活,听到她已经工作,心里也跟着高兴。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容容,听你爸的话,以后还是别来看我们吧,我担心会连累到你。”
    陈伊容摇摇头,“外公,没关系的。我爸现在是副省…………”刚说完一半,她就顿住了。
    李柄先听到他那前女婿陈援朝已经当上副省长,脸色一僵,气得他差点没有跳起来骂人。对那个绝情冷肺的女婿,以前他非常喜欢,虽然对方时常不着家,可为人十分有心胸,雪丽闹着不肯随军,他也由着雪丽。可谁成想,他们家刚出事,他就带着容容跟他们家划清界限。如此绝情之人,他实在喜欢不起来,现在听到他过得好,心里更是不舒服了。只是对着自家外孙女,他也不好表示不满,怕这孩子多想。虽然容容从来没有寄过东西给他们,可他们猜也能猜到,有那么个老子,作事那么霸道,肯定不会同意容容跟他们来往了。他们哪能怪这孩子呢。估计,她这次能过来也是偷偷瞒着他的。
    想到这里,李柄先就有些担忧,拍拍容容的手,语重心常道,“你呀,要好好爱护自己,别整天调皮,要记得好好工作。跟同事们搞好关系,别太独来独往,要合群。也别耍脾气!”
    陈伊容听着他的谆谆教导,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闹着要去找妈妈,奶奶被她闹得实在没办法了,就带着她到外公外婆家,她妈妈对她一点也不好,可外公外婆却很疼她,给她拿好吃的,好玩的。但她小时候不懂事,不爱学习,调皮捣蛋,总喜欢玩。他外公就是像现在这样教导她“要好好学习”。
    陈伊容重重地点头。
    李柄先撇嘴道,“你爸虽然人品不咋地,可把你教得还不错,没有长歪!我们老李家也不算后继无人了。”
    齐玉珍故作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乱说什么呢!”
    陈伊容听这话却在心里咯登一下。他外公一直拿她姐当弟子的,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呢!难道他猜到了什么?
    紧接着又听齐玉珍问道,“你妈和你姐过得怎么样啊?你妈这么些年连一封信都不肯寄,虽然她这样小心谨慎是对的。可我们还是担心她会过不好。上次,接到你姐的信,上面只说了一句,她下乡了,多的一句也不肯说,急死我了。”
    陈伊容有些苦涩,她姐的字是她外公手把手教的,她每次临摹至少要写二十多遍。秉着“少写少错”的原则,她愣是不敢多写,就怕被他们发现异样。
    陈伊容感慨一下,才斟酌道,“我妈改嫁了,我怕影响她,就没登过门,有一回我在路上碰到了,看她过得还不错。”
    齐玉珍拍着胸脯舒了一口气。李柄先却愣了愣,好半天没说话。
    陈伊容总觉得她外公似乎察觉到什么了。也对,她那临摹作品,作为历史老师的外婆可能看不出来,可外公是国学大师,一手好字,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陈伊容低下眼脸,不敢让外公看到她眼里的心虚,轻声道,“至于我姐,她是下乡插队的知青,是到农村宣传文化的。每个月都有国家发的粮食和补贴。日子过得应该也不差。”
    齐玉珍听了将信将疑,“哎,你姐把东西都寄给我们了,也不知道她自己过得怎么样!”
    陈伊容有些酸涩,干巴巴道,“应该还不错吧。”
    齐玉珍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僵硬,“容容,你怎么了?”
    陈伊容怕自己露馅,忙摇摇头,指了指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的男人道,“外公外婆,这是我对象。”
    宋向军立刻走过来。
    两位老人面面相觑,朝着宋向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是个好孩子。”
    齐玉珍拉着陈伊容的手嘱托道,“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别学你爸。人还是要踏实一点的好。有点情谊的好。”这话让陈伊容听了哭笑不得,又带着几分心酸。
    陈伊容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交给齐玉珍,“也不知道你们需要什么,就每样都挑了些。”
    齐玉珍看着这一大包,还是觉得外孙女贴心,只是忍不住担心她,“这么多东西,你爸难道就不知道?”
    陈伊容愣了一下,故作狡黠地笑道,“我偷偷藏的私房钱。”
    听到这话,齐玉珍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那个女婿迁怒容容,到时候再不管容容,那就不好了。
    第84章 、
    宋向军拎着包裹, 齐玉珍在前面带路。
    陈伊容扶着李柄先跟在两人后面。
    李柄先看了看前面的老伴, 放缓速度, 张了张嘴,有些艰涩地轻声问道, “你妈和你姐还活着吗?”
    陈伊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半天,才一脸愧疚地抬头看着外公的眼睛,“我妈她已经去世了。我姐出国了。”
    听到这话,李柄先松了一口气。虽然对自己女儿去了很难过,可他原本就没抱多大信心,尤其是看到那仿写的字,心里就更加确信这一点。
    原以为, 两个都没了,谁成想,还活一个,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李柄先脸上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笑容, “活着就好,你姐还那么年轻。”
    陈伊容点头说是。
    “那些东西是你寄的吧?”
    事已至此, 陈伊容便也没有否认。
    “好孩子, 这些年辛苦你了。”看着陈伊容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慈祥,眼里满是担心, “下回别亲自来了。”
    陈伊容听了显些落泪,她擦了擦眼眶, 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等到了两人住的地方,陈伊容已经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了。三十平米的房间,只有稻草,没有床。
    一前一后两扇封死的窗户,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堆东西。看着这一堆又一堆,这间屋子起码住了二十几个人。
    陈伊容跟着外公外婆走到一个拐角处,那里堆放的东西她以前寄过来的。
    她扫一眼屋里,发现别人堆的地方也有她寄过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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