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练有什么意思。谁不知道蹴鞠是讲究团队配合的。李元方,你以为自己练得好,便能进承乾的蹴鞠队吗?你以为承乾会收你?”
    李承乾脚步一顿,下意识隐入假山之后,透过缝隙看过去。
    李元方抱着蹴鞠低头不语,李元亨挡在他身前,其余诸人将其团团围住。这些人李承乾也是认得的,李元景李元昌李元礼,皆是李渊之子。虽是叔叔辈,但与他的年岁都差不离。
    前些年他组建蹴鞠队,李元景最先提议加入。李承乾无可无不可,便答应了。此后李元昌李元礼等也加入进来,蹴鞠队伍越发强大。他们平日在蹴鞠队表现尚可,李承乾素来没关心过他们私底下什么样,不料今天碰上这一出。
    “要不要我提醒你。你们阿娘当年给皇帝二哥下了多少绊子,你们连同李承道和承乾起过多少冲突。如今竟还想着让承乾不计前嫌,带你们一起玩?做什么白日梦呢。”
    “呵,想蹴鞠啊。来呀,咱们兄弟比一比。”
    李元亨怒目而视:“你们别太过分!”
    “过分?不过是兄弟们切磋一番蹴鞠而已。他李元方不是想和我们一起蹴鞠吗。我们如他的意还不好,怎么就成过分了?李元亨,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宠冠后宫的德妃之子吗?”
    “你都自身难保了,以为能护得住李元方?”
    “今儿哥哥若是定要与你们蹴鞠,你们待如何?”
    口口声声说是蹴鞠,语气却半分不客气,很难让人相信这真的只是一场简单的蹴鞠。
    李承乾微微蹙眉,没有直接出面,而是给抱春使了个眼色,故意退后几步让距离隔得远些,状似无意开口:“抱春,阿翁代小皇叔给我的赔礼我忘拿了,你去取来。”
    身后众人动作皆是一顿。李元景等人互视一眼,权衡利弊,到底不想这种事情被李承乾碰见,狠狠等了李元亨李元方一眼,四散离去。
    而李承乾也没有特意回头,只当自己全然不知假山另一方发生的事,抬步前行。
    在马车上等了没多久,抱春便归来:“按殿下的意思,已将事情告知宇文昭仪。”
    宇文昭仪是李渊的妃子,虽则要说得宠,现今柳宝林才是李渊身边第一人。但她身份到底低了些,自李渊退位后,其身边的妃嫔都不曾再升过位分。因而目前大安宫的后院内务归宇文昭仪掌管。
    抱春又道:“当年废尹德妃与废张婕妤宠冠后宫之时没少压制其他人,似目前大安宫这些仍旧陪着太上皇的妃嫔,无论位分高低,大多当初都受过些气,连带着膝下子嗣也遭过许多委屈。”
    李承乾立时明白。
    这是李元亨与李元方生母留下的债,或许还有他们自己造的因。毕竟从前尹德妃张婕妤盛宠之时,二人可是李渊的心肝宝贝眼珠子,其余庶子全得退后三舍。若有矛盾,李渊那会儿绝对是帮着李元亨李元方拉偏架的主。
    李承乾嘴角抽了抽。李渊一惯是这种人。宠时是真的宠,而今不宠了也是真的不宠。这些年他虽没有因为尹德妃张婕妤迁怒李元亨李元方,但那份疼爱之心没了,也便不在意了。
    这两个儿子自此与其他不受重视的庶子无甚差别。即便他们身份不变,甚至封号爵位尤在,但境况到底大不相同。对比从前,其中落差可想而知。
    再思及目前被李渊放在心尖尖上,想尽办法为其筹谋的李元婴。李承乾的心情十分复杂。
    又一想自家阿耶以及宫中那一串庶出兄弟姐妹。这心情就更复杂了。
    他阿耶在这方面跟李渊算是半斤八两,没好到哪里去。他该庆幸自己是嫡出,与青雀丽质雉奴一般是被偏爱的存在。除他们外,剩下诸人也就那么零星几个能得到李世民少许疼爱,余者偶尔想起来了李世民会问上两句关心一下,想不起来也就罢了。
    李承乾闭上眼,胸中生出些微烦闷。
    抱春误以为他是在为之前的事不高兴,言道:“宇文昭仪是明事理,拧得清的人。殿下既派婢子去告知,她便会警醒。昭仪说她日后会注意,万不会闹出乱子来。”
    李承乾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就他本人而言,对李元亨李元方并无怨怼。实际上,若非今日偶然撞见,他都快忘记这两个人了。但他能坦然,一来是因为他与二人未曾有多大仇怨,皆是小儿家的意气之争,对方有错,他也不见得全对。
    唯一大点的委屈约莫就是那回李元方误食辣椒,可那也不是李元亨与李元方故意设计,而是阴差阳错被尹德妃张婕妤利用顺水推舟。
    二来是因为他现今是胜利者,站在胜利者的立场上,他什么都有了,赢了许多,从前那点子不顺心也不在乎了。
    可他并不知道李元亨李元方与李元景等人之间有过怎样的官司。或许严重,或许不严重,他通通不知。因而他不能自以为是要求李元景等人大度,更不能出面斥责令李元景等人难堪。
    他也不能真当没看见,什么都不管。万一闹过火了,出了乱子怎生是好?所以转告宇文昭仪是最妥当的办法。李渊后院的事还是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其实说来说去,说白了还是女人太多,子女太多的缘故。男人啊,呵。表姐说得没错,就是大猪蹄子。
    李承乾靠在车窗,忽然有点想念梦中世界了。
    梦里一夫一妻,梦里他的父亲对母亲始终专一,梦里他没有任何庶出兄弟姐妹,梦里……
    李承乾手指微微弯曲,若没记错的话,他已经三个多月不曾做梦了。这不正常。以前便是也有过梦境间歇性休息的时候,却从未间隔这么久。
    最后一次梦境是什么情形呢?
    是李明乐十九岁,大二那年暑假,拿到了成年后家族给予的第一笔分红资金,被表姐连哄带骗一起投资了档选秀综艺,赚得盆满钵满。表姐打电话叫他去庆祝,他开车前往的路上被人追尾。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晕过去前,他迷蒙中似乎能感受到汽车的安全气囊弹出。本以为有安全气囊,他的情况不会太严重。可现在……
    三个多月梦境不在出现,这是说明他死了吗?十九岁,英年早逝?
    虽然在发觉自己不是在两个时空意识穿梭,而更可能是转世重生后,李承乾就已有了心里准备。毕竟人唯有死了才会转世重生。
    他成了李承乾,也就代表梦里的那个李明乐注定会死。
    可他从没想过李明乐会死的这么年轻,死的这么突然。
    若他当真是这次车祸便死了,那梦里的父母会怎样?白发人送黑发人。李承乾心头一滞,心脏蓦然一阵抽痛,眸中透出哀伤之色。
    第123章 蜀王与周王一起落水了……
    次日, 沁园。
    此刻蹴鞠场的看台上坐满了人,有未能参赛的蹴鞠队成员,有与之交好的亲朋, 有通过各种关系与手段前来围观的权贵世家子弟, 更有今日要上场的成员家属。就连李世民长孙氏并李渊也很给面子的前来捧场。
    正因如此, 今日的蹴鞠场禁卫林立,防守森严。
    场中。
    李承乾与队友正做着热身。虽则昨日怀疑梦中“李明乐”已死,略微有点伤感,但他到底是心胸开阔, 乐观向上之人,并不会一直沉迷于负面情绪。
    梦里是否死亡并未确定,退一万步说,属于“李明乐”一生确实已经结束。那么他更加要珍惜属于“李承乾”的一生。
    所以睡了一觉起床,李承乾良好地调整状态, 再度元气满满。
    反倒是另一侧的李恪, 显得有些不大对劲。
    李承乾上前拍了拍他:“别紧张,就跟我们平时比赛一样。从前我们怎么玩, 今日还怎么玩。”
    李恪猛然回神, 扯出一丝笑容:“我知道。”
    “太子殿下确定让我们如以往一般玩?”
    说话的是个女子, 名唤高宝珠,是高句丽送过来的质女, 在长安两年, 如今大唐官话已经能流畅应对。半年前加入蹴鞠队, 这次抽签在李恪一队。
    李承乾歪头看过去:“此话何意?”
    高宝珠眨眨眼:“以往我们可赢过殿下好几回,今日这么大阵仗,若仍旧赢了殿下,殿下可别生气。”
    李承乾还没说话, 杜荷已然嗤声笑出来:“你当殿下是什么人?殿下最忌打假球的。只管发挥出你们的实力来。殿下赢得起就输得起。再说,平日训练,你们是赢过几回殿下不错,可殿下也赢过多次。咱们彼此彼此,今日谁胜谁负,犹未可知呢。”
    高宝珠看向李承乾,李承乾莞尔以对,没有反驳,便是赞同杜荷之言。
    高宝珠眼睛一亮:“行,殿下海量,我们明白了。”
    李承乾嘴角微抽。一场蹴鞠而已,至于吗,就算输了又如何?他又不是靠蹴鞠厉害当上太子的。唯有样样都不行的人才会因为某个方面输于他人而耿耿于怀。他出类拔萃之处那么多,需要在意一个闲暇消遣的蹴鞠项目?
    不过,他可以输,却不会轻易认输。体育精神发挥起来!
    李承乾扯了把杜荷:“走,我们再商量商量战术。”
    另一边,宋清走过来,将手中茶水奉给李恪。李恪看到他,面色倏然微变。宋清好似没察觉一样,余晖观望了圈四周,用唯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小郎君该尽快平复心绪,不能让旁人看出异样来。”
    李恪咬牙瞪回去:“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教我。”
    对于茶水碰都不碰,转身叫上队员离开。
    望着李恪的背影,宋清无奈叹气。拾翠悄悄走过来,一语说出关键:“你告诉他了?”
    宋清默认。
    拾翠咬牙:“他翻过年也才十一岁,你猛然告诉他真相,可想过他受不受得了?”
    “要不然呢?”宋清反问,“这几年他与太子相处如何你也看在眼里。你难道想让他在这份手足情谊中越陷越深?时日越久他知道后就会越难接受。这样对他没有半分好处。”
    拾翠哑然。
    宋清苦笑:“他总要知道的。前几年不说是因为他年岁尚小,怕他不知轻重漏了痕迹。如今他也有十一岁,该懂的都懂了。我相信目前的情绪只是他一时之气,等他冷静下来,他会看清局势,明白利弊。”
    他跟在李恪身边数年,看着这个孩子长大,若是可以,他如何不希望李恪无忧无虑的长大。可是不行。有些事情需要李恪来做,他们的计划需要李恪来执行。李恪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宋清看向拾翠:“你若当真心疼你一手带大的孩子,当真为你誓死效忠的公主着想,如今要做的就不是质问我,而是帮我一起劝慰小郎君,引导小郎君。”
    拾翠低头咬牙:“我知道。”
    她转身重新回到杨妘身边。杨妘笑着问:“同宋清说什么呢?”
    拾翠面不改色:“问问他最近提红的情况如何。”
    听此,杨妘坐直身子:“宋清怎么说?提红现在应该已经显怀了吧。前阵子恶心想吐的症状可好了些,胃口如何?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开口问我要。”
    拾翠失笑:“宋清说提红一切都好,过了前三个月,已不怎么恶心想吐了,胃口不错。宋清有俸禄,家中还有些产业,亏待不了提红去,主子便放心吧。”
    杨妘松了口气:“这就好。提红如今身子重,就不要入宫来给我请安了。你让宋清转告她,让她好好养胎。等她生了,我给她备洗三礼。”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下方蹴鞠场立刻沸腾起来。
    杨妘也不再与拾翠闲聊,聚精看起赛事来,一双眼睛笑意盈盈跟着场中的李恪转。
    “这边,把球传给我。”
    “杜荷,你往左,我往后。”
    “殿下,看球。”
    ……
    场上众人热火朝天,一群年岁相仿的小子们挥洒着汗水,此刻他们之间没有君臣,没有尊卑,没有长幼,只有共同的青春与年少。
    场外,观众们呐喊欢呼,响声震天,热闹非凡。
    角落里,少女与少年也看得津津有味,这二位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春风茶坊的兄妹。
    少女询问少年:“八哥,这场中还有女子。”
    “是。太子殿下的蹴鞠队不挑男女。不过寻常女子也进不去。如今在其中的皆是太子的姐妹,除此之外,唯有一人,乃高句丽公主高宝珠。”
    少女一顿:“高句丽?当年三国使团朝贺之后,余者皆回,唯独新罗大公主金德曼留了下来。后一年,圣人灭东/突/厥,此战震惊内外。此事过后,诸国纷纷表态。百济送了一位王子过来,高句丽送的却是公主,但非是一位,而是两位。”
    少年点头:“不错。还有一位在看台之上,圣人与皇后座下一排,从左至右分别是新罗金德曼,百济扶余瑾,高句丽高宝珍,与高宝珠是亲姐妹。金德曼扶余瑾高宝珍年岁都较大,太子殿下的蹴鞠队只招收与自己年龄相仿者,因而这些外邦之子中,唯有高宝珠合适。”
    说到此,少年语气中带了几分嘲讽:“高句丽是最后送人过来的。不论是新罗的金德曼还是百济的扶余瑾,都是有继承权的。唯独高句丽这两位,非但无继承王位的可能,还是庶出。
    “一大一小两位公主,高宝珍今岁十九,高宝珠今岁十一。高句丽此举打的什么主意,当谁不知呢。明着是送质子,实则是存着和亲之意。或是圣人看中了高宝珍,或是太子纳了高宝珠,只需成全其一,他们的目的就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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