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却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心理,眯眼道:“看,先生也数不出来是不是?所以若我都只能算一点成绩,那这天下可还有许多成绩?先生,明明自己的成绩只有五分,却觉得有十分才叫骄傲自满。而我,成绩十分,我自觉十分,这种不算自满,而算自我认知清晰。
    “适当的谦虚叫做谦虚,过分的谦虚不叫谦虚,叫做虚伪!就好比你刚刚当众举起一块五百斤的石头,旁观者人人夸赞,你却说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就跟大家每日拿桶提水一样,人人都能做到。所以没什么了不起。
    “你猜旁观者听到你这么说是什么心情?他们会觉得你在谦虚吗?不,他们只会觉得你在阴阳怪气,在言语反讽嘲笑他们。
    “举起五百斤石头怎么可能跟提桶水相提并论?还什么人人都能做到,若是如此,那他们这些做不到的人算什么?连人都算不上了吗?这不是骂他们不是人吗!
    “所以我也一样。我若只做了十分,谦虚一下说九分还行。但我现在做了十分的十倍,也就是一百分那么多,却要表现出我只做了五分?”
    李承乾一连震惊看着于志宁,很想给他回一个黑人问号脸,这种谦虚谨慎?这叫谦虚谨慎!你是在耍我吗?
    他撇撇嘴:“当然我是太子,旁人肯定不会觉得我在嘲笑他们,因为我不需要以这种方式来嘲笑。但这样问题更大了。因为他们也不会觉得我是谦虚谨慎啊。不是谦虚,不是嘲笑,那是什么?自然会私底下怀疑我是不是脑子有疾!毕竟这跟事实差距太大了不是吗?
    “而且我才六岁啊,我已经这么厉害了,你让那些跟我同龄,哦不,不只同龄,那些比我大的孩子怎么办?他们已经这么难了,我若是再谦虚一下,表现的这很平常,没什么了不起,他们会不会疯?于先生,你行行好,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这不但是为别人家的孩子考虑,也是为我们老李家的子孙后代考虑啊。不然像我这样的老祖宗,功绩巨大都谦虚为怀,他们呢?他们往后是不是不管干出什么政绩,只要比不过我,就连自我肯定的资本都没有了?毕竟我都没这么自我肯定呢,对不对?
    “那他们岂不是一辈子要活在我的阴影之下?多惨啊。于先生,那都是我们老李家的艳阳,我们老李家的花朵啊。你是想我们老李家的艳阳都下山,花朵都焉掉吗?”
    于志宁:!!!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哎,所以啊。于先生,我如今自满一点是应该的。其一我有这个自满的资本。其一我这是在告诉往后老李家的子孙后代。我这个老祖宗所做的一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世人难及。他们不用跟我比,做好他们自己就可以了。”
    于志宁;amp;陆德明;amp;孔颖达:……你可真是为老李家的后代着想。
    李承乾笑眯眯昂首扬眉:就是就是,我就是。为了老李家的子孙,我可真是操碎了心。
    他咳嗽两声,重新将话题拉回来:“于先生常教我要自省吾身,对此我有点不能理解,敢问于先生如何才能做到自省吾身?
    “都说言传身教。先生,有些道理你不能只是说,你得做给我看,我才能体会到其中真意。若先生都办不到,让学生如何相信你说的道理当真有理呢?”
    于志宁:啥?啥玩意?他什么东西做不到了?
    李承乾转身,在殿中巡视一圈,从架子上取出一只黄牛造型摆件放置在水车边,知道让他们自己醒悟是不可能的,唯有把话说得更明白些:“从前,龙骨翻车需要人力或牛力,推磨研磨需要人力牛力或驴力,现在呢?”
    他再将牛拿掉,捻在手中摆弄:“没有牛,它们照样可以运转。那么多出来的牛是不是就可以用作别的途径?譬如运输,譬如耕地。如此是不是也能挪出来一部分牛,适当的在一定范围内缓解牛力不足的问题呢?”
    陆德明;amp;孔颖达;amp;于志宁:!!!
    他们若是这会儿还没明白李承乾究竟想说什么,那这几十年人生算是白活了。
    好家伙,绕这么大一个弯居然就是为了当初由耕牛短缺而引发的劝谏之事。都过去多久了呢,太子殿下,你怎么还记得。
    李承乾:……我也不想翻旧账。这不是被你们逼得吗?
    他笑眯眯望向于志宁:“于先生,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于志宁:……他能说不对吗?
    他看了看水力运转的水车,在水车推动下拉动的石磨与舂臼,好像不太能。
    但是!早知道他总有“但是”,眼见于志宁张开嘴,话还没出口,李承乾再次抢先一步:“当然了,如此能释放出来的牛力也只是很小一部分,终归有限,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于志宁:……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所以接下来就要靠于先生了。”
    于志宁脑门的问号更大了:啥?靠我?
    “先生说的对,耕牛短缺、牛力匮乏的问题确实需要重视,身为太子,我尽量想办法释放牛力,虽然贡献小了点,但总归聊胜于无。阿耶也尽力与突厥协商赔偿的时候加上了牛,但突厥的牛并非全都适合在中原生存以及耕种。因而牛力的问题仍旧存在。
    “大唐想要繁荣昌盛,想要国强民富,需要上下一心,君臣共力。我与阿耶已经做出了我们的努力,那你们呢?
    “距离当日两仪殿辩驳已经过去数个月了,先生想了这么久,心里恐怕已经想到办法,有成算了吧。不知先生想到的法子是什么,先生能与我说道说道教教我吗?”
    于志宁:……
    “哦,先生还没想出来啊。不要紧,慢慢想就是了。先生不论是在我与阿耶面前,还是在两仪殿上,都能说得慷慨激昂,头头是道。可见先生是有能耐的人。而且作为学生,我都能解决一小部分问题,先生的能力肯定在我之上。
    “我相信,只要给先生时间,先生一定可以的。你只会比我干得更好。毕竟你是我的先生啊。所谓言传身教,不就是如此吗?
    “你既觉得我有许多不好,我还这么小,你光是说,我也理会不了那么多是不是?你不妨费点心,做个榜样给我瞧,如此我便能更直观地明白了。”
    李承乾侧身端起模型塞给于志宁:“先生,这个就送给你了。望你每日床头瞧见,都能记得自省己身,早日想出更妥善更有效的解决之道。若能实现,那可真是我李唐的大功臣大榜样呢!我一定天天告诫自己向你学习!先生,努力哦!”
    于志宁:……他能拒绝吗?
    然而李承乾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将模型塞入他怀中,那掰出他的双手环住模型:“于先生,小心点,抱紧了。”
    转头又看向陆德明与孔颖达,眼睛更眯了一些:“陆先生与孔先生是不是也想要啊?我这还有好几个呢,不如我送你们一人一个?”
    陆德明孔颖达摇头摆手拒绝三连:“不不不,不用了。多谢殿下的好意。我们……”
    话没说完,怀里已经被眼疾手快的李承乾一人塞了一个。
    “两位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嘛,你们都一般是我的先生,我一样敬重。绝对一视同仁,绝不厚此薄彼。你们放心。我知道,于志宁想的也是您所想。我相信于先生,也相信你们的。努力!”
    陆德明孔颖达:……并不是很需要你这种一视同仁。
    三人被李承乾送出东宫,都有些恍恍惚惚。他们互视一眼,看着自己怀里的模型,又看着对方怀里的模型,陷入深思。
    虽然事情的发展方向不太对,但他们把太子的“玩物”拿走了,是不是也算变相起到了劝诫作用,不负圣人重托?
    但是……
    三人同时低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种被作为每日自省己身之“物证”存在的模型,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别扭?
    稳坐立政殿等消息的李世民听闻此事也沉默了,忽然觉得这个结果有点意外,却又不是很意外。他抹了把额上不存在的汗水,暗自庆幸自己聪明地忍住了,没有亲自出马。要不然“物证”就是他的了。
    啧,于爱卿陆爱卿孔爱卿,辛苦你们了。
    有你们挡在前面,真好。
    想到此,李世民眯起眼,心中突然萌生出别样念头。承乾的许多作为他看不惯,于志宁等人更看不惯。譬如这回,他不过稍稍表达了下对于李承乾迷上模型的担忧,于志宁等人便会自告奋勇,鼎力劝谏。
    嗯,如此这般,是不是以后都可以由于志宁等人出马,压压那臭小子的气焰?至于被臭小子怼回来什么的,于志宁这帮人有时候嘴也挺碎的,怼怼似乎也挺好?
    所以要不于志宁等人纠正承乾的小毛病,要不承乾驯化于志宁等人,不管结果如何,他貌似都不吃亏?坐收渔利,岂不妙哉!
    李世民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他觉得自己掌握了对付于志宁等人与李承乾那小兔崽子的新方法。那就是借力打力,乾坤大挪移。
    再扒拉一下,朝中像于志宁这种人还有好几个呢。改日找机会都给承乾送过去?
    李世民微闪着眸光笑眯眯。很好,就这么办。
    第93章 看不惯上书请奏阿耶废太……
    另一边, 李承乾还不知自己又被“老奸巨猾”的阿耶算计了,高高兴兴把位先生送出去,哼着小曲回来,一眼瞧见原本摆着模型的地方空空荡荡。
    李承乾一秒回神。诶, 不对, 他怎么把模型送出去了?送、出、去、了!
    他那么大那么美个模型呢!
    都怪那个于志宁!被于志宁一刺激, 他脑子一懵, 居然为了挤兑于志宁把模型给送出去了!果然冲动是魔鬼。
    李承乾:我现在追上位先生, 把模型要回来还来得及吗?
    于志宁;amp;陆德明;amp;孔颖达:……
    李承乾:啊啊啊, 不行!这种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好没面子呀。他怎么能干这么丢份的事情。
    不就是个模型吗?他李承乾损失得起。大度点, 至少模型送出去, 给人添堵的目的达到了。这么一想,李承乾内心勉强好受了点,却也只是勉强。但很快他就没心思关注模型了。
    继姜照辞行后没两日, 长孙祥也来辞行。李承乾这才得知,原来李世民选定执行离间突厥计划的人是他。
    送走长孙祥, 李承乾又迎来了一点小伤感。倘若他们大唐实力强劲, 能稳压突厥, 哪里需要表哥这般辛苦,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敌国腹地,这期间的艰辛与所承担的压力和巨大风险谁人能知?
    之前他觉得系统许愿得来的“天降神鸟”之举过于浮夸,动静太大,可现在他却恨不得多来几次。最好直接送他一群听话的飞鹰大军。
    诶?听话的飞鹰大军?
    李承乾神色一顿,瞬间把目光落在阿鸢身上。
    阿鸢:……瑟瑟发抖。
    然后李世民与于志宁等人在听闻李承乾迷上模型之后,转头又迷上了玩鹰。
    李世民:???
    于志宁等人:???
    太子啊,你可是古往今来难得一遇的太子, 你消停点,专心学习,努力治国,勤政爱民不好吗?你的能力绝无仅有,你的未来不可限量,大唐的偌大社稷全在你身上。你怎么能如此荒唐呢。
    于是几人斗志昂扬,再度激情澎湃入东宫,还没开口呢,就被李承乾猜了个全乎,怼得哑口无言,又一次怀疑人生。
    他们一走,李承乾便找上李世民。
    “阿耶,你上哪找的于先生,居然还跟了你那么多年。就这脾气,你是怎么受得了的。你总说我听风就是雨,我看真正听风就是雨的人是他吧。
    “听到点风声,就认定我迷上玩鹰了。问都不问一句。就算是先生,就算要管教学生,好歹也先把事情了解清楚,问一问缘由目的吧。哪有一上来就喷的。”
    李世民下意识蹙了蹙眉,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就他这种做法,亏得他不是呆在刑部,不然还不知道搞出多少冤假错案。凡是只看表面,半点不懂什么叫做透过现象看本质。”
    李世民:很好,又中一箭。
    “我那是玩鹰吗?我那分明是在训鹰。当日突厥列阵渭水,突袭对方营地的那群鹰鸟多厉害,我们若能训练出这么一群鹰鸟,岂不是可以直接打上突厥去。”
    李世民顿住,缓缓挑眉:“你最近让人给你搜罗苍鹰鹞鹰,是为了熬鹰训鹰?”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要不然呢?我闲得慌我去玩鹰?我要玩有一个阿鸢就够了,要那么多作甚?”
    李世民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曾怀疑过当日的鹰群同李承乾有关,毕竟似这类诡异的事情唯有在李承乾身上发生过。可后来发现有点奇怪。那群鹰鸟虽从长安路过,却未曾在长安停留,甚至不曾同承乾打过照面。而彼时李承乾身边的阿鸢也一直在,没有离开皇宫。
    再便是,李承乾身上虽有许多特殊之处,却从未有过这么特殊的“奇异”之象。更何况现在李承乾的表现也不像。
    李世民按压下心底的心思,大约那天当真是巧合,是天佑大唐吧。
    “说什么我异想天开,那日的鹰鸟是神迹,不可能靠人为训练出来。不说其他,就是抓这么多鹰都抓不了。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什么都不尝试,就只会张嘴不可能闭嘴不可能。合着往后靠他们一张嘴去打突厥吗?
    “就算没法重现当日的鹰群神迹,但训练出一只规模小点的飞鹰队总是有可能的吧。譬如用来作为侦查,或者用来作为传信。祥表哥孤身入突厥,周遭都是敌邦之人,不论做什么都不那么方便。
    “不谈别的,单就说若是能有一只飞鹰队,能帮他探听一些情况,或者助他与我们之间信息来往,也已经很好了。这不比用人传信或者用飞鸽传信更便利更安全?”
    李世民顿了片刻,略一思忖,看向李承乾:“便是训到这种程度,也十分不易。”
    李承乾勾唇:“别的我不敢说,但这点我还是能的。我让人抓了两只鹰,先让阿鸢训着去。它要是办不到,我把它的头拧掉!”
    不是说系统出品,绝对精品吗?系统出品的鹞鹰,不说亲自给他勾/搭几只亲朋好友,总不能他把“亲朋好友”弄过来了,它还留不住吧。那也太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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