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继续:“就这种情况,他又不是个心细的。我就是把西瓜籽放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能联想到西瓜上头去。西瓜如今可是紧俏货,除了我这里以及皇宫,就阿翁赏了零星几个大臣。其他人自然是不知晓的,负责查验的人肯定看不出来。况且这种子跟寒瓜籽也不太一样。”
    “确实不一样。寒瓜籽可没有这么大这么黑这么饱满。即便精通农事的瞧见了,也会狐疑。”裴行俭叹道,“但他们若是将狐疑提出来,点明寒瓜,你认为安陆郡王还想不到西瓜吗?”
    李承乾一顿,觉得这话有道理。若这还想不到,李承道就不是傻,而是智障了。但这点问题不大,他一摆手:“那就挑李承道不在的时候去。”
    李承道的身份并不适合常驻办事处,而且他也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这些日子,虽每日都来,但呆得时间均不长。
    裴行俭点头,又说:“这样的话,倒是可行。但你不能自己去,也不能让身边人去。你身边伺候的人太惹眼了,难保安陆郡王办事处那边坐镇的人认识。所以得选个生面孔。”
    “这点我早想到了,连人选都有了。”
    李承乾轻笑,眼珠骨碌碌瞄向裴行俭身后伺候的两个奴仆——扶风与扶雨。
    裴行俭:……
    扶风扶雨得了重任,接过抱春递来的荷包,盘算着分批出门。一个上午去,一个下午去。用了一天的时间,带着大堆赏赐回来。
    李承乾喜滋滋给了他们一人一个银锭,剩下的划了一半给裴行俭。
    裴行俭惊讶:“太多了。”
    “主意是我出的,人是你出的,功劳咱们一半一半,利益自然该平分。”
    功劳?这也算得上是功劳?
    裴行俭哭笑不得,却没再拒绝。
    晚间,同李世民长孙氏用膳的时候,李承乾便说起此事,脸上笑容璀璨,言语间满是得意。
    “李承道还以为自己拿到宝呢。西瓜我这早就一大堆了。辣椒也已经慢慢开始结果。而且这会儿是夏季,西瓜和辣椒可以在春天播种成功,想来是不适合夏季的。他想要种出东西,只能等明年,那时长安城百姓恐怕都有了。大傻子,白花一大笔钱财,啧啧啧。”
    这个啧啧啧可谓灵性得很,尾音拖得老长,讽刺之意十足,自得之意也十足。
    可惜这份得意并没有维持多久,第三日午后,李承乾正琢磨着怎么偷偷摸摸弄点西瓜冰沙吃呢,便听奴仆来报:“裴府出事了。”
    裴行俭虽常住宏义宫,偶尔也是会回府呆两日的。这个裴府说得便是他。
    ********
    裴府。
    李承道满脸愠怒:“裴行俭,我再问你一遍,你让是不让?”
    裴行俭沉默不语,将身板挺得笔直,年岁虽小,却颇有几分气节风骨。
    “别以为二叔收你做义子,你就真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李承道冷哼一声,伸手
    就将裴行俭推开,“今日我定要把这两个贱奴带走,便是李承乾来了也一样。你若硬要拦着,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行。”
    裴行俭站起来,仍旧挡在扶风扶雨跟前。李承道大怒,直接下令侍卫动手,裴府的人能怎么办?虽不敢伤了李承道,却也不能让人欺辱了自家小郎君。两方对立,大战一触即发。
    “李承道,你想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裴行俭面上大喜,李承道转身就见到死对头,鼻子哼哼:“你说我来干什么?你自己做的恶心事自己不知道吗?”
    听着这话,再瞧堂内跪在后头的扶风扶雨,李承乾哪还有不明白的。他走到裴行俭身边,将他护在身后:“我做什么恶心事了?”
    李承道指着扶风扶雨:“这两个人,前日拿着两份种子来我的办事处领赏。别告诉我,这事跟你没关系。”
    “哦,有关系又如何?”
    “你别不承认,我……诶?你刚说什么?你认了?”
    李承乾点头:“认了啊,这有什么不能认的,你自己蠢怪谁?”
    坑他欺负他还如此理直气壮,李承道暴跳如雷,偏偏李承乾添油加醋:“你自己立的规矩,只需农事官查验后认证是以往未见过的新作物就可领赏金。西瓜如今只皇家有,辣椒更是还没成熟,如何算不得新作物?他们把新作物给你,你给赏金,有什么问题?
    “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安陆郡王呢,怎么着也是个王爵,皇室子弟,说话不算数哦?合着你没拿他们的种子?拿了种子还想反悔给人治罪,瞧把你给能的嘞。”
    “你……你……”李承道气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我我我,我什么呀。我说得哪点不对。你自己不喜欢西瓜跟辣椒,不想要这俩种子是你的事,跟这俩进献种子给你的人有什么关系?要是这样,你当初就该加一条规矩,不但要是新作物还得讨你喜欢才行。
    “自己留着漏洞给别人钻,被坑了也只能怪你自己。我好歹跟你是兄弟,怎么也算一家人,就吃点亏教导教导你,给你个教训,免得你以后再犯。犯在自家人手里总比犯在别人手里强,是吧。哎,我很大度的,看在你赏金那么丰厚的份上,不用谢了。”
    裴行俭暗道不好,拼命拉扯李承乾的胳膊。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平息事情的,不是让你火上浇油的。
    李承乾半点没接收到他的讯号,将他往护卫身边推:“别吵我,我跟人讲道理呢。”
    裴行俭:……你确定你是在讲道理?
    “李承乾,你无耻!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李承乾挑眉:“来呀!有胆子你就上。你不是早就猜到扶风扶雨干的事是我指使的吗?那你怎么不直接找我,来裴府闹什么闹?怎么着,柿子捡软的捏?”
    这话一出,李承道哪里还站得住,他要是再不干点什么,就真成只能捏软柿子的懦夫了。想到此,李承道直接冲上去,与李承乾扭打起来。
    护卫瞧见,立时上前。
    李承乾嗤笑:“怎么着,怕自己打不赢我,想以多欺少?你也就这点能耐!”
    护卫:……冤枉,我们只是想拉开两位小郎君,可不敢同你这宫里头出了名的小魔头中山王动手。
    “谁以多欺少了!”李承道怒极,赶紧勒令护卫,“你们都退下,不许过来。这是我跟李承乾的事,我们自己解决。谁要敢过来,就是违抗命令,回头我就让阿翁治他的罪。”
    眼见李承道这边的护卫犹豫了,李承乾又装模作样呵斥自己的护卫:“你们也别过来。”
    他看着李承道:“就该这样,才像个男人。咱们一般大,谁赢了都不算以大欺小。”
    嘴上说着,手头却没停,一拳砸在李承道脸上。李承
    道吃痛,拼命反抗,想打回去,却惊人的发现压根挣脱不开李承乾的束缚。没多久,嘴角,手臂,肚子,大腿全中了招。
    二人滚做一团,外人看来那是互相打得难舍难分,实际李承道压根没捡到半分便宜。护卫们想帮忙,却又不敢伤了任何一方。两人扭作一团,还真没法下手。
    李承道又气又急又痛,忍了好几下,终究没忍住,哇哇大哭。
    护卫大骇,见李承乾动作稍顿,两人不再纠缠了,忙上前将二人分开。
    李承道坐在地上,已然毫无形象:“你欺负人,我要告诉阿翁。”
    李承乾不带怕的:“告就告,你去啊。”
    李承道哭唧唧跑了。
    裴行俭很是担心:“他肯定进宫找圣人了。若是圣人知道,你……”
    话没说完,头上已被李承乾拍了一巴掌:“操什么心呢。阿翁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你赶紧回宏义宫,我得进宫去。”
    裴行俭本想再劝,听闻最后一句,立马道:“我这就带人回义父义母处,你别担心我,快进宫,不能让圣人只听他的一面之词。”
    两人分道扬镳。
    李承乾赶到甘露殿时,李承道正同李渊控诉他的罪状,瞧见李承乾进来,恶狠狠瞪眼:“阿翁,你看他,居然还敢来。”
    “我怎么不敢来?阿翁也是我的阿翁啊。别以为只有你会告状,我也会。阿翁,李承道欺负我!”
    李承道:???这他妈到底是谁欺负谁!
    “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明明是你欺负我。你指使贱奴拿西瓜和辣椒种子诓骗我,还打我。阿翁,你看看我这一身的伤,全是李承乾打的。”
    李承乾气鼓鼓:“什么叫指使贱奴诓骗你?明明是你自己规矩没定好,关我什么事。我给的西瓜跟辣椒种子可都是实打实的。而且我是打你了没错,你就没打我?阿翁,你也看看我这一身,全败李承道所赐!”
    李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李承道鼻青脸肿,好不可怜。李承乾,啧,这娃儿怎么浑身灰扑扑的,衣衫不整,发髻全乱,比遭了灾的难民好不到哪去。
    李承道咬牙:“李承乾,你别颠倒黑白。”
    李承乾挺胸:“屁的颠倒黑白。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再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先撩者贱。我弄办事处,你也弄办事处。我用赏赐吸引胡商,你也拿赏赐吸引胡商,还非得跟我抬价。怎么着,除了学我,你就没别的本事了?”
    “我……我什么时候学你了?谁说办事处就只能你弄,别人弄不得?这又不是你专属的,阿翁可没给你这个特权。你凭什么说我学你。”
    “这还不是学我?你就嘴硬吧。事情是你起的头,你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我拿你点赏金当赔偿难道不应该?更何况那赏金还是我用货真价实的种子换的。”
    “你……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李渊总算从他们的对质中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只觉得头痛。李承乾坑李承道是不对,但李承道非学李承乾,还跟他抬价,也不对。至于打架?
    李渊瞧了两个孙子一眼,啧,互打呢,全动了手。
    “阿翁,李承乾做得这么过分,你不能再袒护他。”
    “阿翁,李承道撩得事,是他有错在先,你得罚他。”
    “阿翁……”
    “阿翁……”
    李渊被拉来扯去,耳朵里一会儿一个做主,一会儿一个主持公道,只觉得自己真成“阿嗡”了,脑仁嗡嗡作响的嗡。
    “够了!”李渊大呵,“闹什么闹,这事你们皆有错,全都给我闭门思过。来人,将两位小郎君送回府。”
    说完,甩袖离去。
    李渊走出老远,见两个小魔王没追上来
    ,便知定是被侍卫绊住了,终于长出一口气。
    早年,他总找机会将承乾与承道凑一起。一来是觉得二人年岁相当,一块玩耍一块读书,感情处出来了,不比亲兄弟差。若承乾当真身负运道,命格特殊,这丝情分对东宫有利无害。二来是想着有两个孩子作为纽带,老大与老二或许能有调和的余地。
    可惜世事难料,这俩孩子似乎天生不对盘,见面就要掐。这也争那也争,便是谁多得一块桂花糕都能吵上几句。简直见了鬼。
    李渊三五天就得被闹上一回,真真是身心俱疲,心力交瘁。早先的计划李渊早就不敢想了,只求俩人互不相见才好。
    他揉了揉太阳穴,苦笑叹气。
    ********
    宏义宫。
    李承乾回来才发现裴行俭受了伤,皱着眉很不高兴:“定是李承道推那一下弄的”。
    “就是擦破点皮,算得上什么伤,更何况义母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确实只是擦破点皮,这话并非宽慰,而是实情,因此裴行俭压根没放在眼里。他是男子,往后还想像父兄一样,马上杀敌呢。这点伤算个屁。
    李承乾却不这么认为:“伤再小也是伤。不是我说你,你平日看起来挺聪明一个人,怎么今天也犯蠢了?你跟李承道杠什么?
    “我跟他闹得再大,阿翁顶多就是骂上几句。你不一样,你要是跟李承道有点什么不愉快,被他打了不说,指不定还得被治罪。摆明了只有你吃亏的份。你脑子坏了,这点都想不到?”
    裴行俭非是想不到,而是不能退,也不愿退。
    见他神色坚定,眼瞅着下回再碰上这种情况还会倔,李承乾心中警铃大作,转而又想起当日先生说“不为五斗米折腰”,裴行俭脱口就是孟子之言的场景,睁大了眼睛:“老裴,你不会还当自己做得贼对,傲骨凌然,威武不能屈吧?”
    裴行俭愣住,他没想这么多啊。这都哪跟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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