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一提的是,施宏虽然说要从程宅搬出去住,但同时他又毛遂自荐,请求程灵聘他做武馆的文书账房。
    施宏微微红着脸道:“惭愧,说是做人不能太厚脸皮,结果到底还是要占程兄便宜。程兄聘我做文书账房,劳烦先预支我几月工钱,我也就近租个宅子。”
    说到这里,他又窘又羞,简直都恨不得当时掩面了。
    真的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施宏虽非英雄,也是响当当的汉子,曾经的富绅子弟,又何曾被银钱为难成这样?
    小芸娘依偎在他身边,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仿佛也觉得十分羞愧。
    程灵却是立即大喜道:“秀才公愿意折节屈就,这分明是在下的福分,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施兄,你可解决了小弟天大的难题。小弟不仅要请你做文书账房,还要请你做武馆弟子的文学师傅呢!”
    说完,程灵对施宏拱手行了一礼。
    施宏一愣,连忙让开这个礼,又疑惑:“文学师傅?”
    程二妮嘴快,便紧接着问了出来:“灵哥儿,开武馆,为什么还要文学师傅?”
    程灵道:“不读书的,只能是武夫,庄稼把式,读书的,才能是武者。读书明理,武学路上才能走得更远!施兄,不可妄自菲薄,你的知识是无价之宝。”
    说完,她继续对施宏拱手。
    施宏这下可算是反应过来了,他也连忙对程灵拱手还礼道:“程兄之眼界胸襟,真令人高山仰止也!”
    说这句话时,他是压抑激动的,此时此刻,当真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之感。
    人生在世,得此一知己,又岂能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别看程灵这庙小,但施宏相信,做人像程灵这样的,终有一天,是一定能在这世上有他一席之地的。
    施宏此刻钦服的,不是程灵的武艺,而是她的品格为人!
    萧蛮比较虚弱,他一直就坐在一边听着众人谈话,这时他只将目光落在程灵身上,却也是微微笑了。
    夜间,程灵在房中取出了得自曹文的那一本金水帮帮众名册,挑灯细看。
    金水帮以金水河命名,这不仅仅是因为建帮的地点离金水河近,更是因为金水帮帮众,其实大多都是在金水河上参与运输的河工苦力!
    赤霞城水运发达,又与京城只相隔一条神川,水运的大头是掌握在世家手中的。
    但在底层,总有一些河工、纤夫,又或者是码头的扛包苦力,这类人不归世家统管。人家管不过来,也不屑于去管这些底层小民。
    随着这样的河工群体越来越多,渐渐地,倾轧和纷争就难免形成。
    再到后来,一些有眼光,有野心的人盯上了这样一个群体,于是各类水运帮派逐渐产生。
    这其中,盘踞在赤霞城,规模最大的,自然就是主要占据神川水运的天英帮。
    像金水帮这样的,只能在内城打打转,间或还干些欺压贫弱百姓之事的,与之相比,就着实算不上什么了。
    但程灵看着这本金水帮帮众名册,还是渐渐产生了一种观看到巨大蓝图的兴奋感。
    金水帮规模小,帮众总共两百二十几人,其中外围的苦工还占据多数,真正随时跟在曹文身边听调的,大概也只有六十来人。
    但越是如此,反而越是令程灵生出一种触手可及的感觉。
    曹文死了,金水帮会怎样呢?
    水路,这是一条巨大的宝藏,同时也是一条完美的退路啊。
    一直到半夜,程灵才阖上了这个名册。倒是曹文留下的另一本小册,那个残缺版的《天雨疾风腿法》,程灵只是粗略翻了翻,没有细看。
    她不是对这个世界的武功不感兴趣,是目前来说,贪多嚼不烂。
    不急,慢慢来。
    第二天一早,函夏武馆的门前再度热闹起来。
    洪广义一将前门打开,就有一堆挎着各色拜师礼,带着铜钱的年轻人等在了武馆大门口。
    其中,吴耘是昂首挺胸站在最前方的。
    洪广义忙高声维持秩序,将众人迎进院中,并宣布道:“郎君有言,要入我函夏武馆门墙,今日诸位要经历的第一重考验,是答题!”
    答题?
    少年们愣了?
    答的什么题?这又是个什么路数?
    施宏走了出来,他还有点虚弱,面色不太好,但越是如此,反倒越显出了他身上的几分儒雅之气。
    这个时候,施宏就对众人拱拱手道:“诸位,馆主有第一题,问:当各位赶路口渴,身无分文,却身怀利器,路旁有卖茶老翁,卖茶一文一碗,诸位此时会如何行事?”
    这个问题……不能说很难,只能说太简单了。
    众少年听得又是一愣,这一下,是真的有点摸不着程灵的路数和方向了。
    第85章 同一个问题,千人有千面
    程灵负手立在月洞门边,月洞门边的一丛文竹遮盖了她的身形。
    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听着前院中少年们一声声的答话。
    虽然有不少人都觉得这第一道题简单得有些诡异,但怔愣过后,少年们还是或急切或迟疑地给出了他们的答案。
    最先回答的是吴耘,他大声道:“既然身无分文,又不可恃强凌弱,那大不了我忍着些渴,不喝水又能怎样?”
    “不喝水你会渴死!”人群中,有个少年忽然蹦出了这样一句。
    吴耘愣了,尴尬了,其他少年也都愣了愣,随即不知怎么忽然有一声笑响起:“噗嗤!”
    好笑吗?
    好像是挺好笑的,众少年随之哄然,一声声的笑响起来,场上整个气氛就在不知不觉间轻松了。
    吴耘涨红着脸,显然他并不觉得好笑。于是他便抿着唇,略带无措地站在那里。
    施宏冷眼旁观,没有说吴耘答对了还是答错了,也没有评价其他少年是该笑还是不该笑。
    渐渐地,哄笑的少年们止住了笑声。
    有一名少年站出来道:“我认同吴兄观点!强买强卖不可取,大不了忍着渴,总之,再难受我也不能强行去夺老翁的茶。”
    他认为这就是正确答案,所以他附和了吴耘。
    吴耘看了他一眼,抿着的唇微微松开了,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
    施宏仍然不置可否,于是紧接着又有几名少年表示了对吴耘的认同,吴耘的脸色更加放松了,站在当下,脊背微直。
    这个时候,先前跳出来说不喝水会渴死的少年也终于站出来发表了他的意见。
    他道:“不能恃强凌弱,不能强买强卖,难道我还不能赊账吗?我好言好语,向卖茶老翁说明自己的身份,表明自己一定会还钱,难道他会不同意赊一碗茶给我?”
    月洞门后,程灵多看了这名少年一眼。
    她看过洪广义统计的名册,其实场上这些少年她基本上都能对上号。
    提出新观点的这名少年是隔壁一条街布庄东家的儿子,名叫周槐。他出身商人家庭,想来耳濡目染也有了商人思维。看得出来,他比吴耘灵活。
    但目前也无从比较像他这样的,和像吴耘那样的究竟谁更可靠。毕竟这考题只是假设,而不到绝境考验不出人的真实心性。
    程灵做这样的考题,也不是要挑选出圣人弟子。她只是一方面凭此观察众人性格差异,另一方面也是要弟子们知晓,有些底线,是应该遵守的。
    周槐提出自己观点后,也立刻得到了一批人的认同。
    甚至就连吴耘自己,都露出了“原来还能这样”的赧然表情。
    这个时候,又一道声音响起道:“赊账算什么本事?这是欺负人家卖茶翁老实。依我看,咱们遇到这种情况,虽然身无分文,但是我们还有一把力气!”
    这声音朗朗道:“咱们难道不能使出这把力气,帮卖茶翁做些力气活计,以此向他抵一碗茶钱么?”
    声音落下,众人目光齐刷刷转过去。
    只见说话的年轻人比起其他少年来说,看起来年龄都要稍大些,竟分明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了。
    他头戴青碧色的书生巾,穿着窄袖的深衣,看起来有些朴素,又有几分文雅。
    周槐脱口道:“杨林,是你?你不是一门心思要考科举吗?怎么居然跑到咱们函夏武馆来了?”
    他还没正式入门呢,就已经以武馆弟子自居了。
    名叫杨林的书生坦然道:“科举之路太过莫测,我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不如到武馆来学些防身本事。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呢?
    至少当着施宏和洪广义的面,谁也不会说这有问题。
    毕竟程灵早说过,习武是为强身健体,保家护身啊。
    当下更有不少人附和杨林,毕竟他说的应对方法,比起前两位似乎又要更高明些。
    这时,偏偏又有一道声音说:“依我看,你们都傻得很。什么不可以恃强凌弱,什么赊账,什么做工抵茶钱,你们怕是都忘了咱们来这里的目的了吧?”
    说话的人一边说话一边冷笑,一双三角眼骨碌碌转着,竟仿佛还带了几分慑人的凶光。
    周槐呼喊道:“洪峰,你是金水帮的人。你居然也来咱们函夏武馆报名,你想做什么?”
    这话一出来,众人齐刷刷一惊。一众目光于是更是齐齐投向洪峰,其中不乏审视与紧惕。
    洪峰嘿一声,似笑非笑道:“是金水帮的人又怎么了?咱们程馆主说过不许原金水帮的帮众来武馆报名吗?程馆主杀了咱们曹帮主,那是他的本事。但是咱们底下这一群苦哈哈,可是从此就没了依傍……”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扬:“冤有头债有主,我洪某人不来找程馆主,又该找谁?”
    周槐于是就有点呆了,其余众少年更呆。
    洪峰又说:“咱们程馆主杀性重,他出了题,你们以为他是要挑圣人,挑贤者吗?不,照我看,你们通通都答错了!既然身怀利器,在有必要的时候就该拔刀而起!”
    “杀呀!怎么就杀不得了……”
    话音还没落,一道劲风忽起的声音就在此时破空而来。
    是什么?
    是程灵弹射出的石子,在这一刻犹似破空的灰光,以闪电般的速度击打在了洪峰左边脸颊之上。
    啪!
    洪峰被石子打了脸,一下子话音止住了,脸僵了,肿了。
    他捂着脸,张口:……呸!这一张口,就是一口鲜血涌了出来,紧接着,随后而出的是他的一颗大槽牙!
    大槽牙被吐出,洪峰整个人就也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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