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江家的人,全都是自诩在大队还有几分脸面的人物,不是大队部的干部,就是学校的老师,要么就是辈分高,还有就是像江大伯家这样,关系亲近的。
    江妈在厨房里,望着被村里过去他们想攀,都要笑脸相迎带着几分讨好的人,团团把江柠围在中间,各种好话、夸赞声不绝的江柠,这一刻,她心里是真有那么几分,女儿和过去不一样了,她就像是羽毛终于长成了的雄鹰,有了锋利的爪刃,开始展翅高飞,距离她越来越远。
    她若不是她女儿,她恐怕一辈子都够不着这样的人。
    她心情十分复杂,窝在灶台后面,沉默的一声不吭。
    见小儿子奋力的用锅铲,在锅中搅拌着糖稀和炒熟的大米,江妈忍不住说:“你不也是大学生吗?你怎么不去写。”
    江柏十分诚实地摇头笑着说:“我字写的跟狗爬一样,哪能和妹妹比?况且妹妹是京城大学学生,我学校普普通通,他们来找我写,还不如找胜志写呢。”
    江胜志是大队书记的儿子,往年村里人为了讨好大队书记,老书记当书记时,他们是请江爱民写,现在的大队书记当书记后,他们就请大队书记的儿子江胜志写。
    现在江柠考上京城大学,眼看着江家要起来了,他们都来找江柠写了。
    往年大队书记家这个时候,都热热闹闹,今年家里却无比冷清,所有的大队干部,都去了江爸家。
    年后就是新一届大队书记选举了。
    严打已经结束,大队书记趁着自己还是书记,找了许多关系,想把女儿提前弄出来,江镇长见江荷花这一年多,确实吃到了苦头,觉得也差不多了,就答应帮忙找找关系,看能不能把江荷花提前接出来。
    只是严打期才刚刚过去,他们也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继续严打,至少还要再等半年,看看情况,如果风声还是像之前那么紧,那江荷花还是要关满三年,如果风声没那么紧了,两年起码也是要的。
    这对大队书记来说,能够提前一年出来,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大队书记对于年后的选举,他自己本身也不太想干了,如今大儿子在读大学,他自己这些年也悄悄捞了一点钱,等女儿出来后,他就想带着荷花妈妈、大儿子,到大儿子大学所在的城市去生活,江荷花还年轻,在村里肯定生存不下去了,他们就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也不敢怨怪江柠,江柠好好一个京大苗子,没招她没惹她,她好好的在背后造那样的黄谣,也是大个子家的闺女心理素质强大,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别说京大,别说imo金牌了,整个人恐怕都毁了,她不原谅荷花可太正常了,要是他女儿被人这么搞,他不暗暗搞死对方才怪。
    况且江荷花坐牢,还是她自己蠢,赶上严打,不然哪里会这么严重?
    夫妻俩自从做了这个决定后,荷花妈妈都没怎么在江家村待了,一年到头回来不到两次,就是怕江荷花的事,被传开,他们早就做好了,江家把这事传开的打算,谁知道,江家人一年到头不回村里,回来居然也没和别人说。
    荷花妈妈和大队书记都松了口气的同时,对江柠的感官就更为复杂。
    不过他们也不想见到江柠就是了。
    第二天年三十,得了江柠写的对联的人家,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喜的眉开眼笑的把江柠给他们写的对联贴在大门上,千叮咛万嘱咐家里的小孩,让他们千万不能乱撕大门上的对联,等春节过去,他们就要大门上的对联撕下来,收藏起来,以后说不定能当传家宝。
    江爱民就是这么打算的,他甚至都不舍得把江柠写的对联贴到门上去。
    贴完对联,就是上山祭祖上坟。
    过去,村里女儿、儿媳,都是不用上山祭祖的,祭祖都是男孩子们的事,毕竟女孩子嫁人之后,哪里还能回来祭祖?
    可今年,早上一大早,江爸就敲响了江柠的房门:“柠柠!柠柠!快起来!上山祭祖上坟去了!”
    江柠在温暖的被窝里,睡的正香,被江爸敲醒后,睁开朦胧的双眼:“不是说女孩子不用祭祖的吗?”
    “不祭祖哪里行?你考上京大这么大的事,那是光宗耀祖!不祭告老祖宗怎么行?村里祠堂都特意为你一个人打开了,全村人就等你一个!你不在哪行?”
    第166章 166
    真的是全村就等江柠一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抱着孩子的, 年轻小姑娘们, 都站在祠堂外看热闹。
    江家村的祠堂,位于江家村最中心的位置, 与电影院离的不远,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空地,二三十年后,这块空地做了老年活动中心和停车场,出去闯荡回来的年轻人, 哪怕隔得再远,也要把自己的小汽车开回来, 停在村子里,谁家门口要是没有一辆小汽车, 那都不叫混出头了。
    江爸还特意让江柠江柏穿上了,他们这次特意在深市给他们买的红色长款羽绒服。
    江柠江柏一到祠堂外,村里平时负责打理祠堂的人,就点燃了祠堂两边的鞭炮,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也在这个清晨, 像是叫醒了这个沉默的山村。
    往年在这个时间点不一定回来的江镇长, 村口老店老中华在外开着砖厂去年承包了邻市高速公路的儿子江国泰, 江叔爷爷家的大儿子江国安, 小儿子江国良, 这些村中的出息人, 在今年这个年三十,全都回来了, 只因江家出了两个大学生,其中一个还是京城大学,在国际上拿了金奖的大学生。
    之前江柠拿了国际金奖的新闻,全省都播了,本市和本县更是大力宣传,老村长和老书记当时就去联系了江镇长,要开祠堂将这件大事记载到族谱中去,后人就可以通过翻阅族谱,知道自己祖上都出过哪些名人,有怎样的事迹。
    可惜那时候江柠没回来,村里很多人都在外面打工,工作忙,都没有回来,今天全部都聚集齐了。
    这些常年在外面闯荡打拼,多年都难回江家村一趟的人,望着并肩走来的江柠江柏二人,只觉江家村这一代人的所有灵气,都汇集在江家兄妹二人身上。
    全村人都像是第一次认识二人一般,就连过去和江柏一起长大的同龄小伙伴,望着如今的江柏,都像是不认识他了一般。
    他们都不由将这归结为,大学生和他们普通人就是不一样,不光是长相不一样,就连气质都不一样了。
    可他们又看看今年过年难得回来的江国安,大队书记家的江胜志,江国良,他们都是大学生,可也都没有像江家两兄妹一样,那真真就像是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一般,有种与他们山村格格不入的光芒。
    可他们的主要目光,还是中江柠身上,江柠才是今天的主角,江柏只是顺带的。
    当然,他们此时也还不知道,过去一直是透明人,如今也只是顺带的江柏,在将来会取得怎样的成就。
    他们打开了江家村的祠堂,祭告老祖宗。
    这对江柠来说,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小场面,她在村长和老书记的拥趸下,从祠堂的正门进入,进去给老祖宗们上香磕头。
    可老书记和老村长给两人递香的时候,却是先递给江柠,再递给江柏,江柠直接将自己手中的线香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江柏,然后从容上香,面容虔诚。
    她不知道世上有没有鬼神,可她能够重来一次,重新见到爷爷,光是这些,就足够让她感谢祖宗保佑,诸神保佑。
    跟着进来的,全部都是村里如江镇长,后来的邻市首富江国泰,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和在大队部有着干部身份的有头有脸的人。
    江家村四房,总共三百八十多户,是在附近有名的数一数二的大村落,因为村子人太多,还分出去一部分,成为了小江家村。
    就连和江家三房有亲的小江家村的人,一大早都来到祠堂外面,过去十多年都一直被巨额债务压抑着的江爸,这么多年都没有这么风光过,因一双儿女,他也站在了人群的中央,成为了众人的焦点,被人各种好话恭喜着。
    江柠却看到了人群外,独自背着手含笑站在小树下往这边望着的江爷爷。
    “爷爷!”江柠连忙跑过去,人群自然的为她让了条道,江柠扶着江爷爷来到祠堂,一起给老祖宗们上了香,江爷爷激动的眼眶通红,高兴的抹眼泪,笑的脸上皱褶间的沟壑都深了几分。
    今天是年三十,和去年年中一中校长那次来江家村给江柠送奖学金的规模完全不同,全村所有在外打工的人,全都回来了,今天要祭祖,所有人都站在了祠堂外面。
    老村长让江柠讲几句。
    江柠能说什么?就是让村里孩子们都要好好学习,世界很大,很精彩,鼓励村里孩子都走出去,尤其强调了让女孩子们读书的问题:“不管男孩女孩,一人考上,全家光荣!”
    江柠知道,和村里人讲什么男女平等的大道理是没用的,只有将女孩子们读书考大学的好处,与他们自身的利益联合起来,才有更多的家庭,愿意供女孩子读书。
    毕竟她就是榜样在这里。
    一会儿就要去上山上坟了,这几天都是大雪之后的难得的晴朗天气,尤其要注意森林防火,江柠又强调了烧完纸钱之后,一定要用土掩埋火堆之后才能离开。
    之后江镇长也出来强调了这一点。
    这有份量的人讲话就是不一样,村里老的少的年轻人,都要听江镇长的,哪怕年轻人无所谓,他们的父辈们因为听了江柠和江镇长的话,也会格外在意,仔仔细细将所有火星熄灭了才走。
    之后开电影院的叔叔,也说了,为了祝贺江柠考上京大,在国际奥林匹克竞赛中获得金奖,今晚电影院免费放电影,人群一阵欢呼!
    女孩子们都羡慕的看着站在人群中央风光无限的江柠,江钢琴也在看着江柠,极其兴奋的朝江柠挥手,见江柠也笑着回应了她,胸膛都挺高了几分,得意洋洋的。
    江柠被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们簇拥着的风光景象,让村里很多女孩心里,都种下了想要好好读书,将来也像江柠这样被村里重视,像要同样光芒万丈的种子。
    不知是江柠原本长的就很耀眼,还是学神的光环让她在江家村所有女孩子心中,有了滤镜,此刻的江柠闪耀的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距离她们又远又近。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柠柠!来抱下你侄女啊!”
    说话的是江柠的大堂嫂,三年前她嫁到江家村来时,还是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三年时间,已经让她脸上多了些农村劳作的痕迹。
    江柠笑着接过大堂嫂怀里的小女童,把大堂嫂高兴的笑的见牙不见眼,就像是祭拜祖先时,对祖先们求保佑儿孙们那样,嘴里虔诚的念着:“玲玲以后要像姑姑一样,考大学,吃公家饭,拿铁饭碗啊,快抱抱姑姑,摸摸姑姑,沾点你姑姑身上的文气。”
    是的,大堂嫂的长女叫江玲,和江柠的名字有些相似,这是大堂哥和大堂嫂特意取得,就希望相似的名字,也能带给自家孩子也沾点江柠这个文曲星的考运,将来也能和她一样出息。
    现在还不显,等江柠进入体制内后,这一代的孩子,女孩子的名字普遍叫江某玲,男孩子都普遍叫江某林。
    很多抱着自家孩子的妇人们,都抱着孩子过来:“快,快叫姑姑也抱抱你。”
    还有人拖着自己啊孩子的胳膊往这边拽:“来让姐姐摸摸。”
    有的孩子怕生,死都不过来,有的孩子则听话又害羞的过来,抬头崇拜的仰望着江柠,等待着她的摸头,被拽过来的基本都是男孩子,江柠都是笑着一视同仁,不管男孩女孩,都一个个亲切的摸过去,一边摸头一边鼓励:“要都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报效祖国哦!”
    被摸到头的孩子们,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江柠,用力点头,又胆子大的,还冲江柠说:“柠柠姐姐,我长大了,也要和你一样考京城大学!”
    江柠笑着竖起大拇指:“有志气!我在京城大学等你,期待你成为我的小学弟。”
    “我要考清大!”
    “我要考京大!”
    被鼓励了的小孩子们都兴奋的争先恐后的喊着,喜的他们的父母笑的见牙不见眼,也有胆子大的女孩子们,也喊出自己的理想:“我要和柠柠姑姑一样考京大!”
    江柠就温柔的帮她整理胸前的衣领,摸摸她的小脸:“你真棒,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要加油哦,我也在京大等你。”
    被鼓励了的女孩子们兴奋极了,也都举起手喊着:“还有我!还有我!”
    “柠柠姐姐,我也考京大!”
    江柠全都耐心温柔的一个个给予肯定的鼓励,人群外围的大人们,则都含笑看着,尤其是村里老人们,虽说不出什么,可就是觉得大个子家小闺女不一般。
    江镇长也带着只比江柠大一天的女儿,走到江柠面前说:“柠柠,妍妍你还记得吧?你俩还是一天生的,她是晚上,你是早上,说是比你大了一天,实际上就差几个小时,说起来,你和妍妍还算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江柠笑着拉过江妍妍的手,笑着说:“四伯你这话说的,我和妍妍小时候最要好,一起玩到大的,怎么会不认识妍妍?”
    江柠这话完全就是鬼扯,她小时候跟着江爷爷在山上长大,江妍妍还没懂事就跟着江镇长去了乡里上学,哪来的一起长大。
    可江镇长听了却十分高兴,笑着说:“是是是,你们这一代,可就你们姐妹俩血缘最近,我和你爸爸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年后你到四伯家坐坐,我这些年到处忙,你们这代人都还没去我家坐过。”
    江镇长原本在一个乡里当乡长,后来又调到距离吴城最近的大镇当镇长,再往上升就直接去县里了。
    江妍妍是知道江柠的,却真的不熟,此时被江柠亲热地拉着手,还真以为两人小时候一起玩的呢,毕竟她家的老房子和江家的老屋是一前一后的邻居,相隔不到一米距离。
    实际上,小孩子都喜欢跟大孩子玩,江妍妍小时候是江松的小尾巴,江松拿着个小网捕鱼的时候,她就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拎小塑料桶。
    她有些害羞,白嫩的小脸红扑扑的,有些婴儿肥,十分可爱,她手也胖呼呼软绵绵的,捏在手里,像拉了一团柔软细腻的棉花。
    江柠在与村里有头有脸的人说话,村里赶不上和江柠说话的人,就围着江爷爷说恭喜,说老头子也熬出头了。
    “那时候多苦多难啊,现在总算熬出来了,两个孙子孙女都考上了大学,今后就等着享福喽!”
    江爷爷就背着手,笑呵呵的听着,也不说话。
    她们哪里知道,他两年前,就跟着大孙女享福喽!
    今晚的年夜饭,江爸联合江大伯一家,在一块过的,江松虽然不在,可除夕夜丝毫不见冷清,江大伯家的江红军和小儿子江军,都是很会热络气氛的,江爸又极其兴奋,在饭桌上说高谈阔论,谈着江柠江柏两人小时候的事。
    他对江柠这个唯一的女儿,记忆还深刻些,记得江柠小时候很聪明,可对江柏,是真的记忆力不深,主要是江柏出生那几年,是他在搞养鸡场最忙也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哪有心思在孩子上?所以对江柏还真没啥好说的,于是一群人就聚集在一起吹江柠。
    大堂嫂是最捧场的那个,捧哏是捧得真心实意。
    年夜饭是江爸带着江柏做的,江妈难得清闲下来,想去帮忙,可江爸满身的兴奋劲无处发泄,只想发挥自己的厨艺,整一桌大菜给全家尝尝。
    江妈闲着无事,就听全家人一边嗑瓜子一边吹江柠,把江柠从小到大都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天下间就没有比江柠小时候更聪明,更乖巧,更可爱的小孩。
    年夜饭后,又有很多人来到江家,江镇长等一群大男人聚集在一起,接着忆往昔,展望未来,谈论国家大事。
    江柠就陪坐在旁边安静的听着,直到他们把话题抛到江柠这里,询问她的看法的时候,江柠这才笑着说了如何建设家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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