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也没说不要,凭什么不要呢?他帮你交学费,你将来也得给他们养老,他不帮你交学费,你也得给他们养老。
    你不要这个钱,他们也不会觉得心里愧疚,所存的钱,将来一分不少,全部都是给大哥江松的,与其给大哥江松将来如散财童子般,全都散到外面,给别人花,还不如给她和二哥交学费呢,至少二哥不用在每天着急房贷的同时,还着急学费的问题了。
    江柏每天都待在店里,有时候逢集了,还和童金刚两人,把店里衣服拉到下面镇子上的集市上卖,吴城附近一些有名的小镇集市,都被他们跑了个遍,就是想趁着暑假,帮她把衣服多卖一点,挣的钱越多,他每个月妹妹帮他交的将近五百块的房贷,他也稍稍心安一些。
    他每个月房贷实际上是四百出头一些,不到五百,但他每次都按整数五百计算,在用本子悄悄记下来,他无法坦然的每个月拿妹妹这么多钱,还想着等他自己赚了钱,还得还给妹妹。
    江柠并不想和江爸江妈说话,她将号码给了江柏,跟他说:“不要用店里的电话打。”
    江柏沉默了一下,点了下头。
    妹妹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她与家里生了隔阂。
    他知道,却无力改变。
    妹妹从小挨的打,比他多的多,只是他从小性格就倔强,不是他的错,他挨了打,他能哭的打他的人,一整天都不得安生,一种弱者无奈无法反抗又必须报复的心理,让幼时的他一直哭一直哭,第二天想起来还继续哭,就站在打他的人身边哭,他们走到哪儿,他哭到哪儿,一直连着哭好几天,除非你打死我,哭到后来,江爸江妈江奶奶堂哥们没一个人敢再招惹他。
    江柏长大后,家里长辈们提到江柏,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小时候可会哭,我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像江柏那么爱哭的人,哭的停不下来,我脑袋上的筋都要被他哭的涨的疼!”
    可妹妹她是天生向往母爱的,就像是生来被遗弃的小兽,无论母兽如何将她咬的遍体鳞伤,她始终在母兽身边徘徊着,不愿离开。
    他也不知道妹妹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或许从他在一中门口,接到妹妹的第一眼,妹妹就已经变了。
    变的强大、自信、再不需要任何人。
    他仿佛看到了幼时还独自舔舐伤口,宛如猫崽一样弱小的小狮子,如今一步步成长为已经可以独自在草原上狩猎的强大母狮。
    她强大、健壮、华丽!
    她身姿矫捷、眸光锐利!
    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让江柏更清晰的认识到,妹妹长大了。
    江爸在接到江柏电话后,是终于松了口气,问他高考情况。
    江柏老老实实地回他:“高考考了五百七十六分,报了沪市理工,沪市理工去年的录取分数是四百八十九,应该能上。”
    江爸听说他考了这么多分,先是一喜,后来听说他报考的是沪市理工后,又有些遗憾,这个分数可以报考一些更好的学校的,但想到自家也将出了一个大学生后,江爸那么多年没有考上大学的遗憾,没有上过大学的遗憾,才终于仿佛在小儿子身上有了出口。
    他温情脉脉地说:“你好好上你的大学,学费方面不用担心,我和你妈妈在外面卖盒饭,挣了些钱,现在家里债务还清了,挣的钱肯定够你们上大学的费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学费多少打电话跟我说,我会连着你的生活费一起打到你存折里,对了,你办存折了没有?没有办的话赶紧去办一个,以后找我就打这个电话,中午和傍晚我和你妈都在卖盒饭,你下午打电话来,喊卖盒饭的接电话,就有人来喊我了,你到了沪市,有固定号码的话,也把号码给我,有什么事也方便我联系你。”
    江爸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江松在花钱上的大手大脚,可以说是和江爸一脉相承,只要他身上有钱,手里有钱,他是很乐意给儿女们,给父母,给妻子花钱的,那会让他有种一家之主,带着全家人过好日子的成就感。
    欠债的那些年,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由江妈在保管,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这种无力为家人遮风挡雨,甚至为家里带来狂风骤雨的无力感,几乎抽去了他的脊梁骨和精气神,也就这两年,债逐渐还完,和去年全部还完,他身上的那股气才又回来了,又开始想东想西,琢磨着自己干大事业。
    如今人到中年,大事业好像干不起来了,可卖盒饭挣的钱,又让他支棱起来。
    他知道以他和江妈如今的状况,想要开厂子,赚大钱,江妈肯定是不愿再跟他冒风险的,好在他还有一手好厨艺,现在先卖盒饭,等挣了钱,家里楼房也建起来,他再想办法开个小饭馆。
    他说:“之前没有钱,也没给你妹妹交学费,你妹妹学费还是你爷爷交的,现在我们在这边挣了钱,你让柠柠也去办个存折,我把你妹妹的学费生活费,也给她打过去。”
    想到深市这边的荔枝、龙眼、火龙果等水果,他如今也很期待儿女们暑假到他们这里来,他给儿女们买荔枝和龙眼,他们还都没有吃过呢。
    尤其是荔枝,荔枝在江爸心里有着很不一样的地位,那是古代皇帝、妃子想吃,都不一定能吃到的珍贵水果,他就很想让自己的儿女们也吃到,开开眼界。
    江柏听着江爸在电话里精神亢奋地说着让他们放假来深市的事,一直静默着。
    一直在父母眼中,都是透明人的他,在他说考了五百七十多分,考上沪市的大学后,好像一下子就进入了他们的眼中,至少是江爸的眼中,他说话的声音都是昂扬亢奋的。
    挂了电话之后,江爸见人就说,我儿子考上大学了,是沪市的理工大学。
    他今天不仅熬了一大锅肉汤,还去批发市场买了一大袋子鸭掌回来。
    鸭掌不需要怎么清洗,只要放在大盆里融化,水冲洗两遍就行。
    江妈还挺奇怪,“你买这么多鸭脚回来做什么?”
    江爸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意,跟江妈分享这个好消息:“柏子高考考了五百七十六分,他报的沪市理工大学,去年录取分数不到五百分,他这个分数基本上稳上大学了,我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大学生,可不得庆祝一下吗?”
    他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他两个堂兄弟,虽然都是大学生,但实际上考的也是本地的大学,还不如沪市理工呢,就这,毕业后都包分配,现在一个吴城的初中当老师,一个分到省城附近的郊区当老师,都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
    可再是堂兄弟,他们也都分了家了,江柏才是他的亲儿子,才是他这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江爸可不激动吗?
    江妈一边帮着洗鸭掌,一边沉默了下来,说:“松子性子犟,怕家里负担重,不愿意回来复读,不然他要是像江柏一样,学校稍微不要报那么好,报低一点的学校,现在不也是大学生了啊!”
    吴城乱,那深市比吴城更是乱十倍不止,他们每天都在火车站,小偷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们就天天看着有人丢钱丢钱包,还有飞车党,直接明抢。
    大儿子性格他们是知道的,他们就生怕大儿子也跟这些人一样,天天在外面打架,一天找不到儿子,就一天不安心,天天心惊胆战。
    江爸是个讲究人,手里有余钱了,就想穿的好一点,想穿白衬衫黑裤子卖东西,江妈直接让他穿以前的破了好几个洞的破背心,旧裤衩,自己身上衣服也是补丁叠补丁,身上的钱更是一分不敢放在江爸那里,生怕他这个马大哈,一不留神就给人偷了。
    也是江妈的这种谨慎,对钱看的紧,一有钱就立刻存到存折里去,才使得他们的钱至今一次没有被偷过。
    这些年江妈掌家中财政大权惯了,况且在他们吴城,本来就是男人在外面干活,女人掌财政大权的,江妈每每想到刚结婚那几年,她刚嫁过来,脸皮嫩,家里钱被江爸掌着,天天往外面散,就后悔的不行。
    每日除了进货的钱,现在钱是一点都不让他管。
    她因为对江爸的信任,也不知道,江爸今天藏五块钱,明天藏十块钱,现在已经偷偷藏了不少私房钱了。
    江妈本来以为,江爸卤的这一大钢盆的卤鸭掌,是为了卖,结果,每个过来买盒饭的人,他都送一只鸭脚,然后跟人说他儿子考上了大学的好消息,每个人都跟江爸说恭喜。
    江妈看着那么大一盆鸭掌都被他送出去了,那白眼翻的,生了一肚子气,回去就坐在床上哭:“日子才刚有点起色,你就飘了是吧?那么多鸭掌卖钱的话,至少几十块钱了,我们一天才挣几个钱啊,你就又大手大脚花钱。”
    “松子松子没找到,江柏上大学还要许多钱,家里的破房子还在那,哪样不要花钱?你就又给我这么乱花!”江妈哭的哽咽。
    原本江爸还觉得江妈在这大喜的日子哭,丧气的很,又实在小气的很,现在听江妈说这些,一时兴奋高兴的江爸也如一盆凉水泼了过来。
    坐过来哄道:“我也是柏子考上大学,我太高兴了,以后不会了。”他过来拉江妈的胳膊:“我们现在中午晚上两顿,一天也能卖出去一千份左右的盒饭,就算一份盒饭挣三毛钱,一百份也有三十块了,我们就按少的,一天八百份盒饭算,刨去成本、人工、房租,一天也能两百四十块,一天两百四,十天两千四,一个月就是七千二,我们在这干个一年,年底回家就能把房子建起来了。”
    说着,他眼底也有了笑意,生了光,畅想地说:“到时候我们就跟哥哥家一样,建两栋楼房,松子和柏子的建在一块,再单独建个我们俩住的。”
    江妈不识字,数学虽然会算账,但也就是会算一些简单的,每天盒饭,今天卖的多一些,明天卖的少一些,上下起伏都是常有的,所以每天多十块钱少五块钱,她也不知道。
    她每日挣了钱,就往银行的存折里放,看着存折里的钱一日一日的增加,却没有计算过他们具体挣了多少,只想着把这些钱给江松留着,给他建房子,给他娶媳妇。
    此时听着江爸这样跟她计算,她才知道,他们卖盒饭居然这么挣钱,这要算下来,一年能存七八万!
    “那也不能乱花钱!”江妈也不哭了,转过身来凶巴巴地瞪着江爸说:“两个儿子建房要钱,娶媳妇要钱,念书要钱,江柏只比松子小两岁,松子娶完媳妇,很快就要轮到江柏,哪样不要钱?”
    可江爸刚刚计算出来他们的一年所得,和今后一直在这里卖盒饭的话,能挣的钱,也让江妈松快不少,脸上笑容也多了,每天洗菜、打扫卫生、卖盒饭,干的更起劲了。
    不都笑话她家房子矮吗?今年回去她要把房子建的比哪家都高!
    八月下旬,童金刚先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很快,江柏也收到了沪市理工的录取通知书。
    江柏在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眼睛就莫名的红了。
    他不想哭的,可就是忍不住想哭。
    他忙将脸埋到胳膊里。
    江爷爷也是,拿着江柏的通知书,看了又看,想摸又不敢摸,生怕把小孙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摸坏了,又递还给江柏,抹着眼泪说:“好,好!明儿我们就回家,跟你太爷爷太奶奶说这个好消息。”
    想到自己父亲母亲那一辈人,一辈子受的苦,江爷爷高兴的眼泪落的停不下来,一个人走到帘子后,背对着铺面,面对着墙壁,一个人抹泪哭了好久。
    弟弟的家的国安国良是大学生,现在他的孙子也成大学生了,以后他的孙子孙女也能捧铁饭碗,吃国家饭,再也不像他们那时候那样吃苦了。
    他们这一辈人,真是把能吃的苦都吃尽了。
    想到他们光宗耀祖的回家,和村里所有人的老伙计们说,他孙子考上大学了,他又高兴的笑了起来,兴冲冲起来的收拾东西,恨不能立刻就能回到村子里,跟所有人宣布这个好消息。
    他老发财的孙子也考上大学啦! (^o^)/~
    第116章 116
    录取通知书是傍晚到的。
    江柠在休息了一个晚上后, 就又回集训队了,傍晚回来吃饭的时候,听到这个好消息, 也不禁笑着湿了眼眶。
    她望着把脸埋在胳膊当中默默流泪, 又用肩膀处的袖子抹脸的江柏,想到很多年后, 他们的那次谈话。
    很多次,她问他后悔吗?
    他都很坚决的说不后悔。
    唯有那次,她问他,后悔没有复读去读大学吗?
    他沉默良久说,后悔也没用了。
    他说冬天躺在冰冷的地上修车, 哪怕下面垫了东西,依然冻的咳嗽不止。
    他说他耳朵冻的裂开流血, 手背全部冻的裂开,隔壁理发店的人在里面, 看着外面的他指指点点的在笑他什么。
    他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什么,却知道他们是在笑他,他说这么多年了,那样的画面我一直都记得。
    他还笑着说夏天三四十度的大太阳,地面温度很高, 他修车时躺在车子下面, 汗珠如黄豆一般, 滚到他眼睛里, 刺的他眼睛睁不开, 身上脏又不能擦。
    可即使这样的日子, 也是他努力了很久,才得来的安定。
    有自己的店面, 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工作,踏踏实实挣自己的钱。
    她相信他最初几年说的不后悔是真的。
    也知道他在经历了在社会上多年的磨炼后,对于少年时期选择的后悔也是真的。
    如今的他,今后也许会少一些磨难,也少一些遗憾了吧?
    想到此,江柠也笑了。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他们就要准备提前去沪市,准备军训了,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先打电话给江爸说了这个好消息。
    知道儿子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江爸的心像是一下子被什么塞满了,像是有个什么遗憾终于被填满了,笑着说:“好样的,好好念书,只要你能读,硕士博士我都支持你读下去,你和你妹妹存折办好了没?我给你们转过去。”
    儿子读大学是大事,江妈还不至于在儿子大学学费上,扣扣搜搜,但在给生活费上,她却不愿给太多:“一个月十块钱还不够花,那要花多少钱?前两年我们打工一个月才挣多少钱?”
    “再说他都十八岁了,人家十八岁都结婚生儿子了,是一个家的顶梁柱了,他现在吃家里的花家里的,不能趁着寒暑假去挣钱啊?在学校里能用多少钱?”
    江妈自己是个非常节省的人,节省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江爸自从卤过鸭掌之后,便想到了,卤味方便,只要洗干净了,加入卤料包,将食材放到大钢桶里,放在炉子上煮就行了,这就可以额外给他带来一些收入。
    于是就买了豆腐干、鸡腿、鸭腿、鸭头鸭脖、鸡脚鸭掌这些东西回来,放在锅里一起卤。
    家里食材清洗的事都是由江妈来做的,江妈见那鸡腿和鸭腿都很大很肥硕,在清洗完了这些鸭腿鸡腿后,会在鸡腿鸭腿不影响它们完整卖相的基础上,在上面的位置,切下一块一截拇指大小的肉来。
    他们目前卤味也卖了几天了,每天大概能卖掉一百来个鸭腿和鸡腿,也就是说,她一天能从这些卖掉的鸭腿鸡腿上,切出整整两大碗的鸭肉和肌肉块来,她将这些拇指大小的鸡肉块鸭肉块,通通腌制起来,做成腊鸡肉和腊鸭肉。
    江爸嫌麻烦,叫她不要这样做,江妈振振有词:“我一天就能攒下两碗肉,一年我起码能攒几十斤腊鸡腿腊鸭腿肉。”她瞪了江爸一眼:“你别看我们今年挣了点钱,就想大手大脚的花,这些肉,看着少,可等过年回去,你不得带点东西回去?到时候不论是我回娘家也好,还是走亲戚防友,带上这一碗腊鸡腿肉,比什么都香!”
    说的江爸都笑了起来,反正是江妈弄,麻烦不到他,他就笑着说:“行吧,你想切就切。”江妈切肉的位置很巧妙,切的也不大,别人也看不出来这块鸡腿或鸭腿上少了一块手指头大的肉。
    在生活中也是如此,她和江爸吵架最大的矛盾,就是江爸多花了一块钱,或多花了五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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