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那个豆豆。
    大哥闯祸了她妈打她,二哥闯祸了她妈打二哥和她,大哥二哥一起闯祸了,打的还是她。
    因为她作为妹妹,在哥哥们闯祸胡闹的时候,她竟然没拦着他们,没劝着他们,要她有什么用?
    用她妈的话说就是:“不打你打谁?”
    她妈也不会真的打伤她的身体,就拿细竹丝抽。
    在洗澡的时候被江妈闯进来抽过之后,往后很多年,她洗澡的时候都胆战心惊,不知道在怕什么。
    就是害怕。
    好像那扇被确认多次被锁好的门,会突然闯进来一头让她无力抵抗的怪兽。
    江妈睡着了也不保险。
    她会在你轻手轻脚的回来,以为没被察觉,放心的睡着后,一把将你薅起来,打的你无处躲藏。
    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短毛,嗯……,现在这头发应该薅不起来吧。
    想到江妈要薅她头发,结果抓了个空的画面,江柠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为自己竟然还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落泪而感到好笑。
    她抹去了眼泪,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晚上去爷爷那睡吧。
    *
    山里寂静又喧嚣。
    因为是给护林员住的屋子,房子不能建在山脚,也不能在深山,而是在三座山入口处的半山腰上,站在屋子门口,就可以看到下面有没有人进山,是往哪座山走。
    总共就一个屋子,里面摆了张床,外面是灶台,中间是吃饭的桌椅,灶台下面堆放着一些柴火。
    江柠见天还没全黑,又去附近捡了些柴火回来,烧水洗漱。
    想到爷爷大概还没吃饭,又赶紧煮了饭,没有菜,就将之前腌制的咸鱼焖了些,踏着沉黑的夜色给爷爷送去。
    夜晚的山林还是很可怕的,各种野兽的叫声此起彼伏。
    爷爷还不知道她晚上要睡在山上的事,知道了又得操心,她也没说,爷爷也没问,都沉默着。
    爷爷从上衣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一毛的、二毛的、五毛的,叠在一起,卷成一团,塞给她:“过几天开学了,你带学校用,买本子买笔别省,别饿着自己。”爷爷说:“要是不够,回头我在给你送。”
    爷爷除了当护林员,有时候空了也会捡些废品卖,春季也会采摘山上的蘑菇、蕨菜去卖。
    他有一把老□□,偶尔打到猎物,活的就拿去卖,死了就腌制好,等假期的时候,江柠回来,烧好给江柠带到学校去吃。
    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不敢往深山里去,就在外围,也很难碰到什么猎物,最多就是野鸡和野兔,近几年山里也禁止打猎了。
    *
    江妈还在家里大声的骂骂咧咧,说着江柠的不是,一会儿说等她回来,要把她头发揪掉,一会儿用污糟的话语骂江柠。
    江爸坐在灶台下面烧火,做今日的晚饭,听着江妈用不堪入目的话辱骂女儿,沉默的他不禁火气上涌,喝了一声:“你有完没完了?她就说了一句话,你就又是打又是骂,骂这么长时间都不歇会儿吗?”
    这句话再度点燃了江妈的怒火:“我打她哪儿了?她现在翅膀硬了,跑的比兔子还快,我打她什么了?我不该骂她吗?她讲的都是什么话?她就是见不到我们过好日子!”
    江爸觉得不是这样的,他虽也不知道养小龙虾对不对,毕竟在当下这个环境下,确实小龙虾到处都是,好像没有养殖的必要。
    可他内心隐隐有种感觉,不是这样的,甚至,隐隐有些心动。
    “她就是那么一说。”江爸无奈的说。
    七~八年前开养鸡场的失败,让欠了许多外债的他,失去了在这个家说话的底气,是江妈和他一起,辛辛苦苦扛过那段艰难的日子,所以这些年他总是顺着江妈,也实在是看到江妈这些年对家庭的付出。
    每次他再有什么想法,江妈总是第一时间斩断他的念想,告诉他不行,除非她死。
    她已经被那高额的外债给逼怕了,过年都不敢在家里过,怕被人上门要债,躲到山里,在护林的小屋里过除夕,就这都过不安稳,生怕被人找到山里来,一连好几年,年年如此。
    直到所有债务被一点一点还完,他们才敢回家。
    那种胆战心惊抠抠搜搜每一分钱都要攒起来还债的日子,江妈真是过怕了,生怕江父再想折腾什么,再来一次欠债的日子。
    想着想着,江妈再度哽咽,说:“她怕是忘了,人家要债的坐在家里不走,问她父母在哪里,她说不在家的日子了。”
    那时候不光大人压力大,小孩子也可怜,大人们躲债去了,家里只留三个小孩子,要债的人找不到大人,就追问小孩子,坐在他们家里不走。
    小孩子知道自家理亏,都战战兢兢的。
    听江妈说起过往这些事,江爸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他迅速的炒了两个菜,站到门口的台子上,朝外面喊:“柠柠,回家吃饭啦!柠柠,回家吃饭啦!”
    连喊三次,声音在寂静的小乡村里,传的老远。
    附近邻居听到,就捧着饭碗出来,一边吃饭一边笑问:“柠柠还没回来啊?”
    农村人吃饭,总喜欢捧着个碗到处窜门,或是聚集到一起聊天打屁,谁家要是吃了肉,恨不能把猪油在嘴上抹一圈,一天都不擦,逛遍全村,让全村人都知道他家今天吃肉了。
    如此粗暴的炫富,全是感情,没有技巧。
    “肯定是怕爱莲怕的不敢回来啊。”
    大伯娘也在家门口,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忍不住说:“爱莲也真是的,打孩子打的那么狠,拎着那么粗的笤帚疙瘩就冲上去了,这么粗的笤帚疙瘩打下去,人还不得打伤了?柠柠才多大的孩子?”
    她想姑娘想不着,人家有姑娘却不珍惜。
    农村打孩子很常见,但多是用竹丝打屁股,又疼又不会真伤了孩子,再厉害点的,就是用刺条抽,这种一般都是家里大人吓唬小孩子的,气狠了放话:“下次再敢怎么怎么样,就那带刺的藤条抽你,一鞭子抽下去,屁股上全是血窟窿!”
    江爸担忧地说:“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都吃饭的点了,总不能还在人家家里待着吧。”
    江大伯娘说:“你也多劝着点爱莲。”
    江爸又去大队书记家和二房的钢琴家找。
    和江柠一届的,就只有她们仨还在读书,平时也是她们在一起玩的比较多。
    结果去找了都没有。
    “那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想到可能去了稻场,又去稻场找江爷爷,才知道她给江爷爷送了饭。
    江爸一拍额头:“光顾着找柠柠了,都忘了给你带饭。”
    江爸肚子也饿的咕咕叫,他早上就在家吃了块韭菜饼,就着急忙慌的挑着鱼和小龙虾赶集去了,中午是在妹妹家吃的,忙了一下午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知道江柠给江爷爷送了饭,他也就知道江柠去哪儿了,说:“我去山上找她。”
    江爷爷闻言立刻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媳妇又打柠柠了?”他鼻子一酸,粗糙的大掌在眼睛那里揉了揉,说:“不行我和柠柠单过吧,柠柠学费我来出,我供她上学,我也不指望你们,我就在山上旁边搭个棚子,我睡棚子里就是了,我也不要你们养老,以后我死了,你们随便埋了就行。”
    他抹着眼泪语气哽咽:“我真怕柠柠哪天被你媳妇打的不回家了。”
    村里有几个小小年纪就跟人跑了的姑娘,跑出去就不回来了,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第15章 15
    “动不动就打孩子,动不动就打孩子,就打她一个,村里哪个姑娘能比我们柠柠还乖?我就没见过比柠柠还乖的孩子,她怎么舍得老打她?柠柠又不是她养大的?
    柠柠出生后,江爸忙着开养鸡场,江妈也过去给他帮忙,两人忙的脚不沾地,江柠生下后,除了在月子里,江妈可以说是没有带过一天,都是老爷子走到哪抱到哪儿,去地里干活都带着,用米汤一口一口养大的,再大一点,就走到哪儿扛到哪儿,锄个地都让小江柠骑在他肩膀上。
    农村的孩子都是这样散养长大的,包括江松江柏都是,只是前两个至少还吃了她一年的奶,江柠两个月都没吃到,就断奶了。
    江爸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她那个脾气。”
    欠了那么多债,她虽然跟他一起累死累活的赚钱还债,可心里哪能没有一点怨气?实际上身体的劳累和巨额的债务让她怨气和压力非常大,只是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把所有怒气和怨气,都发在了弱小年幼的江柠身上。
    江爸回到家,只囫囵地吃了点东西,拿着手电筒,急忙往山上赶。
    *
    近些年虎豹少了,但豺狼可一点不少。
    这些豺狼胆子特别大,经常下山来村里偷鸡偷猪吃,搞得现在养猪的人家,家家户户都要加固猪圈,晚上稍微听到点动静,都要出来看看是不是自家的猪被狼偷了。
    这一段山路,江爸这个成年的壮汉走起来都心有惴惴,何况江柠这么点大的小姑娘。
    江爸越想越担忧,一会儿担忧山上的豺狼,一会儿又担心她一个孤身往山上跑,假如遇到坏人可怎么办?这附近可不止他们一个村子。
    他步子越发加快了。
    *
    江爸会来找她,这一点是江柠没想到的。
    她一个人独立惯了,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个没爸没妈的人。
    尤其在爷爷去世之后,世界仿佛就她孤身一人。
    天大地大,没有地方是家。
    此后她就很少回来,即使是过年,她也找理由不回来。
    村里人都笑话江爸江妈:“姑娘都白养了。”
    “你看养姑娘有什么用?大个子家还培养成了大学生呢,人跑的过年都不回来!”
    那时候她还未婚,江爸就惆怅地问她:“你还能在家里过几个年啊?”意思是,结婚之后就要在别人家中过年了。
    江爸心软重情,就喜欢让孩子们都在他身边,热热闹闹的,可惜,除了二哥,老大老三一个都不在身边,一年到头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江松更甚,好几年都没有消息,都说被骗到传销窝里去了,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人直接在一千多公里外的川省定居了。
    “你怎么来了?”江柠拉开灯,过来开门。
    江爸拉她胳膊:“跟我回去,一个人在这里哪行?”
    江柠今天心情有些不好,缓缓挣开江爸的大手:“回去做什么?回去挨打吗?”
    江爸劝她:“你妈就那脾气,发过一阵就好了,你忍忍,等开学就好了。”
    江柠这辈子最听不得的,就是一个‘忍’字,她爸教她忍她妈,她妈教她忍外面人的欺负,忍字头上是真有一把刀啊,刀刀割的都是她。
    江柠冷笑一声,坐在爷爷做的竹椅上:“被打的不是你,疼的也不是你,你当然会叫我忍。”她有些讽刺地轻笑着说:“我真的不懂,正常的父亲,看到自己孩子被打,应该是护着,而不是旁观自己孩子被打,毫不作为。”
    她坐在椅子上,微抬着下巴,仰着脸斜看着江爸,姿态语气闲适的像在说别人的事,仿佛这个被打的对象,并不是她,语气平静又轻松:“我常常不懂,常常反省,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总是被打。”
    “后来我看了很多书,才明白,原来错的不是我,错的是那些施暴的人,是那些无耻的、扭曲的、阴暗丑陋的施暴者!”她语气倏地重了起来,眸光锋锐尖利,可她语气依然是那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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