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还没回来吗?”凌霜惊讶道。
    “哪那么快呢,信昨天才送到,已经在抓紧往回赶了,乘的是官船,就算再快,估计还要一两天吧。”娴月道,见她总不喝汤,自己端得手酸,道:“你还喝不喝了,这汤可是好东西,老太太下了血本的,陈年老参都找出来了,生怕你病死了,断了和秦府结交的路子。”
    “这么好,你喝了呗。”凌霜嫌弃地道。
    娴月被她气笑了。
    “我用得着跟你抢这个?”她催促道:“快喝吧,受寒真不是好玩的,你以后还想不想骑马射箭了?要是以后吹风就咳,我看你怎么出门逛去。”
    凌霜见她说得迫真,只能皱着眉头,接过药碗,一口气把一整碗药都喝下去了,见碗底除了参片还有虫草仙蟾这些,确实是足工足料。
    “看吧,就说老太太下了本钱的。”娴月说得嘲讽:“你是没见到当时她打开祠堂,看见你病成这样的样子。简直比丢了金子还后悔,生怕你有个意外……”
    “秦翊怎么跑来认我的衣服?”凌霜虽然生病,脑子还是一样好用:“是你搬的救兵吧?”
    “我搬救兵,也得人家愿意来才行。”娴月笑起来:“咱们可先说好,我只找人给秦翊递了个话,把你被关的事说了说,他自己就跑过来冒认了,可不是我的主意,是人家‘秦侯爷’自己愿意的。”
    凌霜被她的说法说得直掉鸡皮疙瘩。
    “你别在这说怪话了,我和秦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朋友而已。”她坦荡得很:“贺南祯要是落难了,他也会来救,就这么简单。我回头好好谢谢他就行了。”
    “听听,还说我说怪话呢,人家贺南祯和秦翊是什么交情,往上数三辈都是世交,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交情。
    你自己都拿贺南祯作比了,你才认识秦翊多久,就这么亲密,还说和秦翊没关系?”娴月立刻逮住她漏洞。
    “我懒得跟你争。”
    凌霜接过如意递过来的茶水漱口,就要起身,道:“我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娴月一把就按住了她。
    “你给我躺好了。
    你是真不要命了,病成这样,还没好,就敢出门,老实给我躺好了,等爹娘回来再说,算账的事不急,咱们先养精蓄锐再说。”她唇边勾着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三房这次怎么全身而退呢。对了,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秦翊来要衣服是前天凌晨来的,把老太太吓得连忙爬起来就接待了,秦翊只说是在桃花林刮坏锦袍,你代为修补,你听听,这是什么关系,老太太当时就调转船头了。
    三房还在梦里呢,当时秦翊要衣服,衣服还在三房手里,她拿过来时故意换了一条腰带,大概也看出来那不是秦翊的衣裳呢,老太太多精明,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对,我也听见说呢……”如意道。
    “三房当时还垂死挣扎,把衣服拿出去给秦翊前,跟老太太说,‘这只怕不是秦侯爷的尺寸吧’,被老太太当场就骂了,说‘你知道什么,还不快去把腰带拿来,整天就知道窝里斗,正事是一件办不成’。骂得多狠?
    当着锦绣和两个丫鬟的面前骂的,三奶奶盖不住脸,当时就回去了,连腰带都是打发冯娘子来送的。
    再没露过头,一直称病,这两天都没去老太太面前伺候呢。”娴月冷笑道。
    凌霜一点也不觉得快意。
    “老太太不过是拿她出气罢了,就算玉珠碧珠告状,三奶奶抄查,但决定都是老太太下的,现在装什么好人呢,不过是因为秦翊身份高,想巴结,所以一下子对我也换了态度罢了。”她嫌弃地道:“真没劲。”
    “什么有劲?挨打有劲?被锁在祠堂有劲?赢了就行了,你等着看,后面还有好戏呢。”
    娴月见她烦闷地一翻身睡过去,也不生气,还替她掖被子,道:“你好好养身体,放心,万事有我呢。”
    “对呀,三小姐,你还不知道,二小姐为了救你,可是连夜从府里逃出去的,不然秦侯爷哪会知道消息,你看她的手腕上,还有伤痕呢…”黄娘子连忙道。
    娴月不赞同地“啧”了一声,但凌霜已经听见,她真是病了,平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今天如意提醒才看到。捉住娴月的手腕一看,果然红痕还没褪呢。
    “说明娘不是人人都可以学的。”
    娴月倒也不躲,她向来只关键时候厉害,平时都娇得很,蹙着眉道:“还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呢。”
    “有捕雀处的好药,怎么会留疤?”凌霜病虽病,思维仍然敏捷如闪电。
    娴月一下子被她点破全部计划,顿时也忍不住笑了,道:“这也能被你猜到。”
    “张敬程书呆子一个,云夫人管不了咱们家务事,你喜欢剑走偏锋,一定是找贺云章来破局的。”凌霜想得透彻,抬起眼睛来看她,道:“但与虎谋皮,不是好玩的。”
    “放心,我有分寸。对了……”娴月做个手势,如意和黄娘子桃染都会意,退到外间,让她们姐妹说话,她这才凑近来,用耳语的声音告诉凌霜:“实话告诉你,当时我想叫贺云章来抄家的,除了让他抄家把你抄出来,我实在是想不到办法了。
    蔡婳说你烧得人事不知,叫都叫不应了,三房做得这样绝,我真想下杀手了,要不是秦翊来横插一脚……”
    “秦翊也是你安排的吧。”凌霜对她的棋路了如指掌:“你不告诉他,秦翊怎么知道我被家里关在祠堂里?”
    娴月顿时笑了。
    “知道瞒不过你了。”她桃花眼笑眯眯,道:“当时我也犹豫过一下的,但要整三房以后有的是机会,秦翊却是可遇不可求,这次之后,你们的关系就坐实了,我不管你们实际上是什么情况,只要能借到他的势,你以后就安全多了。
    这京中就是这样,攀高踩低,你做高的好过做低的。你还记得你被关进去之前我说了什么吗?你当时还跟我犟,现在想通没有?”
    她虽然娇弱,到底是姐姐,这语气与其说是姐妹说话,不如说是姐姐教育自己的妹妹。
    凌霜也知道,对于她这样喜欢下狠手的家伙来说,忍得住给三房抄家的诱惑,转而去找秦翊破局,说明她心中,找秦翊的收益是要大过报复三房的。
    往下走,一直走,滑落到人人可欺的后果,她知道了。
    还连累娴月蔡婳为自己忧心,爹娘和卿云也是一路担惊受怕赶回来的……
    但是不是就要因此力争上游呢?还是借着个男人的势力争上游?
    她细想下去,只觉得头痛,这次是真的困了,只能睡一觉,再想这问题。
    娴月见她困了,也不再说,只是安静守在她床边,靠在边上,没一会儿也睡了过去,她这几天也真是惊心动魄,没好好睡过一觉。
    黄娘子进来,见状把她也扶上床,把鞋脱了,让两姐妹挨在一起睡着,睡着的人都显得乖巧。
    黄娘子是看着她们长大的,见她们这样,也不由得欣慰笑了。
    但是等娄二奶奶回来,那件事,她还是要说的。
    第93章 势利
    相比凌霜这边的清闲,锦绣那边可就忙多了。
    她匆匆赶回娄老太君那边,其实凌霜现在是府里的中心,她一醒,早有小丫鬟来通知了娄老太君了,锦绣一进来,见娄老太君正由丫鬟伺候着换衣服,连忙上来接手。
    娄老太君房里的丫鬟都是机敏的,见锦绣回来,知道肯定有重要的话要告诉娄老太君,都退了下去,留下主仆二人,站在镜子前。
    “凌霜醒了?情况怎么样?药喝了吗?”娄老太君站在镜子自己整着领缘道。
    “我看三小姐精神头倒不错,到底是底子好,有二小姐在,药是一定会劝她喝的。”锦绣不紧不慢地道:“毕竟二小姐是知道这副药花了老祖宗多少心思的。”
    “她知道就好。”娄老太君皱着眉道:“女孩子最不能受寒的,要是留下什么病根,以后子嗣都艰难。
    凌霜这丫头也真是犟,牛心古怪的脾气,但凡她提前说一句,哪怕求饶两句,都不会闹到这样地步,药方都是小事,要是弄坏了身体可怎么好?”
    要是凌霜在这,一定对“世态炎凉”四个字有更深刻的理解了。
    五天前娄老太君关她进祠堂时,可没想过什么受寒会不会以后子嗣艰难,横竖她在京中的小姐圈子里已经算个废人了,别说子嗣,会不会关死在祠堂娄老太君都不在乎,也许死了更省心,免得连累其他有着“大好前程”的孙女。
    如今秦翊来了,娄老太君立刻就关心起她的身体和未来的子嗣了。
    不止娄老太君,京中真正当家的老太君和夫人们,也多半是这样,势利得坦坦荡荡。
    横竖是为了家族的未来,一切障碍都可以被扫除。
    锦绣见娄老太君虽然抱怨,眉目间却始终带着喜气。
    秦翊来娄家的事,娄老太君还没准备张扬,但也有个别消息极精通的夫人知道些风声,上门来打探的,娄老太君刚应付了一位,着急换衣服,是为了去见凌霜,关心一下这刚刚从高烧中苏醒的“好孙女”。
    锦绣伺候娄老太君换好衣服,有些迟疑道:“老祖宗,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说就是。”娄老太君心情好得很。
    “我刚刚在三小姐那,见她醒来的反应,再加上如意和二小姐递话的样子,我看……”她沉吟一下,又话锋一转,道:“老祖宗,那套衣服我也看过,实在不像是秦侯爷的尺寸和衣料……只怕真如三奶奶说的,不是秦侯爷的。”
    娄老太君顿时笑了。
    “你这孩子,怎么也这么犯傻?”
    娄老太君今年已近七十,已经是历经无数风雨的老封君,看着锦绣的眼神十分通透豁达,问道:“衣服是不是秦侯爷的有什么要紧?你还以为,是衣服证明他们有情?
    你想想,秦侯爷是什么身份,清河郡主和文远侯府的独子,嫡出的文远侯爷,那是什么家世教养?
    不是他的衣裳,他也来认,他和凌霜的情,不是更上一层?”
    锦绣到底是未婚的女孩子,被娄老太君点破,顿时如醍醐灌顶,道:“老祖宗,你是说……”
    “管他内情是什么,咱们家凌霜,就是秦侯爷凌晨赶来认下的女孩子,这才是这件事的本质。”娄老太君看着镜中的自己,昂着下巴。
    自长房娄家大爷去世后,她也有许多年,没有露出这样的神色了。与其说是得意,不如说是跃跃欲试,道:“我早说过,我看人是不会错的,卿云是稳中求胜,凌霜却活脱脱是你们大爷当年的模样,看着整日里游荡,谁知道一眼没看见,他就给你考个探花郎出来。
    卿云这样的人是做中流砥柱的,但一个家族里,还是得有凌霜这样的人,才能鲤鱼跃龙门。”
    锦绣见娄老太君雄心勃勃,只得点头称“是”。
    “走吧。”娄老太君道:“咱们去看看凌霜怎么样了,这丫头虽然脾气暴,骨子里却不坏,不会跟娴月那丫头一样记仇,咱们得赶在二房回来前,把她的心挽回来才行,不然等她娘回来,就不好办了。”
    -
    娄老太君虽然计划得好,却没想到娴月比她想的还记仇,她那个丫鬟桃染,也是一样的刁钻,直接把守住了暖阁,带着黄娘子,客气倒是客气:“三小姐刚醒过来,又睡过去了,二小姐正给她煎药呢,不能出来见老祖宗了,老祖宗恕罪。”
    娄老太君在自家府里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何况是祖母上门看孙女还被拒之门外。
    锦绣立刻就要上前训斥她们,被娄老太君阻止了。
    “既然这样,就让凌霜好好休息吧。”娄老太君现在好说话得很,笑容满面地道:“我就先回去了,叫娴月不要出来送了,晚上去我那吃晚饭,横竖是见得着的。”
    娴月是真记仇的性格,当初娄老太君执意要抄查她们,她放的狠话,娄老太君忘了,她可没忘,如今形势逆转,她直接把住了凌霜不让娄老太君见,对外只说是凌霜大病初愈,还不能见人,娄老太君也拿她一点办法没有,三房如今也知道形势比人强,整天缩着不出来了,连玉珠碧珠也称病在房里了。
    这样僵持着,终于等到三月二十一日深夜,娄二奶奶的船回来了。
    她坐的是官船,带着卿云日夜兼程赶路,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家里二门都落了锁,自然是闹了个灯火通明,比娄家二房回府时还风光得多,娄老太君亲自来接,问些一路上的奔波冷暖,娄二奶奶只是淡淡道:“辛苦自然是辛苦的,但听说凌霜病了,我哪敢不回来呢,一路上都担心死了。”
    娄老太君一见她就知道黄娘子去接她时已经把这些天府里发生的事都说了,自然也只是态度和蔼,娄二奶奶见了凌霜,见不到十天,她病得瘦了几斤,顿时心中更有怒意,表面仍然维持着平静,只催促着要搬回那边院子去。
    娄老太君苦留,道:“凌霜正病着,怎么好搬呢,孩子的身体重要……”
    “老太君说得有道理,但我听说凌霜病了,没日没夜赶回来,连卿云的事都没来得及操办,如今见了凌霜,如同捡回条命似的,恨不能日夜守着她才好。”娄二奶奶只淡淡道:“老太君这里虽然好,毕竟不是自己家里,诸多不便,要再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搬回自己家,到底放心些。”
    她也不提什么“那院子不过多道门,仍然是一个府里住着”了,经此一役,显然是铁定心要分家了。
    娄老太君当初搜查凌霜,打鞭子关祠堂时虽然义正严词,但见了人家的亲妈,到底有些心虚,心里难免怪三房太狠,她本来也只是准备小惩大诫,没想到三房差点趁机了结了凌霜的性命,连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后怕。
    要是凌霜真有个三长两短,和文远侯府的交情不就成了镜花水月了么。
    娄老太君是当家的老太君,几十年经过风雨无数,也是能屈能伸,既然下决心要笼络二房,自然也不介意娄二奶奶两句带刺的话,只笑道:“搬回去也好,让凌霜好好养身体,锦绣,去把我那两枝老山参拿来,交给二奶奶带回去。”
    娄二奶奶见她下血本笼络,倒也不推辞,她是个实惠的性格,不会跟好处过不去,当下收了老山参,把扬州买回来的一些土仪交给了娄老太君,又给大房三房各送了点,然后就如同个打了胜仗的老母鸡一样,带着自己这群小鸡仔回了自家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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