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也说你是你娘亲牵着的一条乖小狗呢。”凌霜反唇相讥道。
    这话一出,程筠的脸上终于露出愤怒来:“你疯了……”
    凌霜的反应是扬起拳头,朝他冲了过去,程筠立刻往后躲,凌霜其实也不过是吓吓他,顿时大笑起来。
    “快滚,不滚我就揍你了。你可是从小就打不赢我的。”
    程筠躲到门口,道:“你真是疯了,我告诉娄姨去。”
    “去吧,告诉谁都行,满世界宣扬去,我怕你吗?”凌霜怒道:“早料到了,你也不过跟世上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得不到就毁了,我怕你?我自己早毁完了!”
    程筠在门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又有什么话要说,最后还是走了。
    凌霜在他面前混像个小霸王,其实也是靠高涨的情绪在撑着,等他一走,也终于不再紧绷,跌坐在椅子上,脱了力似的,发呆地看着眼前的茶盏。
    秦翊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见她这样,也不说话,只是也在旁边坐了下来,没事做,顺手把佩剑拿起来,这也是军中习气了,没事就保养自己的武器,正擦剑锋呢,凌霜回过神来,也看着那柄剑。
    秦翊把剑柄递给了她。
    “干什么?”
    “送你了。”秦翊道。
    秦侯爷是真有钱,名剑宝马,说送就送。
    “给我干什么,乌江自刎吗?”凌霜不客气地回道。
    她现在的处境,确实跟穷途末路的楚霸王有几分相似,秦翊也被她逗笑了。
    凌霜表面嫌弃,但其实还是接了过来,拿在手里,舞了两下,虎虎生威,秦翊看她舞得外行,笑道:“我来吧。”
    他握着凌霜的手,教她如何用剑尖突刺,又如何挑,道:“刀是抹,剑是刺,楚霸王虽然擅长举鼎,也该好好练练剑……”
    凌霜不提刚才程筠的事,他也不提,就当是什么也没听到。
    就像凌霜听了他的回答,也没有再问一句,只是投桃报李,回了他一个同样深刻的答案。
    就当是暗夜行船,茫茫大海上,两艘船暂时的相会,有些话只能跟目前的这个人说,因为只有他听得懂自己的答案。
    凌霜舞了一番剑,才渐渐平复下来。
    这时候她才问秦翊:“秦翊,我真的是个疯子吗?”
    秦翊顿时笑了。
    “这话你问我,是找对人了吗?”
    也是,这位可是说出“就在我这一代终结”的人,放在外面,谁不觉得他疯?
    高官厚禄,世袭罔替的侯位,京中赫赫有名的文远侯府,他当作枷锁。说出去谁不觉得他也是疯子?相比之下,凌霜反而疯得没那么可惜了。
    疯子碰到疯子,也算是遇着了。
    “行了。”凌霜收起剑来,道:“不玩了,我得回家了,你家的马车呢,借辆送我回去,但别挂出你家的灯笼,我懒得换衣服了。”
    听她意思,是要穿女装回去了。
    不用秦家的灯笼,是也知道京中没什么秘密,怕流言纷纷,又惹出别的事来。
    秦翊还要笑她。
    “楚霸王要回去别姬了?不怕四面楚歌?”
    他和贺南祯能玩到一起,也是有点像的,真话都藏在漫不经心的玩笑里,大概这也是这些王侯子弟气质的共性,再大的事,都只云淡风轻的。
    “怕什么呢,迟早要面对的。”凌霜道:“不说了,我走了,下次再一起玩。”
    她学什么都快,顺手把剑归回秦翊的剑鞘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就出了门。
    第82章 仇人
    凌霜回家时已经是黄昏了,家里竟然人都不在,估计都出去找她了,连在书房万年不挪窝的娄二爷都不见了,凌霜四处逛了一会儿,正撞上黄娘子。
    黄娘子正教小丫鬟:“别把门都关上了,万一小姐回来了呢……”没想到一回头,正看见了凌霜,顿时如获至宝,上来就拉住她的手。
    “小姐去哪了?
    可吓死我了,小姐还不知道,二奶奶,二爷,大小姐二小姐,全部出门去找你了,家里人仰马翻的……以后可不要这样任性乱跑了。”
    凌霜倒也不挣扎,任由她拉着,道:“我饿了,有吃的没。”
    “快去吩咐厨房做吃的,把午饭时的熏鹅和丸子汤热一下立刻就端上来……”黄娘子对她也慈爱得很,拉着她坐下,端了点心来,看她狼吞虎咽,心疼地道:“小姐今天这是去哪了,饿成这样,现在知道还是家里好了吧,以后可不许和奶奶吵成那样了……”
    黄娘子做事利落,很快就让厨房收拾了一桌菜上来,凌霜今天午饭也没吃,又是打马球,又是乱跑,早饿得不行了,一边吃饭,黄娘子一边在旁边劝道:“小姐你看,你一跑出去,二奶奶连饭都吃不下了,二爷,大小姐,都为你悬心,午饭谁都没动筷子,都是原样撤下来的……”
    凌霜也不反驳,只是唔唔地漫应了两声,专心吃她的饭。
    黄娘子刚劝两句,只听见外面声音响,下人一迭声地说“二奶奶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显然夫妻俩都出去找她了。
    娄二奶奶一阵风似的,一马当先,冲了进来,黄娘子还带着笑迎上去道:“二奶奶,三小姐已经回来了,可见还是懂事的……”
    她是管家娘子的心态,两边劝,两边说好话,只为了家中和睦,但娄二奶奶脸上怒气如同黄河将要决堤,哪里是几句好话劝得住的。
    黄娘子跟她这许多年,从来没见过她被气成这样,脸色都发青了,额侧筋都爆出来,连手都在发抖,风一样卷进内室,冲到凌霜桌边。
    月香自从卿云不让她跟之后,娄二奶奶就把她带在身边,一是跟小姐的大丫鬟,忽然消失了,不太好听,外人只怕又要造谣言,编排些事。
    二是也有着点安抚她的意思,毕竟她以后还要当卿云的得力助手,别寒了她的心。
    说句“娄二奶奶看月香极好,带在身边教些做事管家的学问,以后也好帮着卿云管家”,说出去,又体面又合理。
    月香见黄娘子一脸疑惑,低声在她耳边解释道:“三小姐跟程筠少爷说了些话,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什么‘京中贵夫人过得都不幸福,个个在内宅忙着斗小妾’,什么‘你让我相信你的情,你怎么不相信我的情’,还让程筠少爷把他家的秘密交给她,证明他的诚意,说她不会把一生寄托在男人的几句承诺上……反正是很大逆不道的话,程筠少爷去赵家找程二奶奶,没找到,跟咱们夫人,当着众人面把这些话都说了,当场的夫人们都听到了,只怕现在已经传遍京城了。”
    黄娘子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还以为凌霜低头回家,母女间的战争就结束了,没想到她是掀起了滔天大浪才回来的。
    她心急如焚,连忙追上娄二奶奶,哪里追得上,娄二奶奶已经冲进内室,直奔正吃饭的凌霜,一巴掌拍掉了她手上的筷子。
    娄二奶奶气得浑身发抖,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见滔天大祸已经酿成后的恐惧,心痛如绞,眼中都因为激动而涌出热泪来。
    “以后谁来供养你,谁来保护你!”
    她下半张脸如同含了热蜡油一般颤抖着,手握成拳放在胸口,朝着凌霜问道:“你姐妹都会各自成家,你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丈夫,我和你父亲死后,谁来照顾你!你会一个人孤独困苦地死去!”
    “那就让我孤独困苦地死去。”
    凌霜神色平静,但握成拳的手显然也在颤抖着:“我宁愿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孤独着,也不要成为笼中鸟,死也死在笼子里。”
    “天哪!”
    娄二奶奶整个人都因为崩溃的情绪而颤抖着,她扶着桌子坐下来,与其是质问她,不如更像是在询问命运:“凌霜!
    你这样糟蹋你自己的人生,你才十六岁,等到你二十岁,三十岁,当你后悔的时候,你会想起我们今天,那时候你怎么办,谁会来照顾你,谁还会保护你……”
    “我会照顾她,我会保护她。”娄二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凌霜永远是我的女儿,我活着,我照顾她,我死了,我会安置她,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一天,凌霜就不会无依无靠。”
    娄二奶奶一脸怨恨地看着他,满腔怒火都朝他而发。
    “都是你这老糊涂!”
    她气得直接冲上去要厮打娄二爷,被黄娘子死死拉住了,众人都吓坏了,连忙上来解劝,黄娘子也含泪劝道:“夫人消消气,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木已成舟四个字听在娄二奶奶耳中,都如同雷震。
    她当然知道木已成舟,从程筠在众人面前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就知道凌霜的命运已经无法挽回。
    她甚至知道那一定就是凌霜的原话,因为句句都是她的语气,她的脾气。
    知女莫若母,她早早看穿凌霜会说的话,会做的事,也猜到那个悬在凌霜头顶的命运,只是她始终不肯相信,想要逆转这一切,直到今天,木已成舟。
    “不关爹的事,你怪爹教我,你有没有真正看见我呢?
    是我,娄凌霜这个人,不是你臆想中的女儿,不是你自己在脑中安排好的一生。
    我想要什么,我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我有什么追求,什么爱好,我希望怎样渡过一生,你知道吗?
    你生了我,你养我到十六岁,我感激你,但我活了十六年,我们做了十六年的母女,你有没有哪怕一刻钟看见真正的我!”凌霜还要火上浇油。
    “我只问你要说法!”
    娄二奶奶哪里还听得进去,她把满腔的怒火朝着娄二爷发泄,冲上去又是哭,又是骂,把他当个木头人来拍打,抓着他衣服要他负责任:“你个老糊涂!我和你拼了!都是你教她这样,都是你毁了她的一生……”
    室内乱成一团,黄娘子和丫鬟们又是拉架,又是解劝,乱成一团,偏偏乱中还生事,前面当值的媳妇来报:“回二奶奶的话,程夫人到访,有话要找二奶奶说呢。”
    显然程夫人也是问罪来了。
    凌霜那些话,放在私下说都是惊世骇俗,何况当着一众贵妇人的面,程筠全复述了一遍。
    相当于昭告天下,如今满京城的人都该知道,娄家的三女儿竟然说出这样的疯话来。
    程夫人把程筠当做心头宝,从小舍不得他磕碰,连丈夫调任山西,她都要留在京城守着程筠读书,可见付出多少心血。
    春闱在即,她约束着家里的下人都不要打扰程筠,谁知道凌霜会说出这番话来。程筠会去找她,可见是受到了打击。
    所以程夫人气势汹汹杀到,被招待在待客的小偏厅,娄二奶奶在内室抹了眼泪,换了衣服,正准备去见程夫人,只听见外面长廊上传来娴月和卿云的劝说声,而凌霜已经说着“她是来找我的,自然我去见”,已经朝偏厅走过去了。
    她一进偏厅,程夫人看见她,顿时如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你这小贱人!”她上来就对凌霜恶语相向,骂道:“你私下约程筠见面,说了些什么,他春闱在即,你是要毁了他一辈子吗?
    你在京城已经是个没人要的烂货了,还纠缠程筠,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进我程家的门!”
    饶是凌霜在男子面前是个小霸王,但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来自女性长辈恶毒的话,被骂得一愣,正要回她,那边娄二奶奶已经阴沉着脸出来了。
    娴月见势不妙,怕娄二奶奶跟程夫人一起责骂凌霜,顿时就要出去帮腔,被卿云死死拉住了,怕她卷进去吃了亏,横竖凌霜皮厚,娴月这身子却是经不得磕碰的。
    程夫人见到娄二奶奶,就跟见了帮手似的,她也知道娄二奶奶一心要把凌霜嫁出去,如今凌霜名声坏成这样,不愁她不把自己家供起来。所以上来就道:“二奶奶,我也不怪你,你这女儿活脱脱是来讨债的,春闱还有一个月不到,她对着我家程筠说这些怪话,换了别人,不跟你家见官才怪呢。
    我是体谅你艰难,这样的疯女儿,趁早打一顿关起来,或者发配到庄子上,嫁个人算了,不然亲戚家的情分都要被她败完了,你听听她跟程筠说的什么话,说你我都是在内宅斗小妾的人,是笼中鸟,说要程筠把我家受贿的证据给她……我要是你,这种不检点的小贱人早打烂了,还容她在外面乱跑……”
    “闭上你的臭嘴吧!”娄二奶奶骂道。
    她这一声骂,不仅把程夫人骂傻了,连帘后的娴月卿云,还有满以为会被两人一齐骂的凌霜,都听愣了。
    娄二奶奶满面怒容,直接往前疾走几步到程夫人脸上,吓得程夫人都倒退几步,只见她威风凛凛,活脱脱是个护崽的母狮子,对着程夫人破口大骂道:
    “谁给你的胆量,竟然敢来我家,骂我的女儿是贱人!
    凌霜是贱人,你家程筠,追着她要娶,是什么,不是自甘下贱的小杂种?
    桐花宴私会未婚女子,追着凌霜说他的心不变,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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