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上热闹活动众多,每个场地周围基本上都围了不少人,姜淮二人这会儿刚从套圈小摊的场地里退出来。
    “前边有个茶摊,要不要去歇会儿?”陆席玉状似随意般问道,余光从姜淮揉捏手腕的动作上收回。
    方才二人原是站在小摊边上看热闹的,瞧了一会儿,姜淮许是也起了兴致,径直走到摊主边,取下荷包付了钱,也拿了十个圈。
    轮到姜淮套圈时,一连用力抛出去的三个小圈都没有套中,人群里有人发出“哎呀”的惋惜声,还有人建议姜淮投距离近点的东西。
    陆席玉见她一连扔的几个都是同一方位,了然她想要的应是最后一排靠右的木匣里放置的物品——一个精致小巧的双鱼玉香囊。
    他心念一动,莫名地抬手拂了拂自己腰间的玉佩。
    姜淮一连抛了十个全部未中,陆席玉那时已走到摊主的身边,交了钱取了小圈。
    姜淮走过来,将摊主还未塞进腰间的碎银用自己荷包里的替换了,还给了陆席玉,又一把拿过他手中的竹圈,一言不发折回去继续套圈去了。
    “小侯爷乏了吗?”姜淮放下了揉腕的手,自己现在真是动一动就浑身酸痛啊,“若是考虑我倒不必,还想再多逛会儿的。”
    “为何不让我也试试?”陆席玉转了话头,问的是方才套圈时的事。
    而且也拒绝用他的银子……这话陆席玉没问出口。
    “哪有送人的东西是对方自己赢来的道理。”
    姜淮语气轻快,从袖口处掏出方才得来的小物件放到他面前。
    “原是想要那双鱼玉香囊的,觉得与您今日腰间的玉佩较为相称,可惜只套到了个小凫。”
    白皙的掌心上托着个木雕小鸭。
    小鸭作曲颈浮水状,姿态悠然自得,简单几笔雕刻出了胸前的绒毛以及两侧的羽翼。
    羽翼上绘了几笔绿墨线条,两点黑墨点出了眼睛,鸭嘴也涂上了落霞红,模样瞧着很是憨态可掬。
    “小侯爷若不嫌弃,就收了这只小鸭吧,算作耳坠的回礼。”
    见陆席玉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默不作声,姜淮便又接着道。
    “还是说,这耳坠小侯爷其实是另有想送之人?”她抬手拨弄了下耳间的坠子。
    “说来也是,当时小侯爷并未主动开口相送,是我自己自作主张要戴上,哎呀,原是这样,真是对不住!”
    姜淮似恍然大悟般,说着就要将东西收回,陆席玉先她一步,从手心里取走了小木鸭。
    “没有旁人。”陆席玉知她是故意打趣,却是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地回应。
    “送人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况且……”他语顿了一下,眼睛瞥向别处,弯起的唇角有压不住的笑意。
    “扔了二十个圈才得来的东西,着实不易,当属珍品。”
    “你笑我?”这下姜淮不乐意了,“小侯爷”的称呼也不叫了,“我改主意了,确实不容易,所以我要自己好好珍惜,去别的摊位上给你挑个回礼吧。”
    她摊出手,“还我。”
    陆席玉没理她,将小木鸭往怀里一揣,抬脚就往前走,“既然要再逛逛,就快走吧。”
    姜淮在背后瞪他一眼,迈步跟了上去。
    两人经过方才一闹,就像是湖水里一尾小鱼探出头又潜回水下,引起湖面一阵涟漪,一点轻松与自然的气氛也在两人之间悄然荡漾开来。
    姜淮几步跟上陆席玉的脚步,来到他身边,恰好此时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从二人身边经过。
    “快点啦,赶不上了!苏三先生都开场了,早知道就不贪嘴非要等那一碗梅花烙了。”
    为首的绿袄女子一手挽着身侧的青衣男子,另一手提着裙摆,步伐走得飞快。
    男子被拖拽着,表情颇为无奈,“饱腹时走慢点,你待会又要肚子疼了。错过一点又没关系,那戏听过多少遍了,我都可以给你唱了。”
    “谁要听你唱的呀,快点啦!”
    两人一路向前奔着,姜淮与陆席玉对视一眼,默契的循着他们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那女子口中的苏三先生原是一位木偶戏艺人,既负责操控偶线,也能变化声线担任所有男偶的唱词。
    每逢盛大节日,他与自己的同伴便会搭棚献艺,只为庆贺,以示郑重,不收取任何酬劳,百姓们都可无偿观看。
    一张简棚支起一方宽敞空间,此刻棚外已围坐了四五排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家竟都自发备了小藤椅。
    方才那对小夫妻一到场,就见最靠近台子第一排坐着的人群里,有人在向她们招手,很快夫妻二人便也走过去坐下了。
    姜淮眨眨眼,这就是古代版的占座吗?
    她看了陆席玉一眼,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陆席玉察觉到视线回看她,当即摇头,并沉声表示。
    “没座,得站着。”
    姜淮立马收回视线,一阵无语,谁问他这个了。
    见她还特意把帽檐往下拽了拽,陆席玉嘴角勾起,眼露一点逗弄得逞后的笑意。
    刻木为偶,以偶作戏。
    大棚正中间一方竖着张开展平的黑布前,两个体型约有三尺的木偶正在演绎着悲欢离合的动人故事。
    木偶为一男一女,偶头均用柳木做原料,雕刻得栩栩如生,造型极为精致。
    女偶着一身白衣,偶面敷上了艳丽的妆容,男偶作书生打扮,身背一经箧。
    两只木偶各个身体关节均缚有细而结实的黑线,约摸共三十来根。
    幕后人并未露脸,操线的手也被黑布上方的帘子遮挡住,将舞台全然留给了台前这两只木偶。
    锣鼓声时而自幕后响起,那位艺人操线功夫着实精巧成熟,只见提拨勾挑间,两只木偶身形极其灵活的做出各种对应的动作。
    貌美如仙的女子,可惜红颜命薄,死后化作女鬼也不得安生,受妖怪胁迫,充当奴役,地位低贱,强颜赔笑,日日受良心煎熬被迫害人。
    正逢一位书生进京赶考暂住寺院里,女鬼原受妖怪指使,前来谋害书生,却被书生的一身正气所打动,选择将一切对他如实相告,让书生定要做好防备。
    临去前,她突然掩面恸哭起来,哭声原是哀婉低呢,似压抑着情绪,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后声量渐大渐深,最终转为声声悲凉凄绝。
    一时间方寸内只听得那女子的凄泣声,台下人们听得入神,无一人不愁容满面,为之动容,更有甚者心中哀痛那女鬼遭遇,掏出手绢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姜淮笼在帽檐下的眉也忍不住蹙了起来。
    那女偶掩面的手慢慢放下,哭声渐消,一开口,嗓音发颤,含着无尽悲切。
    “妾堕玄海,求岸不得。”
    女偶的脑袋一点点向人群方向转动。
    “郎君义气干云,必能拔生救苦。”
    那张凄艳绝美的鬼脸转向人群后不再动作,继而脑袋寸寸昂起,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似指引般穿透过人群,不偏不倚看向姜淮的位置,竟与帽檐下的一双眼直直相对。
    颤哑的唱腔里是直击人心的诡异凄厉。
    “倘肯囊妾朽骨,归葬安宅,不啻再造。”
    一瞬间悚人的寒意漫上背脊,心脏似被重重敲了一击,难言的怪异感迫使姜淮不受控地后退半步,右手本能抓上左臂用力环住了自己。
    听得男偶应允了自己,并询问自己葬在何处,那女偶又慢慢转回了脑袋,望向男偶继续回应道:“但记取白杨之上,有乌巢者是也。”
    姜淮的反应自然引起了陆席玉的注意,他侧目看向姜淮的动作,眉眼微沉。
    那是一个自我防御的姿态。
    “这提线木偶也称‘悬丝傀儡’,傀儡的扮相动作皆以逼真取胜,若真能勾到了台下人的魂,便是操线人最为得意之事。”
    “但假的做不了真,不必在意。”
    姜淮转头看他,又看了眼台上那对在看不见的幕后人黑线的操控下,仍亦步亦趋的人偶,没有说话。
    “走吧,去别处再逛逛。”陆席玉提议道,姜淮隐去心头那股怪异感,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了那方还在唱着的舞台,刚走出没多久,便听到一道低沉阴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客人,要来算一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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