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班中, 夫妻互助,父母子女成为同学,为了能多学一分钟,连上厕所都带着书,吃饭的时候也人手一本书,晚睡早起, 每个人都全力以赴、分秒必争。
    而公社里, 参与秋收的人员大减, 更需要仔细调配各项工作, 赵柯一心扑在秋收上, 分身乏术。
    吴主任也忙得脚不沾地,但还不忘对赵柯表示担忧,“省里头要求公社在十二月前举办初试筛选出一批人,再参加全省统试,我相信你的水平,可不复习能踏实吗?要不你就别管了,公社有我呢。”
    赵柯瞅着吴主任比去年更白的鬓角,笑着摇了摇头,说出她最近做出的决定。
    吴主任听后,震惊,“你、你真的决定了?”
    赵柯笑容毫无阴霾,自信,且对未来充满干劲,“只要公社不嫌弃我离岗时间长,主任你和同事们不嫌我麻烦,这就是我的决定。”
    吴主任失语许久,方才拍了拍赵柯的肩膀,“你是我们双山公社永远的骄傲。”
    “我也以生在这片土地上为傲。”
    天公作美,十一月下旬,秋收在双山公社社员们披星戴月的辛勤努力下,顺利完成。
    伴随着丰收的喜悦,双山公社举行了初试,考卷由县城统一出题,包括赵柯在内的三百余人踏进初试考场,参与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场考试。
    公社学校是考场。
    由于这一年公社更多的资源都投入到了生产建设中,还没有来得及对公社学校的环境进行改善。
    室外零下二十多度的温度,室内即便烧了炉子,手脚依旧冰凉僵硬,搓手声、跺脚声、哈气声不断,还有断断续续地压抑地咳嗽声。
    每一个微小的声音,都加重了考场气氛的紧绷。
    赵柯认真答题的间隙分神想,今年又丰收了,明年一定要建一所新学校,改善孩子们的学习环境。
    ·
    初试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很多人的情绪都比较低落。
    三天后,初试成绩公布,三分之二的人刷掉,无缘统考。
    赵村儿大队参与考试的知青和社员们全都通过初试,喜气洋洋之余,又有了更大的压力。
    赵柯作为通过初试的考生之一,并没有出言安慰落选的人,由着他们自行回去消化。
    补习班空了大半,变成了两个班。
    等到交粮也结束后,赵柯抽出空来,才出现在补习班中。
    她阅读量大,尤其研究过大量报纸和公文,对这一类文章制式烂熟于心,且有供稿经验,熟练把握文章尺度。
    关于这方面的思路,她甚至比学校老师都鞭辟入里,众人生怕错过知识点,每每她讲课的时候都更聚精会神。
    补习班里,有好些对儿知青夫妻,年纪太小的孩子丢不下,只能带到补习班来,待在备考的大人们中间。
    孩子们全部待在小小的角落里,受着知识和氛围的熏陶,不敢打扰长辈们,课间也只是小声窸窣说话。
    唐国伟和尹知青的女儿唐小婉从养猪培训陪读到高考补习,在她说话还不利索的时候,就看着赵主任和庄老师在讲课。
    小小姑娘坐在下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们,充满向往。
    赵柯不是时时都在,但她过来,就会轻轻摸摸孩子们的头,轻声地询问几句,还会教他们几个字。
    其他人往往会抬起头看着这一幕,浅笑,仿佛赵柯在,仿佛看着孩子们稚嫩的脸庞和纯真的笑脸,就能抚慰紧张的心弦。
    大半个月的时间,飞逝而过,高考到来。
    12月22日,赵柯叮嘱众人检查考试要用的东西,注意考前状态,好好休息。
    大多数人紧张地无法自抑,神经紧绷,根本没心情休息。
    赵柯站在讲台上,打气道:“来来来,都别蔫头耷脑的,跟我念!”
    众人抬起头,看向她。
    傅杭更是目光灼灼。
    赵柯:“我是青年。”
    傅杭等赵村儿大队的人率先开口响应:“我是青年。”
    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地跟着念,声音杂而不高。
    赵柯也不纠正,继续高昂地朗诵:“我是青年,是朝阳,我不惧怕黑夜!”
    跟着念的声音开口时齐了些,“我是青年,是朝阳,我不惧怕黑夜。”
    赵柯情绪饱满,字正腔圆:“我是青年,是骏马,我不惧怕险阻!”
    第二句,大家的声音几乎完全一致,“我是青年,是骏马,我不惧怕险阻!”
    赵柯:“我是青年,是磐石,我不惧怕岁月的侵蚀!”
    众人的声音坚定了很多,“我是青年,是磐石,我不惧怕岁月的侵蚀!”
    赵柯:“我是青年,是大海,我不惧怕汹涌的浪涛!”
    和声有秩而激昂:“我是青年,是大海,我不惧怕汹涌的浪涛!”
    赵柯高举起拳头,“风雪刺骨,热血难凉!青年有为,长风破浪!”
    大人们同样举起拳头高喊,喊到激动,脸红脖子的筋泛起。
    连小孩子们也奶声奶气地大声跟着喊:“风雪刺骨,热血难凉!青年有为,长风破浪!”
    胡和志起初没跟着,掩在人群中,后来受到感染,也莫名其妙地喊起来。
    众人一遍又一遍,喊到嗓子沙哑,喊出了胸口的郁气。
    赵柯中途就不再参与,悄悄退了出去,冷风一灌,嗓子痒得厉害,不受控制地咳起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温的,喝一些。”
    傅杭经常会递给她这只水壶,这是他专门给她准备的,只给赵柯用。
    赵柯自然地接过来,盖子已经半松,她扭开喝了两口,压下喉咙的痒意。
    傅杭拿回了水壶。
    每次递过来又收回去,赵柯看着,“你不如直接送给我。”
    傅杭道:“我想留念。”
    赵柯:“……”
    她用过的水壶……留念?
    傅杭轻笑,“玩笑。”
    赵柯故意面无表情,不好笑。
    “你不会记得勤换热水晾着。”
    傅杭一个文化人,耍起无赖,“我们的追求终将拉开我们之间的物理距离,不是吗?就当用你答应我却没有实现的挡箭牌机会换我这一次任性,我不会做奇怪的事。”
    他说出来就很奇怪。
    不过赵柯微微耸了耸肩,大方地张开手臂,“带带水就够了吗?小傅知青,拥抱一下吧,祝你前程似锦。”
    傅杭深深地望着她,张开手臂,紧紧拥住她。
    他们的身形,完全契合,傅杭宽厚的胸膛完全笼罩住赵柯。
    赵柯头埋在他胸前,啥也看不见,倒也安然,志同道合的好战友似的拍傅杭的背。
    教室,一群人堵在门口,以赵村儿大队的人为首,互相挤来挤去——
    “踩我脚了。”
    “往那头点儿,我看不清了。”
    “嘘嘘嘘,小点儿声儿……”
    赵柯闷声道:“如果你是想捂死我解气,还可以再抱一会儿。”
    傅杭依依不舍地松开她。
    两人分开后,一同转向教室。
    一群老大不小的人瞬间变成顽童,开始起哄:“哇哦哦哦哦——”
    赵柯也冲他们张开手臂,“要不要抱?”
    众人互相对视,第一个人箭似的冲出来。
    “啊啊啊啊——”
    以后不见得还有机会,其他年轻人也如同野兽出闸,涌向赵柯。
    赵柯淹没在热情之中。
    12月23日,农技站的拖拉机早早等在中心街上,准备送考生们去县城考试。
    考生们结伴过来搭车,走到这条街上,全都呆住。
    一夜之间,街道两侧,堆起了整齐的雪人,雪人的身子上,插着红纸做得简易小旗子,上面写着各种笔迹的[旗开得胜]。
    而社员们担心他们紧张,并没有出现。
    每一个见到这些的考生,全都热泪盈眶。
    赵柯过来,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笑中带泪。
    就是因为有这样一群可爱的人,她才不惧辛苦,无比坚定。
    ·
    一群人在[旗开得胜]的祝福下,缓缓驶向他们新的赛道起点。
    ·
    1978年2月6日除夕,公社组织,举办一场专为送别的篝火晚会。
    考分保密,考生们考试结束后,跟傅杭对过答案,很多人都大致有数他们考得如何,只是仍然抱有期待。
    近来,通知书陆陆续续地寄来。
    赵柯监管极严,每一封通知书都经过公社下发到个人,务必保证冒名顶替的恶劣行径不会出现在双山公社。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人喜不自胜,没收到的,有一部分人已经知道希望落空,而另一部分,如赵柯、傅杭等人,即便通知书还没到,大伙儿也知道他们成绩好,落榜的几率很小,通知书没来,很有可能是更了不起的高校。
    赵柯和傅杭稳得住,其他人一天没拿到通知书,一天便放不下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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