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能耐你就当着赵主任的面儿再多说几句。”潘翠莲一副底气十足,完全不怕的模样,“我现在是赵村儿人,我们赵村儿有赵村儿的规矩,别拿你那老一套来说我。”
    “你!”
    潘六婶儿瞧赵柯一眼,见她没啥反应,继续教训女儿,“啥老一套,你这嫁个好婆家,当妈的都嫌弃上了?我告诉你,我是为你好,你养好身体,得抓紧给老三生个儿子。”
    这时候,门开了,冬妮儿扶着腰走进来。
    屋子离得近,赵柯来,她听见了,过来说说话。
    冬妮儿大着肚子,赵柯起身让她坐。
    赵芸芸也往旁边蹭了蹭,怕碰到她的肚子。
    冬妮儿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赵主任你坐,我没那么金贵。”
    潘家母女:“……”
    要不是冬妮儿没那么多心眼儿,她们还以为她在阴阳怪气。
    赵柯直接坐到凳子上, “你坐炕边儿吧,暖和。”
    潘六婶儿又找着话,“眼瞅着进五月份了,还烧这么多火,浪费柴不说,老三每天上工那么忙,咋不知道心疼心疼男人?”
    潘翠莲脸有些拉下去。
    “你还掉脸子了。”潘六婶儿在赵柯身边放下空旷,唠叨,“我说的话,你上点儿心,得生个儿子,男人心里都想要。”
    潘翠莲也想再生个儿子,凑个“好”字,但亲妈这么看不起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女儿,也不心疼她生产辛苦,心里特别不舒坦。
    冬妮儿微微抚了抚肚子,看向炕上的女娃,嘴角带笑,善意地劝道:“三嫂,婶子说得有道理,得抓紧生个男娃,不然咱村儿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你们挣得东西都没人继承。”
    潘六婶儿点头,“对头。”
    这一屋子五个女人一个女娃,其中两个女人完全不为自己的性别骄傲。
    赵柯表情很平静,并没有太生气。
    赵芸芸控制不住情绪,阴阳怪气地说:“老说男娃继承香火,也不知道这地垄沟里到底有多厉害的香火,巴巴地非要生儿子来继承。”
    潘六婶儿一脸“你个小姑娘不懂”的神情,“没儿子,过日子哪还有奔头,死后没个摔盆的,到底下都不安生。”
    赵芸芸嗤了一声,“儿子没出息,摔盆我都嫌磕碜,女儿要是能出息成赵柯,我到地底下一样能笑醒。”
    赵柯不禁嘴角一抽,“你是不占我便宜呢?”
    赵芸芸据理力争的气势顿时一消,无语,“赵柯,我那是打个比方,你咋不看场合呢?”
    还怪她了。
    赵柯无奈,随即视线挪到炕上。
    小女娃好像饿了,闭着眼睛,小嘴一动一动,张开,张大,眼看就要哭。
    潘六婶儿眼疾手快,抱起她就塞到潘翠莲怀里。
    潘翠莲背过身去喂奶,直接堵住了她的小嘴,没能哭起来。
    她们这一系列动作,配合相当迅速。
    赵柯看得有趣,笑着问:“小娃娃起名了吗?”
    潘翠莲侧头,“还没有,三哥一直在翻报纸,想要给娃娃起个好听有意义的名儿。”
    潘六婶儿嫌他们折腾,“女孩儿名,起个花啊秀啊啥的,不就行了,一看就有丫头样儿。”
    赵芸芸跟她抬杠,“那叫大丫多省事儿,等以后出门儿一喊,好家伙,一片儿丫蛋儿,一半儿大丫,另一半儿二三四五六。”
    潘六婶儿被她顶得脸挂不住。
    赵柯适时拉住赵芸芸,笑道:“潘婶儿,芸芸说话直,您别介意,她没坏心眼儿。”
    潘六婶儿语气生硬道:“我能跟她一个小姑娘介意啥。”
    “您胸怀大,我们还得向您这样的长辈多学习。”
    赵芸芸瘪嘴,她跟她们学啥,一颗红心向男娃吗?
    “赵主任,你说话就是中听。”
    这才多长时间,她就忘了赵柯说话呛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样儿了。
    赵柯好脾气地说:“所以说要多学习,多进步嘛。”
    潘六婶儿连连点头,“是嘞。”
    “不过潘婶儿,我也有点儿心里话,想跟您说说,怕您不爱听……”
    “你说嘛,我一个长辈哪能那么计较。”
    “那我就说了。”赵柯好言好语地劝说,“男人嘛,当家做主的,脾气都大,三哥和三嫂还是新婚,感情好,头一个孩子顺利地出生,正在兴头儿上呢,别人要是泼冷水,他心里头不舒服,万一影响夫妻感情,您得多操心。”
    这么说,潘六婶儿听进去了,辩解:“我这也不是泼冷水……”
    “知道您是爱护三嫂。”
    赵柯给了她一个“都懂”的眼神,然后对对潘翠莲道:“三嫂,自从你和三哥结婚,你们这日子越过越红火,这孩子兴许就带福的,你看去年那么大暴雨,她一点儿没让你难受……”
    女娃能带啥福?
    冬妮儿一点儿不信。
    潘翠莲低头看着喝奶的小娃娃,眼神里满是爱意。
    赵柯话就说到这儿,拉着赵芸芸道别。
    冬妮儿也跟着出来。
    赵柯对她,没什么好说的,只让她好好养胎,便和赵芸芸离开。
    “你干嘛对她们那么客气,就得敲醒她们。”
    赵芸芸还憋着气。
    “然后人家说咱们‘顶嘴’、‘没礼貌’、‘书都白读了’……”
    赵芸芸不吭声。
    无数次的经验告诉她,那些固执的长辈哪怕明知道没有道理,辨不过,就会反过来这么指责。
    赵柯对于她们的“唯男娃”论,态度是:“没必要争论,没有意义,个别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我们确实改变不了。”
    赵芸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赵柯,你难道也要和认输了?”
    “想什么呢?又不是站在对立面,跟输赢有什么关系?”赵柯跟她勾肩搭背,“顺着他们的道理说呗,我们改变环境,改变规则,等他们发现世界大变样儿,能怎么办?只会说‘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咋了’‘跟我们那时候一点儿不一样儿’……”
    她故意学着那些长辈们惯有的声调,像模像样,逗得赵芸芸哈哈笑。
    变化无时无刻在发生。
    世界属于每一个人,世界终将是年轻人的。
    像潘翠莲,以前一直受潘六婶儿的教育,现在不是一样不能认同对方的话?
    想听、能听进去的人,一定会听进去。
    认死理的人永远只看得见他想看的,听见他想听的,从他的思想维度出发,但现实会让每一个嘴硬的人闭上嘴。
    中午,社员们回家吃饭。
    老王家一家人本来一起走,王老三一跨进院门,脚步便快了。
    随后,三房屋里便传出他有点儿贱嗖嗖黏糊糊的声音,“大姑娘,爹回来啦~想不想爹?”
    老王家其他人都能想到他眉飞色舞的脸。
    东婶儿撇嘴,“一个丫头片子,嘚瑟啥?贱不贱啊?”
    冬妮儿站在屋门口迎丈夫,听到这话,微微抚了抚肚子,心里默念:一定要是儿子。
    随后,东婶儿脚下一转,也往王老三屋里钻。
    片刻后,三房屋里响起她夹着嗓子的声音,“奶奶的大孙女儿,诶呦~奶奶看看~想奶奶没?”
    老王家其他人:“……”
    贱不贱啊?
    母子俩的声音不断——
    “妈,你小点儿声,吵着她。”
    “我没养过孩子啊,啥不知道,你别在这儿吵吵。”
    “妈,你干啥,别挤我。”
    “我看我孙女,你在这儿碍什么事儿?”
    王长河咳了一声:“我进去瞅瞅。”
    老王家二儿媳周秀丽没好气,“孙子多了,可是不值钱了。”
    大儿媳赵花花没附和她,安静地进屋端饭。
    冬妮儿听着三房屋里不断传出来的欢笑声儿,想不明白。
    生闺女早晚是别人家的,是赔钱的。
    公婆他们不也是喜欢孙子吗?
    为什么三房生孙女,他们的态度就变了样儿?
    第一个孙女……就会值钱些吗?
    冬妮儿实在不懂。
    她跟婆家人没法儿说这些,饭后收拾完碗筷,就回娘家跟亲妈说。
    孙大娘自从春妮儿离婚,思想屡次被迫转变,反劝她:“你想那么多干啥,你婆婆对孙女也喜欢,那你肚里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都不难过。”
    冬妮儿执拗:“肯定是儿子,有个儿子我就踏实了。”
    孙大娘思想也没完全转变,点头,“要是儿子,你压力就小了。”
    母女俩看着冬妮儿的肚子,全都带着期待。
    春妮儿倒泔水进屋,两个人立即调整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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