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婶呵呵冷笑, 一拧身儿,阴阳怪气地说:“我生啥气?我配生你气?”
    “你看这话说得, 啥配不配的?”赵柯觍着脸说, “我来走访又不是捣乱, 真不是故意来气你的, 这不是话赶话吗?我年轻,说话不经大脑,二婶儿你一个长辈,跟我一样儿的, 那不是掉价吗?”
    赵二婶二郎腿一翘, 胳膊往上一支,头一扭,脑瓜顶对着赵柯。
    赵柯自顾自地说:“这扫盲班吧,是公社交代的任务,大家都嫌麻烦,我不嫌啊?我好端端地坐着拿工分多舒坦, 非管这事儿干啥?”
    秀香说:“谁不说是, 妹子, 咱不管这些麻烦事儿, 消停干着, 找个好对象结婚是正经的。”
    赵柯点头,“就是可惜了……”
    秀香问:“可惜啥?”
    赵二婶不晃腿了,侧耳朵听。
    赵柯瞥她一眼,语气满是遗憾:“去年公社给扫盲先进生产队表彰,那搪瓷盆儿、搪瓷缸,可瓷实了,还有水壶……”
    庄兰和苏丽梅对视,她们不知道还有表彰。
    秀香惊呼:“诶呦~这些东西呢?”
    赵二婶撇嘴,“还不知道落谁手里呢。”
    “这是参加扫盲班全体社员的荣誉,当然是大家平分。”赵柯起身,“不过秀香嫂子说得也对,我没必要折腾这些,吃力不讨好,那就当我今天没来。”
    她说完,就招呼庄兰和苏丽梅走。
    “诶——”秀香沉不住气儿,出声阻拦,“赵柯,表彰咋得啊?东西也不好分啊。”
    赵柯兴趣缺缺地说:“算了,也不咋重要,不提了。”
    秀香着急,“赵柯。”
    赵柯住脚。
    秀香眉间一松。
    然而赵柯回头说的却是另一个事儿:“差点儿忘了,我今天不全是为了扫盲来的,我看你家老房子房顶也有点儿旧了,咋不趁着这次大队动员,跟着一起修一修呢?”
    赵二婶不耐道:“我家好几个儿子,想弄自己就弄了,跟村里凑热闹,我们多吃亏!”
    “那你们自己修修呗?”
    “不要钱啊?”赵二婶白楞她,酸唧唧地说,“我们可不像栓柱儿,借着大队的光出去消费,他老子娘哥嫂都没去过县里国营饭店吃饭嘞~”
    赵柯说:“咱村儿基本都是用稻草黄泥抹房顶,再铺点儿山草,费不啥钱,顶多就是供帮工点儿饭,你家人多,饭都不用吃到外人肚子里,补也是对你们自家好。”
    赵二婶依旧没啥要修的意思。
    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其实较村里有些人家已经好很多,以前老的能干,儿子结婚要垒房子,一家人就都能干出来。
    现在为啥不干不听?
    因为懒吗?大队长赵新山管得严,赵村儿社员不像外头懒怠情绪那么严重。
    因为她没威望吗?她确实没威望。
    还需要时间。
    之前,赵柯肯定要烦的,觉得村子里这些糟心事儿处处都透着没意思。
    可现在,赵柯不服气的情绪摆得明明白白了,她就跟他们杠上了,早晚全撅起来。
    赵柯领着庄兰和苏丽梅离开赵二婶家。
    秀香送她们出来,还追问扫盲表彰的事儿。
    赵柯不回答,借口还要去别家走访,没工夫说太多,就饿着她,吊着她。
    离远些之后,庄兰问:“真有表彰吗?赵主任,你不会要自己搭钱吧?”
    “我当然不会搭钱。”赵柯也搭不起。
    但是没有表彰,她不会创造表彰吗?
    回头她就去公社提意见,为了调动各生产大队扫盲的积极性,怎么就不能设立这么个表彰?
    又想驴子拉磨,又不喂饱驴子,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而赵柯有了在赵二婶家的经验,再去别家走访时,提到扫盲,都要有意无意地暗示一下“搪瓷缸子搪瓷盆儿”。
    该说不说,有这玩意儿吊在前头,妇女们的兴趣直线上升。
    先“骗”过去,她总能想办法让人留下。
    至于动员修房子的事儿,一上午赵柯说动了两家修房子,她是一点儿不嫌少,两家也是她成功的一小步。
    不过从妇女这儿进行迂回劝说,有一点,赵柯真是没法儿认同,基本上十家,八家有事儿都说要听当家的,而不是和丈夫商量。
    无论在外多泼辣多不讲理,话里话外都是这种态度。
    赵柯觉得实在可笑,既然男人说话这么好使,那为什么以前村里各种争吵的事儿,都是女人出头?
    有一些,女人扯头发打架,打完了男人上来拉架,还要嫌女人粗鲁。
    真是坏事没他,好事占尽。
    庄兰和苏丽梅心情都有些郁闷,走在她身后做小动作,推推搡搡,最后庄兰走出来,问:“赵主任,下午还去走访吗?”
    赵柯点头,“去啊,你们累了吗?”
    庄兰连忙摇头。
    她身后,苏丽梅却在点头。
    两个人对比明显,赵柯笑了。
    庄兰一瞧,觉出不对,猛地回头。
    苏丽梅点头点到一半儿,略显心虚地眼神游移,撒娇,“就是累嘛~”
    她平时跟男青年才这个腔调,跟庄兰相处语气根本不这样,庄兰丝毫不吃这套,”苏知青,我们要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
    苏丽梅微微噘嘴,“累就是累嘛,非得不承认,你好虚伪哦~”
    庄兰:“……”
    她好欠打哦~
    赵柯忍俊不禁,“好了,累是正常的,我还得表扬苏知青,坦诚不做作,是很好的同志。”
    苏丽梅以前很少得到来自同性的善意,下乡后先是遇到庄兰,现在又得到赵柯的表扬,眼尾忍不住得意地上挑。
    赵柯又转向庄兰,夸奖:“庄知青年纪这么小,这么能吃苦耐劳,我很欣赏你这样的同志。”
    她得到了别人的肯定,那是她从来没有从亲人那儿得到过的东西。
    庄兰激动地攥紧拳头,“谢、谢谢你,赵主任。”
    赵柯笑,“私底下叫我名字就行,我们是好同志,也可以是朋友嘛。”
    苏丽梅凑上来,“是朋友的话……能不能帮我多争取点儿福利?”
    赵柯瞬间收起笑,“那不行,亲朋友也得明算账,按规矩办事。”
    苏丽梅悻悻,“好吧,亲朋友……”
    赵柯和庄兰看着她,随即对视,一起笑起来。
    苏丽梅看着俩人笑,刚开始还噘嘴不高兴,渐渐地,也跟着笑起来。
    下午,她们三个人继续走访第二条路的南北户。
    这条路算是赵村儿的主干道,村小学、卫生所、队委会、晒场都在这条路的南北,同时,赵新山家、牛会计家、赵柯家、傅知青家也都在这条路上。
    另外,赵柯姥姥家的空房子在道北。
    所以最后这条路需要走访的五户。
    把西边儿的吕伟家参与了这次修房子,赵柯她们动员他家媳妇去上扫盲班也很顺利。
    之后就是赵柯家的邻居们。
    大家邻里邻居地住着,相对肯定熟一些,对面两家在上扫盲班的事儿上都没为难赵柯,修房子他们两家都很勤快,不需要补,赵柯干脆就没提。
    赵柯家西边儿的金大娘,她屋子有些年头了,她一个人住也不怎么精心,很多地方都很陈旧。
    赵柯她们过去,金大娘一直也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总是在死乞白赖地绕弯子。
    她们下午太顺利,唯独在她家待这么久,苏丽梅都有点儿不耐烦了。
    庄兰很认真,一直在试图跟金大娘有效交流。
    赵柯得闲,瞧着屋里屋外都邋邋遢遢,院子里很久没扫过的样子,就走出去,拿着扫把随便划拉。
    苏丽梅坐不住,跟她出去,小声儿抱怨:“这大娘怎么回事儿嘛,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一问就拉着脸不回话,真是古怪!”
    赵柯说:“你随便找点儿事儿,打发打发时间。”
    苏丽梅眼睛在院子里扫过,啥都不想伸手。
    屋里,金大娘听庄兰说话,看着赵柯扫了好一会儿,忍无可忍,斥道:“赵家丫头,你鬼画符呢!你看你给我院子扫得!”
    本来,院子里就是平整地落满灰,赵柯一扫,一道一道的,反倒显得特别乱特别显眼。
    赵柯回身一瞅,“这不还行吗?”
    “行啥行?”金大娘起身,快步走到赵柯面前,抢走扫把,大力扫起来,边扫边愤愤地指责,“这是扫地!有你那么干活的吗!”
    苏丽梅站的位置不好,遭了殃,吃一嘴灰,捂着嘴咳嗽,小跑着躲开。
    赵柯跟在金大娘后头,突然问:“金大娘,这扫盲班不光是为了扫盲,也是咱们村妇女的一个集体活动,大家都聚在一起唠唠嗑,挺热闹的,你就去呗。”
    金大娘拉着脸,满脸不乐意,“吵死了,我才不乐意凑热闹。”
    不乐意凑热闹,去听接生员课干什么?
    不乐意凑热闹,为什么总在院子里,这几家谁家有点儿事儿,她都关注着?
    不乐意凑热闹,刚才跟她们磨磨叽叽又是为什么?
    赵柯冲庄兰和苏丽梅使眼色。
    庄兰聪明,也想到了,走过去不太熟练地磨人:“大娘,你就去吧,要不然我们天天来烦你。”
    苏丽梅瞧见庄兰明显不适应的样子发笑,给了她一个“看着点儿”的眼神,直接挽着金大娘的手臂,娇滴滴地说:“去嘛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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