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社之后,赵柯先驮着大姐去到邮递员家。
    邮递员的妻子在家,她得了丈夫的吩咐,拿出大半筐鸡蛋给赵柯,跟赵柯算钱。
    按个算,五个鸡蛋能比公社便宜三分钱,赵柯给钱给得爽快,还顺手把她筐里的小米倒出来,“麻烦姐和姐夫,不多,就煮两回粥,千万别跟我客气。”
    邮递员妻子本来对她们姐俩态度就不错,这下子白得了东西,笑容都更大几分,“我知道你还得忙,今儿不留你们了,下回一定来家做客。”
    赵柯答应下来,又客套几句,带姐姐离开邮递员家,就去崔大姐家送鸡蛋。
    崔大姐也爽快,赵柯带过去的鸡蛋全留下了。
    姐妹俩从崔大姐家出来,一算计,赵柯费了点儿嘴皮子,搭了家里一捧小米,挣了一毛八。
    赵棉跟了全程,在妹妹耳边小声说:“怪不得好些人铤而走险,这要是成本再小些,真的赚。”
    亦或是自家的东西,几乎没成本,都是净赚。
    赵柯很清醒,“重要的是买家不会出岔子,要是去黑市,提心吊胆的不值当,咱就厂里这些熟人,有需要就是帮个忙调换,不是做生意。”
    她不贪心,也不爱去冒这个险,目前这样就正好,能赚点儿小钱也不显眼。
    赵棉当然也不希望她冒险,“我以后会柏羏多挣些工资,咱家会越来越好的。”
    俩人推着自行车往供销社走,有穿绿色军装的青年走过,赵柯回头望一眼,若有所思,“姐,你说咱想办法把赵枫送去当兵,怎么样?”
    赵枫不爱读书,勉强读完初中,但他体格子壮得跟牛一样,这时候去当兵正合适,以后没准儿可以考军校或者分配工作。
    最重要的是,自然而然就和女主庄兰隔开了,他还哪有机会去当男配?
    赵棉认真思考她的话,“没听说有招兵,不然写信问问舅舅?”
    很多时候错过机会,是因为信息不对称,赵柯停下自行车,“邮递员消息灵通,等我什么时候再碰到他,跟他说一声,到时候要是有信儿,告诉咱们。”
    赵柯没见过舅舅几次,舅妈是城里人,结婚十来年,一次没来过双山公社。
    这种情况,她们尽量不去麻烦舅舅,姥姥在那头才不为难。
    至于姥姥随军会不会受气,赵柯完全不担心,那是个比余秀兰同志有阅历和智慧的老太太。
    “怎么不走了?”
    赵柯说:“姐你进去买就行,我在外头等你。”
    “你同学你躲着不见?”
    赵柯纠正:“不是躲,她要是知道我不在轴承厂上班儿,见着我肯定要阴阳怪气,我懒得跟她掰扯。”
    赵棉就一个人进去买东西,但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赵柯的高中同学,供销社售货员段舒怡跟赵棉一起走出来。
    赵棉给了妹妹一个无奈的眼神,赵柯脸上平静。
    花枝招展的漂亮姑娘踏出供销社的大门,走得一步比一步摇曳生姿,一到赵柯面前,捂着嘴一串儿娇笑,幸灾乐祸地说:“赵柯,听说你失业了?要不你求我?我给你找找工作?”
    好好的姑娘,偏偏不好好说话,赵柯嘴角不着痕迹地向下撇了撇,忽然指着她身后,“呀,老鼠。”
    “哪呢?哪呢?!”段舒怡当即吓得花容失色,跳脚。
    赵柯迅速拉着大姐上自行车,等大姐坐稳,一蹬老远。
    段舒怡左右都没看见老鼠,见赵柯跑了,才知道上当,气得跺脚大喊:“赵柯!我跟你没完!”
    赵柯车轱辘都要蹬着火了,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飞驰而去。
    ·
    生产队大会当天。
    七点,队委会房上头的大喇叭就开始循环播放队长赵新山一本正经的广播:“所有社员注意,所有社员注意,所有社员八点准时到晒场集合,八点集合。”
    赵柯家——
    明明还有大半个小时,余秀兰就着急忙慌地坐不住,“咋还没回来,别晚了。”
    赵建国端着白茶缸喝了一口热水,不急不慢地说:“她们姐俩一起回来都不到八点,她一个人肯定更快。”
    “万一路上发生啥事儿呢?”
    这话赵建国不爱听,“你咋好的不想想坏的?”
    余秀兰张嘴,“我……”
    院外,赵枫的声音响起:“妈!我姐回来了!”
    余秀兰刚才要说啥全不重要,瞬间踏实,走出堂屋,催促赵柯:“你看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儿,快回屋换身干净好看的衣服。”
    赵柯让赵枫去送她帮村里人买的东西,然后便去收拾自己。
    她换了件白衬衫,底下穿着以前厂子发的深蓝长裤,边扎马尾边走出来,十分干净利索。
    “你不描描眉再擦个口红?有气色点儿。”
    又不是选美,赵柯逗余秀兰同志:“我再在眉心点个红点儿呗?多喜庆。”
    余秀兰白她,“边儿去!”
    赵柯拿了把梳子,沾上水,梳了几下马尾,就坐到桌边。
    余秀兰拿了件罩衫给她,“给你穿在外头,别弄脏衣服。”
    赵柯套上,抓紧吃饭。
    七点五十,赵柯一家四口出现在晒场。
    晒场上乌泱泱的人,一窝一窝围坐着说话,也幸亏是室外,要是室内,闹哄的能掀翻屋顶。
    好多人跟赵柯一家打招呼,尤其年轻的小子和姑娘们,招呼赵柯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二奶一家坐在晒场最西边儿,瞧着她们家受欢迎的样儿,面上都有些不屑。
    赵芳芳妈担心:“这些年轻娃,从小跟赵柯好得很,指定不会听家里的话。”
    胡和志和赵芳芳都没说话。
    赵芳芳比赵棉大两岁,小时候也是跟她们姐妹一块儿玩儿过的。
    赵二奶不让她说丧气话:“我都打点好了,别瞎琢磨。”
    晒场中间,哪儿都有人叫赵柯,她得雨露均沾,花蝴蝶一样全场走。
    知青们坐在晒场东南角,林海洋侧身对傅杭说:“你看赵柯在生产队的人缘,庄兰估计没希望。”
    之前只是听说,到现在所有人聚在一起,知青们才有实感。
    场中,赵柯正弯腰跟一群小孩儿也笑呵呵地说话,手掌撸了撸牛小强刺棱起来的头发,又越过他们走向几个村里的男青年。
    不知道说了什么,赵柯不客气地给了其中一个嬉皮笑脸的男青年一脚,男青年作出躲闪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却不是真的怕。
    明明没有一点暧昧,傅杭看着,不知为何,有点儿泛酸。
    林海洋疑惑,“你咋了?脸这么黑?”
    傅杭收回视线,“没事。”
    女知青们也在看着赵柯,实在是她在其中,太显眼了。
    苏丽梅啧啧出奇,“男女老少通吃啊。”
    方静余光瞥一眼赵柯,随即低头,厚厚的刘海儿挡住眼睛。
    庄兰眼里则是羡慕,今天不是晴天,但赵柯似乎特别明媚,不像她……
    前方,队长赵新山拿着大喇叭从队委会出来,赵柯才终于坐下,长吁了口气。
    这十分钟是相当漫长且扎实的十分钟。
    赵芸芸特地坐在离她近的地方,挪着小板凳坐过来,酸她:“后悔了吧?让你带那么多小弟,你就跟我玩儿多好。”
    “一年一次两次,我游刃有余,倒是你……”赵柯环胸,“我以为你光顾着看傅知青,没眼看我。”
    赵芸芸瞬间扭捏,“哪有~”
    台上,赵新山举着大喇叭维持秩序:“安静,都安静了。”
    “开始了,不能说话了。”赵芸芸端正地坐好,目视前方。
    赵柯也看向讲话的赵新山。
    赵新山咳了咳嗓子,带着官腔,大声说:“今天是队里一年一度的选举大会,为的是总结去年的工作,接受社员们对这一年工作的监督,公平公正地选出新一年带咱们生产大队的社员们进步的人。”
    他说完,顿了片刻,底下社员们捧场地鼓掌。
    赵新山继续说:“先由我汇报过去一年我的工作……”
    他这些枯燥乏味的话,其他社员们老老实实听着,亲闺女赵芸芸却搞起小动作。
    她一点点歪向赵柯,嘴巴张得幅度极小,“他的稿子,十年都没咋换过。”
    赵柯尽量嘴唇不动,回她:“你爹在上头瞪你了。”
    赵芸芸无所谓地看一眼,继续说:“你说生产队小学的老师都有人抢,明年会不会有人抢我记工员的活儿?”
    “看上你那六个工分吗?”
    赵芸芸不服气,“咋,看不起六个工分啊?”
    “不是我看不起,是大家都看不上。”
    当然,这话也不绝对,是大部分社员都嫌少,看不上。
    生产队的妇女,正常上工一天,都有八、九个工分,能干的,还有一天十个工分的。
    六个工分……
    这不得不说队长赵新山聪明,他给亲姑娘在生产队安排这么个活儿,又主动把记工员的工分降到六个,整个生产队都没有说嘴的。
    就算说,也是说赵芸芸懒,说队长家太惯孩子,不过一点儿不影响赵芸芸婚事上的行情。
    赵枫坐在俩人身后,两根手指轻轻戳俩人肩头,小声提醒:“大队长看你俩很久了……”
    赵柯和赵芸芸全都仰头看向前方。
    赵新山严肃地盯视她们俩。
    他居高临下,每个人啥状态全都瞧得清清楚楚,俩人说小话的动作自以为不明显,其实极其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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