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正殿大厅的兆佳氏一瞧见身穿玫红色旗装、年轻漂亮的王嫔就赶忙俯身行礼。
    坐在圈椅上的王嫔也笑着抬手道:
    “布姐姐,快快起身吧,我早说过你年龄比我大、入宫时间比我久, 私下里无需这般客气的。”
    “多谢娘娘, 娘娘心善照顾臣妾,可这宫里的规矩不能不顾啊。”
    起身的兆佳氏先是冲着王氏温婉的笑了笑, 又一脸为难、眼眶泛红地继续道:
    “臣妾今日这般早来寻娘娘,也是有个不情之请。”
    “臣妾自知位卑不敢妄想能到太后娘娘跟前请安, 可今日乃是三位公主进宫省亲的日子,臣妾已有八年的光阴未曾见过三公主了,实在太想要瞧一瞧端静如今的模样了,还请娘娘今个儿能一块带着臣妾到宁寿新宫去给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请安问好。”
    同为人母,王嫔听到这话心里也不禁酸酸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的视力不错,即使兆佳氏已经上了妆,但她双眼之下的青黑色是用多少香粉都遮盖不住的。
    她也忙从圈椅上站起来,拉着兆佳氏的双手,边拍着边温声道:
    “即使姐姐不来找我,我待会去宁寿新宫时也是要派人去找姐姐的,三公主是姐姐的女儿,也是咱们景阳宫的公主,我虽然入宫晚,没有像早年间的敬嫔姐姐一样抚养端静公主,但也是心疼她在大草原上的遭遇的。”
    听到王嫔提起了去世的敬嫔,兆佳氏想起多年前的故人心里更加涩然了。
    敬嫔乃是景阳宫的上一任主人,也是端静的养母,可惜她与安嫔双双死于康熙十八年的地龙翻身里,自此后这两位在康熙十六年第一次大封后宫时,位居嫔位第一与嫔位第二的娘娘就在宫中销声匿迹了,一晃眼也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如今端静回京了,若是敬嫔姐姐在天上瞧见了,想来也是要欢喜的。”
    瞧见兆佳氏脸上的惋惜神情,王嫔又笑着说了一句宽慰的话。
    布贵人也跟着颔首:
    “娘娘说的在理,唉,王佳姐姐在世时对三妞也是极好的……”
    两个年龄相差不少、平素也未曾多亲密的女人今日绕着敬嫔与端静打开了话匣子,生疏的距离感也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中减少了许多。
    待到辰时四刻整,无需兆佳氏再开口多说,王嫔就领着她与伺候的宫人们一道往宁寿新宫去了。
    而此刻前朝的朝会也刚刚开始。
    文武百官也知道今日是抚蒙的公主们进宫省亲的日子,为了不影响万岁爷的好心情,政事都专拣不容易当庭吵起来、拉扯时间的来谈,效率极高,短短一个时辰,巳时刚过半,朝会就结束了。
    康熙带着上朝听政的儿子们,牵着在乾清宫偏殿读书的大孙子,一行九人沿着铺有积雪的青石板宫道由南往北走、贴心能干的梁总管跟随在皇家三代人的身后。
    待众人走到临近御花园的宫道岔路口时,脑袋上戴着毛茸茸的厚实狐裘暖帽、身穿杏黄色羽绒冬袍的弘晞也趁机对着长辈们说道:
    “汗玛法,昨日傍晚孙儿回到毓庆宫后,努努爷爷就传信告诉金团说,等到明日卯时四刻就会带着咱们去后世了。”
    听到这话,除了走在爷孙俩身旁的太子爷外,牵着大孙子右手的康熙,以及跟在君储三人之后的皇阿哥们眼睛都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康熙不禁用空着的右手捋了捋下颌上的胡子,感叹地笑道:
    “朕倒是很久没有从金团口中听到太祖爷的消息了,看来这两日真是好日子,老祖宗在长生天上待得久了也馋人间腊八粥的味道了。”
    “梁九功,你记得今日派人到奉先殿给列祖列宗们供上新鲜的腊八粥,让老祖宗们尝一尝。”
    “是,万岁爷,奴才记下了。”
    梁九功忙满脸堆笑的恭敬回道。
    直郡王也凑上前,看着弘晞期待地询问道:
    “金团,达玛法说咱们这次去哪里了吗?”
    弘晞仰着脑袋冲胤禔笑着回答:
    “大伯,努努爷爷说咱们这次会在十八世纪待三个时辰,二十一世纪停留十八个时辰,此次除了咱们这些男子外,我额娘生育有功、大姑姑、二姑姑、三姑姑抚蒙有功,四姑姑与漠北联姻,婚事政治意义重大也有功,她们五个人也会一起上时空马车去后世的。”
    太子妃去后世不稀奇,听到大姐和三个妹妹也要去后世了,直郡王倒是惊奇的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不曾预料到的。
    诚郡王也是愕然一瞬,等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也能有这魂穿异世的奇缘,今生也不枉来人世间走一遭了,也不禁儒雅地笑道:
    “汗阿玛,此番太子妃二嫂与姐姐、妹妹们同往,咱们这次的人数倒是多啊。”
    康熙颔了颔首,思忖道:
    “看来等今日家宴结束后得给大妞她们四个讲一下穿越的事情,否则她们明个不得被吓着?”
    “汗阿玛说的是。”
    皇子们忙笑着点头附和,室外天寒,冷飕飕的寒风迎面扑来,一行人不自觉地加快步伐,等到他们到达宁寿新宫正殿大厅时,里面已经坐的满满当当的了。
    佟佳贵妃,惠、宜、荣三妃,端、僖、宣、王四嫔、布贵人,以及以太子妃为首的皇家福晋们,除了大着肚子的七福晋、八福晋没在这儿外,大福晋、三福晋等人皆到了,还没有启蒙读书的小铁蛋儿收拾的像个如意荷包似的,戴着黑色的暖帽、穿着一身红彤彤的小冬袍,正坐在他额娘的大腿上拿着热乎乎的沙琪玛往嘴里送。
    坐在椅子上的众人瞧见万岁爷领着皇子们与小太孙进来了,忙起身行礼。
    “都坐下吧,今个儿只是家宴,无须多礼。”
    康熙温和的笑着摆了摆手,迈着大步坐在了皇太后身侧的另一把主位圈椅上,母子俩互相笑着说了几句打招呼的话。
    “皇额娘今早喝腊八粥了吗?”
    “喝了,喝了,还吃了几口腊八面。”
    “皇上早膳吃的香吗?”
    “香!”
    室外寒风刺骨、白雪皑皑,室内则温暖如春、乐意融融。
    皇子们朝着两鬓斑白的皇太后行礼问安后,也都各自找位置坐下,有福晋的坐福晋身边,福晋不在场的就挨着兄弟坐。
    待到门外小太监高声通传三位公主已携着额驸与孩子在神武门下车、进入宁寿新宫宫门的消息后,大厅中的众人才都停止聊天,纷纷将目光给移到了门口处。
    弘晞坐在父母身旁也满脸好奇的往门口瞧,下一瞬绣着福禄寿的朱红色宽大棉门帘被宫人给高高掀开,头戴红珊瑚金掐丝固姑冠、两侧配有内弯的牛角包发饰、身穿红黄相间冬吉服的三位公主就领着同样穿着蒙古贵族服饰的家人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看到女儿的模样,荣妃下意识的身子前倾,眼圈当即就红了。
    坐在马佳氏身旁的宜妃眼角余光瞧见荣妃失态的模样,向来爽利的她,心里也不禁叹了口气,恪靖这个外甥女从小就是被她当女儿教养的,一想到等明年她的外甥女要嫁入漠北的土谢图汗部,比眼前的三位公主嫁的都远,她心里也沉甸甸的。
    布贵人也紧紧攥住了圈椅的扶手,目不转睛的看着端静,嘴唇颤抖。
    “儿臣给汗阿玛、皇玛嬷请安,汗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皇玛嬷千岁千岁千千岁。”
    穿戴一新、眼圈泛红的纯禧、荣宪、端静,姐妹三人甫一入厅,就齐齐跪在地毯上俯身大拜,朝着上首哽咽行礼。
    跟在姐妹仨后面的大额驸、二额驸以及四个孩子也忙不迭的跪下行大礼。
    “哎,哎,好孩子们,都快快起身吧。”
    瞧见多年未见的孙女们与娘家小辈了,看着身穿蒙古服饰的她们,仿佛就瞧见了年轻时期的自己,坐在上首的琪琪格眼睛也一下子就红了,忙抬手出声道。
    康熙的视线也挨个在三个女儿身上打量,又一一扫视着四个初次见面的外孙子、外孙女,脑海中还能清晰回忆起来当年女儿们一身红妆、泪别京城、远嫁抚蒙的景象,如今时光荏苒,一晃多年,女儿们身上的青涩尽数褪去变的端庄稳重,再也找不到往昔的俏皮模样,他将兀自浮上心头的惆怅涩意尽数压下去,强自挤出喜悦的笑容,用右手捻着下颌上的胡子笑着道:
    “今年你们回京了,倒是真正的喜庆热闹团圆年了,大妞、二妞、三妞快些起来吧,额驸与孩子们也都起身吧。”
    “儿臣多谢汗阿玛与皇玛嬷。”
    三位公主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站起来,荣妃与布贵人已经止不住的紧抿红唇、泪流满面了。
    端静转头瞧见自己坐在角落处、泪眼婆娑看着她的额娘,心头也是一震,她还以为今日等家宴散了才能去景阳宫中给自己额娘磕头的,未曾想到自己额娘也来宁寿新宫了。
    久别重逢未见面前必然是喜悦的、期待的,可等真的两拨人会晤了,隔着漫长的光阴瞧着时间在亲人脸上、身上留下的痕迹,对于双方来说最先浮上心头的都是心酸、怅然、兴许还有淡淡的委屈。
    大厅中先前好似提前过年的喜庆氛围没有了,充斥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以及淡淡的局促与陌生,即便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几千个日日夜夜不曾见面,一朝相见除了行礼问安之外,竟也想不出来该开口说出何话来打破隔着光阴产生的疏离感。
    寻常百姓家还好,一个抱头痛哭就能缓解不少压抑的情绪,可身处皇家的亲缘原本就是显得淡漠的,情感也是压抑在重重冰山下的。
    站在额娘与姨母们身后的巴图、娜仁、阿古拉与那日松从地上起身后,满脸好奇的望着皇家众人,他们一路从大草原上赶来,走走停停,虽是景色萧条的冬日倒也瞧见了不少与蒙古完全不同的京城风光,如今走进了这红墙金瓦的紫禁城,在感受到泼天富贵的同时也品出来了等级森严的压迫感,没有半分纵马驰骋于大草原上的自由感。
    看着眼前的三个公主,太子妃也避不开免、触景生情想起了前世女儿到死都没有回到京城的凄凉遭遇,忍不住低下头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继而又抬起头轻轻用右手拍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胳膊。
    弘晞瞧了自己额娘一眼,立马心领神会的从圈椅上起身,笑眯眯的上前冲着三位公主俯身行礼道:
    “金团见过大姑姑、二姑姑、三姑姑,三位姑姑积极践行满蒙联姻的国策,为稳固大清与蒙古的和谐关系费了不少心力,功劳巨大。”
    “今日是腊八节,姑姑们带着两位姑父与表哥、表姐们一路风尘仆仆的回家,着实辛苦,宫人们早已在偏厅摆好席位,咱们一大家子提前凑一起吃个团圆饭,等宴席散了姑姑们也可以多和乌库玛嬷、荣妃娘娘、布贵人聊聊心里话。”
    纯禧、荣宪、端静等人看着眼前穿着杏黄色冬袍、脖子上挂着金项圈、长得与幼年时的太子爷颇为相似,却没有小太子矜贵淡漠、说话像个小大人的小豆丁,也明白这就是她们那个一出生就受到万千宠爱的太孙侄子了,忙又俯身回了半礼。
    看到金团堂哥说话了,坐在他塔喇氏腿上、虚岁两岁的小铁蛋儿也懵懵地奶声奶气开口道:
    “阿玛,说姑姑,们回家,就要,开席,了,再晚些,九叔就,从尚书房,里跑来,把铁蛋儿,碗里的肉肉,给抢走,了。”
    听到小铁蛋儿这天真无邪的话,满厅安静了一瞬,继而“噗——”的一下子哄堂大笑。
    三位公主与额驸等人也憋不住笑了出来。
    看着所有人都笑着往自己这边望,五福晋的俏脸瞬间就变得通红一片,简直是想捶死身旁老五的心都有了,一天天的净教给他们儿子干不着调的事情,这等以后他们家弘昇长大了,旁人回忆起他幼年时的事情还不尽是笑料?
    胤祺倒一丁点儿不好意思的模样都没有,性子敦厚平和的五贝勒,从小被自己的祖母抚养长大,深谙背靠大树好乘凉的躺赢之道。
    他乐呵呵地伸手将嘴巴上沾着一圈沙琪玛碎渣的胖儿子抱到怀里,走到三位公主跟前笑着介绍道:
    “大姐、二姐、三姐,你们仨瞧这是我儿子,大名为弘昇,乳名叫铁蛋儿,长得多结实啊。”
    被金团与老五父子俩这一闹,久未回宫的三姐妹以及初次进宫的四个孩子,还有俩外来的蒙古额驸肉眼可见的变得放松了些。
    纯禧也伸手摸了摸小铁蛋儿软乎乎的肚子,看着小家伙虎头虎脑的模样,笑着点头道:
    “侄儿人如其名,长得确实可爱。”
    胤禔也起身走到前面,用两只大手在巴图、阿古拉、那日松三个外甥肩膀上挨个捏了捏,大大咧咧地冲胤祺笑道:
    “老五,你家铁蛋儿那就胖,怎么能说是结实呢?”
    “好小子,这仨孩子的身子骨才是长得真结实啊,捏起来邦邦硬的瓷实肉,不愧是整日骑小马驹、吃牛羊肉长大的啊。”
    荣宪看着家里俩皮小子被从小就是混不吝的大哥给捏的龇牙咧嘴,面露羞涩,但明显很爱听夸赞之语的傲娇模样,也不由对着儿子们与外甥、外甥女捂嘴笑道:
    “这是你们大舅和五舅,还不开口唤人。”
    四小只忙出声喊人,胤禔与胤祺也朗声笑着从怀里掏出实现准备的见面礼,挨个塞到了初次见面的外甥与外甥女手中。
    这也开启了接下来的认亲大场面,四小只被公主们领着一直从大舅喊到五舅,从大舅母喊到五舅母,怀里塞满了价值不菲的玉佩。
    等到他们四个以为母族的亲人们已经认完了时,门外又是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大姐!”
    “二姐!三姐!”
    “大姑姑、二姑姑、三姑姑!”
    宽大的棉门帘再次被掀开之际,九阿哥领着在尚书房与南三所读书的弟弟与侄子们,四公主带着在公主学院读书的妹妹与侄女们,一道如潮水般涌进了大厅中,大厅就变得是愈发满了。
    恪靖、温宪两个年龄大些的待嫁公主,更是抓着三位姐姐的手,激动的眼圈泛红。
    弘晞瞧着围在一起的姑姑们,脑海中也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了上辈子所看的那电视剧画面,天庭上的七仙女下凡与凡人成亲生子了,等她再度回天庭时被未下凡的姐姐们围住心疼的嘘寒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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