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将点头,看来四大家族是有信心兜住这个底的,那他就放心了,当即又奔桥头,又亲临一线去了。
    而那两名手下却嘀咕了起来。
    “看来四大家族的手上囤积有足够的粮食,否则不敢放这么多灾民进自己的老巢。”
    “你也知道这是人家的老巢。你也不想想,上宛府是照州北部的辐射中心,而上宛城又是整个上宛府的中心,光本城周边十几个县的粮食供给,平常四大家族就是以上宛城为集散中心的。
    我听说,当初要让百姓迁移,说每人要发十两银子的时候,四大家族就估计那些官老爷要把事情给搞砸,事先就已经紧急大量采购了粮食囤积。
    据说,光陈家就提前新增了六万担粮,其他三家再少也少不到哪去,估计四大家族合计至少存了二十万担粮。别说外面这点人,就是附近整个一带的十几万灾民全部进来,四大家族也能扛到灾后去。”
    “娘的,先借一部分粮出来稍微垫垫,别让这么多人饿死也好啊!回头官府再补还他们的便是,他们有背景,官府还敢赖他们的账不成?”
    “你想多了,人家就是要趁这粮价暴涨的机会狠赚一笔的,官府补还的怎么可能按这么高的价给他们,没办法向朝廷交代的。”
    第145章 无声
    发钱,发钱的一直在发钱。
    掏钱,掏钱的一直在掏钱。
    长期饥饿带给身体的影响,不是一时的管饱能解决的。
    青年夫妇的体虚是实实在在的,虽然吃了几块大饼,可长途跋涉到此,体力也是份消耗,又站这里忙了许久,夫妻二人都有些扛不住了。
    冒虚汗,甚至是有些手抖。
    面对灾民,背对他们的庾庆没注意到。
    找了块木板搭在拒马桩上坐着的守将却注意到了,喊了声,“兄弟,他们两个可能吃不消了,不如让他们先进去吧。”
    庾庆回头一看,明白了。
    守将又道:“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叫几个弟兄过来替他们,比他们两个人发的快。”
    发的快?敢情不是发你的钱!庾庆腹诽,白了他一眼,但还是默许了,走去收回了夫妻二人手上未发完的钱,一个人各给了七两,给完还抱歉一声,“只能给你们这些,见谅。”
    夫妻二人明白每人多给二两的意思,加起来四两,不超过五两,而五两可以多救一个人。
    钱不多,是一份心意。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双双行礼,“谢恩公!”
    男子随后问:“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别啰嗦了,就当从未见过,走吧。”庾庆不耐烦地大手一挥,他现在的心情确实不好。
    夫妻二人无奈,只能又是欠身一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那守将也起身走了,挑帮忙的人手去了。
    背对了一阵,庾庆才回头目送离去的青年夫妇,他真不知道这二人缓过来后彼此间该如何面对。
    女的被陶永立他们糟蹋的时候,他想帮,可他手上没有粮,他手上的粮被早先的一批灾民给抢了。而夫妇二人是饥民,只想要吃的,他拿不出来,夫妇二人也愿意和陶永立他们做交换。
    他能怎么办?他一路上见了太多的饥民惨况,他没办法干出阻止夫妇二人获取食物的事来。
    当然,他也可以凭面子说服陶永立他们放过那女人,然后再凭面子从陶永立他们那拿块饼给他们。
    可是又能有什么意义?
    受灾的女人很多,他拦一次是没用的。
    他坐视了不堪的一幕发生。
    也并没有后悔自己对陶永立他们下手晚了。
    若不是发生了不堪的事情,也不会在交易发生的时候听到上宛城就在附近的消息。
    他们携带的干粮没办法把那么多人带出灾区,也许挑选一些人带出去贩卖反倒真的是在救人,至于道德什么的,在这人吃人的地方还有道德吗?那些站在局外吃饱喝足了讲道德的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是畜牲,应该让那些人来体验一下的。
    他也是获悉了上宛城在附近,才下了动陶永立他们的决心。
    守将很快带了五名精干人手过来,庾庆扔了一些银票给他们,五人在桥头站成一排发钱,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发钱速度快了,如流水,庾庆也越发心疼。
    心疼是其次的,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后,庾庆眼中渐渐浮现出惊恐。
    零钱快发完了,可城外聚集的难民却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
    这不可能呐,自己的零钱,加上陶永立那三位的零钱,估计得有上万人进了城吧,城外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很快,他反应了过来,他所看到的城外难民数量只是城外这个方向的。
    城外其它方向也有难民聚集,如今这边有了进城的口子,于是都慢慢朝这个方向集结了。
    明白后,他那神情有牙疼的感觉,待会儿零钱发完了怎么办?
    怕什么来什么。
    零钱发完了,五位发钱人的手上也空了。
    面对一群灾民的庾庆,下意识慢慢扣紧皮包,没了再拿钱出来的意思。
    不知有多少灾民因此而心弦一颤。
    他们一直不敢出声,希望能维持永恒的进度,希望能平平安安轮到他们,既怕没规矩惹得庾庆不高兴,也怕出什么意外,一直在盯着那慢慢瘪下去的皮包在祈祷的。
    突然,一个人对着庾庆跪下了。
    紧接着,附近的人也都对着庾庆跪下了。
    然后现场聚集的人就如同突然退去的潮水一般,月光下的人一层层向外波及,纷纷跪下了,纷纷对着庾庆跪下了。
    远处看不清这边发生了什么的灾民,短时间内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知道跟着做就不会有错,也纷纷跟着跪下了。
    这种场面有谁经历过?
    是不言不语、不声不响跪下的。
    没有山呼万岁,没有任何叫嚣哀求,只有安静。
    数不清的人默默跪下,默默看着庾庆,眼中满是乞求神色,却没人说话,零星响起的啜泣声反而令人感觉更压抑。
    无声,有时比有声的力量更强大。
    至少是令庾庆的灵魂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震撼,这股无声的力量震撼到令他头皮发麻,他能读懂这些灾民的无言表达,这些灾民真的是没了办法啊,真的是把他当做了唯一能救他们的人!
    护城河边的守军们,也瞬间如同被石化了一般,皆怔怔看着这一幕,也同样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他们见过无数跪地乞求的灾民,但没见过这么多灾民无声跪盼的场面。
    从来没有,此生是第一次见到!
    有军士用力咬紧了嘴唇。
    有军士面庞泪下无声。
    渐渐的,守将及所有军士们的目光都定格在了庾庆那一动不动的后背,不知道这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当然,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抉择,都不会有人埋怨他。
    因为没有资格。
    没任何人有资格去责怪他,连那些饥民都难得清醒知晓的,所以无声。
    因为没人比这个人做得更好。
    面对跪着的无数目光,庾庆甚至能感觉到身后的守军也在盯着自己,现场似乎被冻住了,摇曳的火光也被气场压抑了动静般。
    庾庆慢慢抬头看天,心里暗操老天大爷!
    众目睽睽下,他手动了,忽扯开皮包,抓了一把银票,转身挥舞着朝坐在拒马桩上的守将怒吼道:“没零钱了,你他娘的告诉老子该怎么办?”字字啼血般的怒吼,红了眼,眼球在这瞬间充斥了血丝,要跟人拼命似的。
    他希望守将说出一个能让他合上包就能扭头走的理由来。
    守将深呼吸,慢慢在拒马桩上站起,知道没零钱确实有点麻烦,给一群难民大额的银票,让他们自己去分,肯定要出事,交给官兵去负责的话,现在的官兵还值得信任吗?
    他突然扭头,亦怒吼道:“老鬼,你去一趟钱庄,以最快的速度把钱庄的人带过来!”
    那名叫老鬼的军官大声道:“大人,钱庄这个时间肯定关门了啊!”
    守将再次怒吼,“那就多带几个人去,把钱庄的门给我砸开了,只要人没死,就给老子带来!”
    “是!”老鬼大声领命,赶紧招呼上一小队人跑了。
    火气都有点大。
    其实整座城里最受煎熬的就是这些守军,从他们几乎都黑着的眼圈上就能看出。
    有些事情,城里的百姓可以只在背后议论,官员可以居府衙做决策,可他们这些守在城墙上的人,却是每天都能亲眼看到城下人吃人的惨剧在发生。
    哪个正常的人能受得了这个。
    每天看着城下的不断哀求,却什么都不能做。
    听到守将大喊的解决办法,跪在地上的灾民顿时哭成一片,也许是喜极而泣,却没人站起来,继续在那跪着等。
    被一群人跪拜着,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的庾庆,无言仰望星空,攥紧皮包的手似乎快要攥出水来。
    老鬼不负所望,没让这边等太久,把钱庄的人紧急带来了。
    钱庄的人办这种事显然比庾庆他们老道的多,赶来后先在城门口摆了两张桌子开张,掌柜的则亲自带了两个伙计到了桥头,与庾庆和守将沟通后,立刻摆开了架势,向庾庆伸了手,“银票!”
    庾庆咬着牙掏出了一张面额一千两的给他。
    掌柜的拿着银票稍作鉴定后,唱道:“整一千两银票一张无误,兑两百人通过。开始吧!”银票纳入了自己的袖子里。
    庾庆立刻挥剑,指了一路灾民先过来。
    两名伙计一个捧着印泥,一个拿着印章。
    一个给灾民手上盖章,一个点数。
    掌柜的不时唱上一声,“盖了章的去城门口桌子前,凭盖章领五两银钱进城。”
    一个个通过的灾民到了城门口的桌子前照做,一个钱庄伙计提笔涂抹掉印章,另几个伙计则发银子,领到钱的灾民直接进城,就是这么一整套的流畅。
    这进城的速度可就比之前快多了,吊桥口子上啪啪不停盖章就放行,那叫一个快。
    “整一千两一张,兑两百人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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