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拦的庾庆却没这方面的觉悟,只是再次拱手道谢而已。
    叶点点却顺话道:“探花郎若真有心感谢,不妨留下墨宝给小鲜楼蓬荜添辉。”
    “墨宝?”庾庆愣住,才意识到这笔墨纸砚是给谁准备的。
    叶点点:“探花郎的诗赋小女子亦拜读过,真乃一绝,一句‘了却生前身后名’囊尽了天下多少人的坚忍与惆怅,当初深夜小读,令小女子至今心绪难平,如今得见探花郎真人,不厚颜相求又如何对得住自己?还望探花郎成全!”
    庾庆很无语,早知是这样,打死他也不会来。
    什么诗赋,他哪写得出来,连句委婉话都不给了,抬手抚着额头,哎呀叹道:“不巧了,我一喝酒就写不出辞赋,喝酒误事,林兄,喝酒误事啊,今天怕不能如你姑姑的愿了。”先混过今天,反正明天就辞官走人。
    林成道干笑,也不好说自己姑姑什么。
    叶点点被这直白干脆的理由给搞愣住了,旋即立马退而求其次,“为小鲜楼留幅字也行。”
    庾庆再次无语,这走路都好好的,他总不能说自己连字也写不了吧。
    关键是一顿饭吃了人家的几千两银子,若连几个字都不肯写的话,好像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他试着问了句,“写什么字?你说写什么,我照抄好了。”
    叶点点掩嘴窃笑,“探花郎说笑了,看您自己雅兴,您想写什么都行,只要是您的亲笔墨宝就好。”
    什么叫盛情难却,庾庆今天体会到了。
    被请到文案前后,盯着白纸有点懵,真有点不知该写什么,头回遇上这种事有点不知所措也正常。
    他目看篱笆院墙外那山谷里随风晃动的光影,想到那光景繁华,对比玲珑观的冷冷清清,心有所感之余,又试着问了句,“真的随便写什么都行?”
    叶点点颔首认可。
    庾庆叹了口气,旋即提笔蘸墨,落笔在白纸上就是唰唰唰的三个大字:人间好!
    写完就搁笔了,还耸了耸肩,心想,是你自己说随便写什么都行的,你自己当场说出的话总不好自己反悔吧,反正老子明天就辞官走人了,你们爱高兴不高兴,以后估计也不会再见了。
    “人~间~好!”林成道歪着头嘀咕念叨了一声,略有费解感,不知这位士衡兄写这么直白的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一声费解的嘀咕,顿令庾庆暗感羞臊,就知道自己不行,装啥大尾巴狼,果然是喝酒误事。
    他能感受到自己确实是受了点酒兴的鼓动。
    叶点点稍琢磨后,却是兴奋到瞬间面有红光,竟忍不住击掌一声赞,“好一个人间好!甚妙!绝妙!随手落笔便是金珠宝玉,探花郎真不愧是举世无双的大才子!”
    庾庆略怔。
    两名护卫忍不住靠近了看写的东西,还有附近抹桌子的老妪也下意识凑近了。
    林成道略讶异,不知姑姑为何给出这么高的评价,试着问道:“此话怎讲?”
    有点纳闷的庾庆也拭目以待。
    叶点点白他一眼,“亏你还是个有功名的正经读书人出身,你细品其中意境,明摆着的俯瞰意味你没品出来?”
    听她这么一说,再看“人间好”这三个字,确实有种超凡脱俗俯瞰人世间的味道。
    叶点点:“寻常情况下,世间人怎会说出‘人间好’这样的字眼?你再品品探花郎的功名,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满分会元,举世无双。探花郎就好比是天上的谪仙人下凡,探花郎是站在他那个高度说这个话的。
    为何要说‘人间好’?只因在小鲜楼品尝了一顿晚餐,便让谪仙人留下了‘人间好’的感叹!
    我为小鲜楼向探花郎求取墨宝,探花郎便赠小鲜楼‘人间好’三字,这对一酒家来说,还有比这更高的赞誉吗?”
    庾庆听完,不由去看自己写的那三个字,内心有些懵懵的。
    林成道已是恍然大悟,经姑姑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这区区三字的意境竟是直冲云霄,竟然飘荡着淡淡的仙气,再加品味,顿由衷而叹,“士衡兄确实是高明,区区三字就将自己拔高到了俯视人间的境界,不但夸了小鲜楼,还带着把自己给夸了,且夸的不露痕迹,相辅相成。四科满分的会元就是不一样,随手就能见真章,难怪能写出那种一气呵成的东西,林某这次真是心服口服了!”
    钟府的两名护卫顿时也懂了那三字的意境,看向庾庆的眼神中已充满了崇拜,自认打死自己也写不出这般有意境的东西,认为算是亲眼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才华。
    叶点点此时看庾庆的眼神也有难以掩饰的崇拜感,指着墨宝提醒庾庆,“探花郎,您忘了具名。”
    第114章 凶手的气味
    庾庆正有些发呆,被这两位给夸懵了,并未感到高兴。
    连他自己都在品味自己写的东西,有点怀疑这两位是在一唱一和的故意恭维自己。
    原因嘛自然是想哄自己开心,好让自己痛快帮林成道的忙。
    他心里暗暗冷笑了一声,当老子会吃这一套?这两位还真是小瞧了自己。
    他自己也在暗暗告诉自己,没必要捅破,吃了人家几千两银子的东西,人家愿意演,自己就当不知道好了。
    不过署名这东西,他倒是懂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提笔唰唰补上了。
    不是自己的名字,是阿士衡的,某年某月于此。
    写完一搁笔,已是暗暗警醒自己,这京城真的不能再留了。
    他发现最近总有人在他耳边提什么让他写这个写那个的,连眼前出来吃顿饭也不能幸免,再这样下去,就算是明先生在京城都保不住自己,迟早要露馅,必须要赶快离开了。
    事了告辞。
    叶点点自然要亲自送别。
    临近门口时,林成道拦了她一下,又请庾庆稍等,招呼了叶点点去后面说话。
    两人到了后院山崖边,林成道才忍不住叹道:“小姑,你搞什么呀,没看出他有点不愿意吗?干嘛还逼他题字啊!”
    叶点点:“他现在的名气大得很,有他的题字,生意怕是都要好很多。”
    林成道:“小鲜楼的生意不好吗?应该还能赚点吧?”
    叶点点:“是能赚点,有些事情你不懂。他们几个背离师门跟我到此,也都是修行中人,修炼是需要资源的,要充足资源就需要大量花钱。我们能怎么办?既不能卖弄歌舞,又不好出卖色相,在这种地方仅靠做点吃的维持,不易。
    能花得起钱来这地方吃喝的,你以为真有几个懂的不成?别看有点钱,其实都是附庸风雅之辈,这位探花郎的才华举世无双,名气足够大,正好对他们的胃口,既然来了,那就顺便呗。我知道我俗气了,可是没办法不面对现实。”
    “唉!”林成道无言以对了,已经这样了,再说什么也没了意义,只好走人。
    跟出来的叶点点再次送客,也亲自拿了四支烟花出来,拉响绽放了,很快便有四个野人跑来,接了庾庆四人下山。
    目送了客人离去,叶点点回了院里,直奔正堂,捧上了那幅字观看,眼里是浓浓的欣赏意味。
    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一声叹,“出手便是珠玉,不愧是个才华横溢的人,连字都写这么好。好好的一幅字却要被我拿来求财,真正是给玷污了,算我对不住他,将来有机会再报答吧!”
    回头将字给了那老妪,“探花郎在小鲜楼尝鲜后,便忍不住留下墨宝感叹‘人间好’的事,连夜放出风声去,这字也立刻裱起来,就挂这客人进进出出的正厅。估摸着明天开始,你们就得忙起来了。”
    “知道了。”老妪当即小心卷起字画走了。
    四只野人先后陆续停在了夕月坊的牌坊下,庾庆四人也从篓子里走了出来,拾阶而上,准备离开夕月坊。
    后面的人群中,一个白衣蒙面女子和一个黑衣蒙面女子暂停在路边,没敢跟太紧。
    白衣蒙面女子之前就一路暗中跟踪庾庆四人到了小鲜楼外,因搞不清四人深浅,不敢轻举妄动,又觉得自己可能势单力薄,后去找了个帮手来,就是身边的黑衣女子。
    两人在小鲜楼外的林中守候了好久,等到了几人出来后,又继续跟下了山,跟到了这里。
    白衣蒙面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丈夫在古冢荒地主谋了袭击赶考队伍的白兰。
    当初将伤做了一番调养后,她便赶赴了京城。
    没有别的,就是为丈夫报仇。
    她想要找到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
    她在京期间一直在想办法接近那批参与护送的大箭师,她记得凶手遗留的气味。
    她已经想办法弄到了那批参与护送的大箭师的名单,继而逐个排查那些大箭师的气味。
    然而那些大箭师的行踪由不得她来掌控,至今为止也只甄别了一半而已,并未发现凶手。
    如今赴京赶考事宜已经全面结束,落榜举子要返回列州,护送的人员也要随队返回,也算是继续顺带护送。
    据打探,队伍明天就要出发了,那些大箭师要再次集结在一块,这有利于她的甄别,之前一个一个接近真的是太难了,接近的次数多了也意味着危险系数的增加。
    她今晚正要离开这里,要提前去返回列州的途中做安排。
    谁想,就在她动身离开夕月坊时,准备离京的当口,突然从一擦身而过的人身上,闻到了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的气味。
    再看凶手的样貌,是个年轻人,她居然不认识。
    那些大箭师长什么样,她拿到名单后为了便于行事,基本上都远远辨认过。
    她知道那些大箭师的样子,而这个年轻人她可以肯定不是大箭师当中的一员。
    可是凶手的气味又不会错,那个气味是让她刻骨铭心的,是不会记错的,她有这方面的天赋!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搞不明白了,遂叫了同伙来帮忙。
    最近在京对大箭师一系列的侦查都是这位同伙在尽心竭力帮忙的,这次摸对方的底肯定也要同伙帮助。
    这位同伙不是别人,正是她丈夫的亲姐姐,正好隐匿在夕月坊。
    人从山上下来,到了灯光下,不再背光了,且能全面确认看清庾庆整个人的样貌了,黑衣女子惊讶了,“是他?”
    白兰也感到了讶异,问:“姐,你认识他?”
    看着庾庆拾阶而上的黑衣女子回头,皱眉道:“你是不是记错了气味,他怎么可能杀云啸?”
    白兰摇头:“那气味刻进了我的灵魂,绝不会有错的。”
    黑衣女子反问:“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白兰不解,“是谁?”
    黑衣女子:“他就是本届的新科探花,就是那个考了四科满分的会元,他就是那个阿士衡,他不可能有能力杀云啸!”
    白兰一愣,忽颤声道:“就是那个来自列州的大名鼎鼎的会元郎,是不是?”
    如今的“阿士衡”名气大得很,知其名的基本都知道他是哪里人。
    “……”黑衣女子神情一怔,读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白兰眼中已浮现了泪光,颤声道:“姐,那他一定是从列州过来的是不是?那他一定是从案发之地经过了的是不是?云啸死的时候,他也有可能在杀害现场的是不是?姐,这是不是可以说明我没记错凶手的气味?姐,凶手就是他!”
    “这……”黑衣女子不否认她的说法,但依然惊疑不定,“可他怎么可能有实力杀了云啸?他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修炼的,能具备杀云啸实力的可能性也不大呀,除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机缘还差不多。他一赴京赶考的书生,你觉得他像是能杀云啸的人吗?”
    “姐,你没发现他的佩剑不正常吗?他这个书生随身携带的是打打杀杀用的重剑,这就不是个简单的书生!”白兰泪眼盯着已经站在了台阶最上面的庾庆,“现场有他的气味,凶手就算不是他,他也必然在现场出现过,抓住了他,也许就能知道真凶是谁!”
    这话倒是在理,黑衣女子点头表示认同,见庾庆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坡上,当机立断道:“那就不能让他进城,城里动手搞出了动静容易出意外,被盯上了就难以脱身。
    听说他住在一个富商家里,京城的大富商几乎都有高手在保护,要动他干脆就趁现在。
    只是他身边护卫的实力不知深浅如何,看起来倒不像什么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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