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松:“……”
    只见他双手扯信,信纸都给他扯得皱巴巴的。
    高长松:羞耻啊!实在是太羞耻了!
    他深感自己是脸皮不够厚,这夸奖落在他身上,真是连脚趾头都在抠地。
    偏生钟离珺还凑过去,发自内心地喟叹:“不愧是十二郎,卓有远见。”
    高长松虚弱地呻吟:别、别说了……
    无论如何,魃宥信写来了,那高长松就得回信,他跟钟离珺问了一下,看他认不认识经常往返东胜神洲与大唐两地的人。
    他猜有,钟离珺也说有,这就好办了,只要委托人先带到长安,再交给下一人即可。
    高长松写这信肯定是要打草稿的,他琢磨着先打个腹稿。
    首先,肯定要花一定篇幅来表示魃宥真的是谬赞了,他只是普通一男子,其次,他可以对《牡丹亭》的改编提出点宝贵的建议,哎,就是音律方面比较难表达,要不然他去镇上找位善音律的,他自己哼哼,让对方翻译成宫商角徵羽?
    理论上读书人什么都要略懂,可这古代七音,高长松是真的不懂。
    之后还有什么要说的?
    高长松想,为了高玉兰的未来,肯定要腆着脸求教升学问题,如果能提前引荐一下名师,那可实在是太好了。
    那自己能拿出什么以作回报呢?
    论对胃口,肯定是文学史上的不朽名著。
    高长松回忆,四大名著不要想了,他只能想起故事梗概,没那文笔,说出内核就是糟蹋,他应该将注意力放在短篇上。
    此刻高长松梦回高考,什么“四大唐传奇”“四大元曲”在他脑海中轮番划过。
    奇怪,唐代有传奇,元代有元曲,明代有小说。
    说起宋代,只能想起宋词,可宋词跟唐诗一样都短得不能再短,高长松实在做不到仿宋词。那偏向散文的长文体,难道宋代没有吗?
    他苦思冥想许久,只想到了杂记、笔记文,最多加个游记,什么《小石潭记》《世说新语》《岳阳楼记》等等。
    好吧,可能宋代人喜欢看民间表演,文字上的故事还停留在唐代传奇与志怪的延伸。
    哎,其实唐传奇也蛮无聊的,基本上就是小故事合集,唯一一个拥有姓名的是《虬髯客传》。
    高长松沉默,说实在的,他觉得比起这种野心家扶植命定之主李世民上位的故事,他宁愿看看什么《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要不下一个故事就往这方向构思吧,杜十娘的故事在民间呼声很高,普罗大众喜欢的故事才是好故事。
    在构思中,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
    当高长松与钟离珺在名为高老庄的世外桃源中享受难得的闲暇时,那些跨越丝绸之路的粟特人已带着家乡的香料、宝石,与沿途搜集的新奇玩意儿来到长安。
    不出所料,高老庄所出的温暖的羊毛袜得到了一致好评。
    它的价格不算高,即便因路途遥远翻了好几倍,在遍地珍宝的长安,都算是便宜的舶来品,可与其价格不符的,是羊毛袜的实用性,与它相对美观的外表。
    眼下的足袋还是王公贵族的专利,丝绵的足袋又较强的保暖性,能让他们在寒冷的冬季都穿上轻薄的鞋履。
    然而,丝绵本身是没有弹性的,他就像是直筒小布袋,靠脚腕口的细带堪堪吊在足腕上,行走久了,那些丝绵就会产生褶皱,甚至层层堆叠,那实在不大舒服,对那些冬天还要穿木屐耍酷的郎君来说,还很不美观。
    他们需要更加贴合足型、有弹性、最好还能保暖的足袋。
    ……
    李林同在乌斯藏辗转数月,到底没敢去那能让男人怀孕生子的女儿国,失去了长久以来的目标,他略感乏味,干脆返程往长安去了。
    临行前高长松交给他两封信,他先将其中之一送给灵宝派人,见那门童收信后惊喜不已,大呼小叫地离开了,似乎是找师长看。
    李林同想怕在这修仙之人众多的门派中,高十二郎都颇有地位,否则不过一封信,怎会引起如此轰动?
    他在长安过了几个月的神仙日子,实不相瞒,他的游历生活让自己在朋友圈里小小火了一把,又因高老庄的白酒最近在长安太有名,不少人都对高十二郎充满了好奇。
    于是,当听说粟特人带着乌斯藏高十二郎新产的羊毛足袋进京时,李林同都去凑热闹了。
    李林同:要紧跟时尚风向标!
    第136章
    李林同买到了一双羊毛袜。
    粟特人的血液中流淌着液态黄金,他们的富庶与会做生意的名声贯穿整条丝绸之路,囤积居奇、高价售出是日常操作。
    操着古怪口音的大胡子粟特人与求购者讨价还价,他们不同于美须髯的长安佬,蜷曲的、毛茸茸的胡子笼罩下半张脸。唐人说这是办事牢靠的象征,常人都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络腮胡之下谁知与你谈生意的粟特人年岁几何?
    李林同想要多买几双袜子,他颇有种其会在长安走红的预感,但等到地方,发现头簪花的风流郎君与穿粗布褐衫的仆从交替,列了一条长队。
    他这才惊觉,自己是如何知道足袋售卖的?是一同交游的郎君告诉他的,这群郎君是什么样的人?
    别的不知道,但他们绝对是长安城中最追求时髦的一批人。
    李林同一个激灵,他忽然想起来,最近街上的木屐变多了,皮靴变少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
    唐代士族郎君是非常时髦的。
    簪花熏香是基本操作,看过穿越文的人都知道,唐人特别爱戴头花。
    除却这些基操外,他们还讲究穿搭。唐懿宗朝时有一名叫路岩的人,就因精通穿搭而闻名,他戴的沙巾被精心剪裁过,样式风流,引得街上人竞相模仿。
    近几年为扫前朝的奢靡之风,文坛上开始追求诗风清新康健,连带着文人的着装习惯也有了改变。
    唐人目前追求的是魏晋之风,前有“建安风骨”后有“左思风力“,总的说来还是很健康的。
    文章写得像了,穿着也得像,要知道,魏晋时代的男子一般都穿大袖翩翩的衫子,必须要袖子窜风,走起来有飘飘欲仙之感才行。
    再配一双走起路来伴随清脆踢踏声的木屐,太仙人了!
    春夏时郎君都是这么穿的,但秋冬就不行了,大凡是能被风吹起来的长衫,料子都很薄,这年头要是得了伤寒可没有特效药,是要命的,虽然有些人要风度不要温度,但大部分人还是要命的。
    至于什么内穿袄衫外披薄衣也不可能,保暖性强的袄衫多厚啊,穿上后还不像个圆滚滚的球,你都像球了,再穿宽袍广袖有意义吗?还不就是个球。
    总之,这些对穿搭很有研究的郎君都独具慧眼,一眼便看破袜子的用法,虽然有些扎脚,可他们脚不怎么冷了啊,勉强抵御住深秋的寒风了啊。
    而且这足袋适合他们的脚型,又够紧绷,说实在的,木屐配白袜子,还怪好看的。
    甚至无师自通地想:这还是足袋,若织成衣物……
    已经连毛衣都给计划好了。
    ……
    高长松还不知道自己在长安成了时尚风向标之一,他虽知自己倾销的那些商品,譬如布匹、白酒之类的应当受欢迎,却没想到如此受欢迎。
    这说到底还是唐代风气导致的,文人墨客都赶时髦,新物件的传播速度快。
    他还是按部就班地过日子:酒产量够了吗?要不趁着农闲再招工扩大生产规模?毛衣织得如何了?能赶上供货吗?钟离珺在这呆着,总要给人家整些新吃食吧?等有空了还得去下面多巡查几次,指不定能找到新的羊毛供应点云云……
    事情还是挺多的,但他一样一样做,好在从开始做豆腐起,身边就有群踏实肯干的年轻人,他只要将活拆分了一点一点交给他们,还是能替自己监管好的,这些村人比较刻板,但在手工业时代,刻板有刻板的好处,起码不会偷奸耍滑。
    磨洋工这个词,还有洋大人进来后才出现的。
    再说他养的异兽多,耳目也多,实在不行还能发动天上飞的叽叽喳喳的麻雀给自己当小监工,若下面人有了不妥当的举动,他发现得也快。
    如此看来,高长松日子过得还是很可以的。
    这天,他正舒舒服服窝在炕上,用一手狗爬字写来年的计划,哪想得涂里正竟然上门了,他不仅自己上门,还带来了两名贵客。
    涂里正自己也哆哆嗦嗦的,说不上是冷的,还是惊的,高长松开门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涂里正跟他身后气度不凡的男子迎进北堂,又托兔子精送来热水。
    这两名大人还带了三两衙役,他们本言说要守在门口,高长松说:“咱这高老庄也无甚歹人,何故在此望风?”也把他们拽进来了。
    但这些衙役不肯跟上峰同居一地,跑到另一个小厅堂去了。那儿是高长松单独辟出来,给长工们休息的地方。
    高长松家在这两年间扩建了好几次,眼下闲置房间还是挺多的。
    两杯滚烫茶水下肚,肠胃暖了,热意在四肢百骸间流淌,屋内被热炕烧得热乎,被风吹硬的脸庞也变软了,回温了。
    高长松这瓜果点心一应俱全,但人家徐里正是不贪这些小零嘴的,更别说那两位“贵客”了,涂里正先用颤抖的声音给高长松介绍:“这位是张刺史,这位是侯县令。”
    高长松心说:实锤了,涂里正刚才抖果然是紧张的,也难怪,这俩官是足够大,普通老百姓看了不紧张吗?
    县令跟刺史是什么等级的官呢?
    县令不用说,就是一县之长,高长松盘算了一下,古格是个镇,为县的一部分,考虑到唐代人口少,这县令换算到今天,起码是个市长。
    至于刺史,虽然是地方官,那官职级还是很了不得的,上州刺史是从三品,中州刺史是正四品,换算一下,放在现代得是个省长。
    市长跟省长如此平易近人地来“微服私访”,还真挺刺激的。
    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先开口的是张刺史,他来传达了一下乌斯藏国主的表扬,主要内容是说高长松孝悌,抚育三妹妹辛苦,还做出不少有利于国家与民生的改良与发明,赐他良田、布匹云云。
    高长松赶紧谢恩,虽然对他来说,乌斯藏国主的存在感是真的不高,但人家给自己赏赐,谁不高兴呢?
    其实,比起孝悌,高长松整出的酒啊、羊毛袜啊之类比较重要,而且对乌斯藏人来说,能够让本土的产品在长安走红,是倍有面儿的一件事。
    然而,你用这理由封赏是不大行的。
    他们这的制度都直接抄大唐,大唐的主要封赏种类分功赏、绩赏、德赏、喜赏跟贡赏。高长松这种情况,一是没有在军事上有所建树,二他也没有入仕,功赏、绩赏跟他是没有关系的,至于贡赏,那都是给外来使臣的,他们国家只有给大唐朝贡的份儿,其他国家并不会给小小乌斯藏上贡,隔壁的西番哈密国对他们虎视眈眈。
    至于喜赏,那是皇帝龙颜大悦时给的赏赐,一般是什么节庆活动时皇上高兴了才会赏一下。
    高长松这个各不沾的,想要给他赏赐,就只能从德方面入手了。
    其实国主赏的布匹不是很多,至于田亩更是要到春天直接喊人给他在高老庄开荒,但高长松还是很高兴的,他想起码自己在乌斯藏的领导层这挂名了,等他要去大唐经商时,估计能大开绿灯。
    到这为止,他的移民梦想已经实现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大概是如果他去了大唐该怎么确保自己在乌斯藏的产业能源源不断供货,关于这点,他还没有头绪呢。
    赏赐完后,张刺史跟侯县令又坐了好一会儿,估计是天寒地冻,不愿意离开。
    侯县令长了张圆圆脸,看上去一团和气,他的存在感比较低,基本上让张刺史说话,谁叫这是他的顶头上司呢?
    张刺史对高长松是比较感兴趣的,他是门阀出身,没有走科举路,因此也不会跟高长松问些明经之类的话题,相反,他对酒、布匹乃至高长松这推行的养殖阉割业都很感兴趣,高长松不确定是他是不是为国为民的实干老父母,却也以比较圆滑的态度回答了张刺史的问题。
    走的时候,张刺史还是很高兴的,并且称高长松为少年英才,想来他要带着从高长松这得来的对技术的浅薄了解,去跟国主写报告了。
    不管怎么说,光是高老庄推行的养殖法,就要比乌斯藏的传统养殖方式先进很多,就不知道能不能稍作改良,用于放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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