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见她脸的那一刻,当时年过四十的男人便楞在原地,“皇上,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就这样上演。
    打开门时,周雨彤正好看着周雏手里的公文包戏剧化的落下,然后握着陆晚的手问,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站在门口的周雨彤目瞪口呆,震惊到大脑放空,慌乱间荒谬地发现,陆晚和她的父亲周雏的鼻子,连鼻尖下沟的弧度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时候,连“不会吧”这种想法都没有。
    就像是人最害怕的时候其实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
    麻木地跟着陆晚、周雏还有母亲徐慧一块儿回到大厅,周雨彤突然意识到今晚什么赔偿精神损失费这种小打小闹早就不是重点。
    “我妈叫陆青,”陆晚问,“先生,您认识他吗?”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周雨彤听完了整个魔幻故事——
    徐慧和周雏并不完全是冰冷的联姻,徐慧喜欢周雏,虽然周雏一直把她当小妹妹看,但两人好歹青梅竹马,关系很好,如果没有陆青,结婚也算是豪门联姻里锦瑟和睦的一对。
    唯一的矛盾就是关于陆青这个人,就像是炮仗的导火索,一点就炸。
    两人结婚后,徐慧的眼睛里依然容不下一粒沙,时时刻刻紧盯着周雏……但也不能阻挡,某日,周雏应酬的某个高级餐厅,在餐厅端盘子的陆青晕倒在他的怀里。
    两人短暂分离后因为偶然重逢,干柴烈火,知道陆青得了肾脏方面的病后,周雏更加不能放手,当下就给陆青换了住的地方,给钱,给补品……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放在古代名叫“养外室”,可能还觉得自己只是乐于助人。
    此时周彦几已经会走路了。
    在周彦几上幼儿园那年,病情越发严重的陆青怀孕了,她本不应该生下这个孩子,但她坚持要生,周雏瞒天过海给陆青最好的医疗资源,终于撑到了陆青生产那天——
    也就是这一天,徐慧知道了一切。
    那是徐慧和周雏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撕破脸,站在产房外的徐慧手里还拎着周彦几的小书包,崩溃地当场提出离婚。
    产房里要生的是亲生的,但周彦几也是亲生的,为了一个没名分的外面养的女人生的孩子放弃亲孙子,这事儿叫周雏的老父亲知道怕不是能扒了他的皮——
    周雏不同意离婚,承诺从此与陆青断联,但希望能留下陆青生下的孩子。
    徐慧毫不犹豫给了他一巴掌,问他做什么白日大梦。
    在外面有头有脸的周总被打蒙了,就在这时候产房里来了消息,怀孕消耗体能,外加有许多药根本不能用,陆青早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在生下孩子之后一命呜呼。
    徐慧当时觉得,陆青和周雏都像傻逼,她不单一的怨恨陆青,也不同情她,只觉得为了一个注定不属于自己的男人把命都豁出去不值得——
    但是不得不说,陆青这一出,彻底从白月光,成了周雏心头上无法磨灭的昭昭皓月。
    但人已经没了,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在徐慧强势的要求周雏必须做个选择的情况下,周雏给了陆家一大笔钱,足够陆晚很好的长大,然后只来得及看了刚出生的女儿一眼,那孩子就被陆青的母亲抱走。
    蝴蝶胎记是他们对这个孩子唯一的记忆点。
    这事算是告一段落。
    周雏怎么也没想到,陆青当年的病是家族遗传,所以在陆晚读幼儿园的时候,陆青的母亲也伴随着年龄增大发病。
    而如果她不治疗就这样撒手人寰,等着陆晚的只能是送到孤儿院,只能硬着头皮治……
    可是周雏给的钱根本不够治病。
    所以在周雏以为陆晚能够拿着自己的钱过得很好时,他发现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平时也没少在家里听周雨彤说,苟安有个死对头,那个死对头跟她们斗得鸡飞狗跳,从苟安的猫到成年礼宴开场舞还有一系列鸡毛蒜皮的事……
    以前他都没放心上,偶尔还跟着说一句,现在苟安有贺津行看着,那个女生日子怕不是更难过。
    万万没想到,他轻描淡写评价过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一刻,周雏这颗中年男子的心都要碎了!
    不仅仅是心疼自己的亲生骨肉生活流离颠沛,更多的是觉得这些年自己的妥协好像成为了笑话,看着面前那张和初恋情人相似、此时却充满了擦伤痕迹的脸蛋,他不敢相信——
    周雨彤怎么敢呢?
    当下就觉得自己养了十九年的“女儿”,那亲手惯出来的娇蛮,突然就变成了面目可憎。
    但是当下还是引而不发,在他冷静、单一、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告诉陆晚,他是爸爸,以后搬回周家住时,所有人包括陆晚在内都惊呆了。
    周雏:“为了让爷爷接纳你,稍后可能还是需要做一个亲子鉴定——”
    周雨彤跳了起来:“爸爸?!你疯了吗!随随便便就要捡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回来说是自己的女儿!!你不知道她什么德性,你让我以后怎么——”
    周雏转过头冷漠地问:“她什么德性?”
    周雨彤被父亲前所未有的冷漠怔住,半晌,下意识地说:“什么什么德行?像强行要进入生活的外来者,打不死的寄生虫,说不出来哪里恶心但就是让人觉得——”
    她的话没说完。
    周雏已经“噌”地站了起来:“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我的女儿!”
    在沙发上坐着,从头到尾一脸冷漠的徐慧也跟着站了起来,提高了嗓音警告地叫了声:“周雏!”
    此时周雏已经情绪到达了巅峰,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妻子,这些年的朝夕相处突然一股脑化作了灰烬,她的脸和多年前产房前拎着儿子的书包、扬言要离婚威胁他的那张脸完美重叠——
    同样面目可憎!
    周雏不管不顾地吼了回去:“叫我干什么!我有什么错!徐慧,这些年你还逼我逼得不够吗!我周雏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女儿,陆青给我留下的女儿!”
    一句话落下,整个客厅都陷入了死寂。
    大门被打开,刚才外面回来的周彦几看见的就是家中客厅里这混乱的景象,他看看坐在沙发上的陆晚和死死抓着徐慧手的周雨彤——
    说实话,虽然周雨彤吵闹又任性,有时候周彦几都忍不住想把她踩住打一顿,但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周雨彤脸上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
    震惊、茫然、错愕、不知所措还有其他许多,像是世界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出现在她的身上。
    那张平日里世界末日来了都能尖叫一声“好刺激”的脸白的像一张纸,眼泪迅速充满了她的眼眶,她问:“爸爸,你说什么?”
    周雏喘着粗气,双眼瞪得通红。
    “你说你只有一个女儿是陆晚,那我是谁?”
    周彦几被这句话的信息量震惊到走不动道,他站在家门口,茫然地转过头问管家,“他们在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鸦雀无声的大厅,只有周雨彤带着颤抖的声音,她提高了嗓音,这一次带上了崩溃的尖锐——
    “你说啊,陆晚才是你的女儿,那我是谁?!”
    周雏被质问得回答不上来,看着泪流满脸、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这个样子,有一瞬间他也曾经动摇——
    但是很快的,转头看向陆晚的脸,她脸上的伤……
    像是极其畏惧眼前的情况,也仿佛迷迷糊糊不知怎么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陆晚缩着肩膀,那双惶恐盯着周雏的双眸,无措又无辜。
    看得周雏气血上涌,满脑子都是自己都干了什么——
    他周雏当年抛弃了陆青母女,如今在外面随便捡了个野种当宝贝养大,这野种不知感恩还欺负他的亲生女儿!
    “你是徐慧当年为了跟我赌气从福利院抱养回来的。”周雏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响起,“她说,她送走了一个女儿,就要还我一个女儿。”
    徐慧感觉到始终牵着自己衣袖的手松开了。
    徐慧茫然地,像是看陌生人似的看了眼周雏,又转向周雨彤——
    这么多年过去,眼前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少女其实潜移默化好像总是怎么看都哪哪都有点儿像她。
    她最先开口会叫的是“妈妈”,从小就是最会撒娇的那个,骑在哥哥的头上作威作福,闯祸之后知道要把学校发的点心留下来放学给哥哥吃,上周挂在爸爸的脖子上荡秋千想要一辆摩托车和一匹小马……
    徐慧颤抖着声音,叫了声女儿的名字。
    却看见她像是受惊的小鸟,又像是对这个名字彻底过敏,周雨彤一跃而起,向着大门方向冲去——
    夺门而出时撞到了周彦几。
    周彦几反应过来,就要去追。
    刚迈出一步,就被周雏叫住,中年男人揉了揉眉心,头疼的快要爆炸,对周彦几招招手:“别追了,你也听见了,周雨彤根本不是周家的孩子,你真正的妹妹在这……你过来,见一下晚晚,我听说她跟你读一所大学,以后你——”
    “说完没?”
    周彦几打断了他父亲的一长串话。
    转过头,看着沙发上回头,双眼泛红惶恐地望着他的陆晚,少年面若寒霜。
    “我妹就那一个,刚才像个疯子似的跑出去了。”
    周彦几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一个小三的女儿算老几,你敢搅合我家试试,老子弄死你。”
    第97章 溺水之人(副cp,慎入)
    他手中的星火是黑夜里唯一的点点光源。
    周雨彤没能跑出院子, 因为早就闻讯而来的陈近理早就等在周家宅子的门口。
    她奔出来的时候,男人的车甚至还没熄火,打着火,只是窗户降下来了, 后座上, 他靠着窗边抽烟。
    他手中的星火是黑夜里唯一的点点光源。
    平日里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总是被人质疑为什么要跟贺津行那匹狼玩的狼犬型人格,此时仗着车内暖气旺盛, 随意弯在手肘的衬衫暴露了一丝丝他的本性。
    窗外的寒风似乎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只有寒风拂过时, 稍微将他的头发有一丝丝的凌乱。
    陈近理咬着烟屁股,微微眯起眼上下打量着面前哭到应该已经看不清楚路的小姑娘, 目光停顿在她只穿着拖鞋的脚踝上,片刻后, 淡道:“准备去哪?”
    他语气懒散。
    明知故问。
    在寒夜却犹如重低音砸入心脏。
    周雨彤擦了擦眼泪, 发出断气抽泣的声音, 面对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成熟面孔, 是她从小朦胧地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时,就开始喜欢的那个人。
    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换一个契机,周雨彤可能第一时间会抓住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要回陆晚的微信, 为什么要通过她的实习申请……
    但是现在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
    在陈近理弹灭手中的烟, 说出“上车”的一瞬间,她已经拉开了车门, 爬上了后座。
    陈近理发出低低的笑声, 任由挂着眼泪的人爬过他的腿往里面去, 在她坐稳之后, 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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