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咱们厂这两年也没闹出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这都是因为保卫科的人负责任,也正因为这样,他们巡逻的任务比别的厂子要更重一些,跟其他科室也没什么往来。”
    俩人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不停,把饭盒冲干净后,用盖子原样盖上,离开了公共水房。
    徐元到底年轻,一时间也没能琢磨出有些话的深意来,从食堂回办公室的路上,他还在心里思量着,林东正刚刚指出保卫科的人大半都是厂长“亲信”,这话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好在,走到楼梯口,迈脚的那一瞬间,徐元脑海中灵光一现,猛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试探性地问道:
    “林哥,我今个儿下班后去保卫科,先跟王叔约一下时间,尽量搁在后天下午,请他吃顿饭,林哥你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到时候一起来呗。
    我进厂以后,就数林哥你最照顾我了,你跟王叔都是热心肠的好人,坐在一块儿肯定有话聊的,也省得我笨嘴拙舌的,不会说话,反倒惹恼了王叔。”
    这傻小子,可算是反应过来了!林东正心里暗道,他这是第一次带新职工,徐元还是个没有基础的人,相当于得手把手地从头教起。
    这虽然是科长指派下来的任务,但是,他用心或者不用心,徐元能够学到的东西,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以前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现在跟人学一门儿手艺,当徒弟的也得天天在师傅跟前伺候着呢,他倒是没想享受一把当师傅的待遇,也没想过要使什么绊子。
    只是,既然能有这一桩“意外之喜”,借着徐元,认识保卫科的人,林东正当然也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暗示徐元的事情,他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权当是教徐元收的“报酬”了。
    “行,那等你确定了时间吧,我再看,家里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去帮你撑撑场子。”言语之中,小人物的生存智慧悉数显现。
    除去吃饭时间,中午还能休息一个小时左右,这么宝贵的时间,自然不能浪费了去。
    正好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林东正就翻找出来了自己刚毕业进厂那会儿的本子,上面记录了他把课本上的东西学以致用的大概过程。
    尤其是一些需要理解的定义,在做账时脑子该怎么转过那个弯儿来,把它变成确切的数字,本子上都有详细的记录。
    这还是林东正在上学时养成的良好习惯,他自认为记性不如别人,那就只有多动笔,写在本子上,时刻对照着复习,就不容易再出错了。
    眼下,这个本子正好能够派上大用场,学会计其实更重要的是经验的积累,了解一些基础性的知识后,慢慢再运用到工作中去就可以了。
    依照着这个思路,林东正给徐元讲了资产、成本、负债等概念,讲到一半儿的时候,田家瑞回来了,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果不其然,在路过林东正跟徐元的这张办公桌的时候,田家瑞嘟囔了一句“装样子”,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一副要午睡的架势。
    早在他出声的那一刻,林东正就有些忍不了了,下意识地就想站起身来跟他呛声,毕竟,他拿的是厂里开的工资,凭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可不用看他田家瑞的脸色。
    都是财务科的人,谁也没比谁高出一等去,田家瑞因为转岗不成的事情有意见,去找科长、找厂长提啊,把气都撒在他跟徐元身上,这是什么道理?柿子挑软的捏?
    只不过,看到徐元冲他摇摇头,林东正迟疑了一瞬,这才没有当场发作,正因为怒气被压了这么一下,脑子转过弯儿来,他也就不再生气了,亏他刚才还劝小徐“别搭理他”呢,谁成想,他这性子,比小徐还受不得激。
    怕田家瑞待会儿又抱怨他们说话的声音“吵”到他了,林东正干脆不再继续讲了,直接把任务布置了下去,接下来的这几天,徐元得把这个本子上的所有知识给啃下来。
    事实上,徐元的自学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即使有些不明白的概念,看到林东正本子上记着的详细意思,再联想到生活中的例子,也就没有那么难理解了。
    当然,林东正上了四年中专才学会的东西,徐元想要用一个下午就吃透,那无疑是天方夜谭,等到下班的时候,他才看了不到十页。
    “林哥,你这个本子,能借我带回家看吗?我也是想着,晚上的时间也不能浪费了,我还有那么多不知道的东西呢,总得尽快补上自己的漏洞,才能做好咱们财务科的工作,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爱惜它的。”
    徐元从小到大,就没缺过什么,更是鲜少朝人开口借东西,眼下要借走人家辛苦记录了这几年的本子,他心里颇为不好意思,开口时,神色便不免有些讪讪的。
    “这有什么的?这几天本来就是要先留在你那儿的,你能在下班时间用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先看着,等到礼拜天,我回趟家,找找上中专的时候用的课本,到时候也带给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林东正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道,他自己也是个喜欢学习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毅力考上中专了,现在看着徐元这么刻苦,心里颇有一种找到了“同道中人”的感觉,这才主动提出把自己的中专课本借给徐元。
    “能不能”用得上,这话纯粹是林东正在谦虚了,这年头,中专教材是全国通用的,换句话来说,一套课本,那是集齐了全国最智慧的那一批人才编纂而成的。
    对于徐元这个想要深学会计知识的初学者来说,中专课本的体系架构,能够很好地为他打牢基础。
    所以,也难怪,在听到林东正这话以后,徐元如获至宝地道:“那真是太谢谢林哥了!”
    生怕办公室里再来一个“田家瑞”那样动辄阴阳怪气的人,两人的这一番对话,是在其他人都走了以后才说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番对话,两人多了些“志趣相投”之感,相处一天下来的同事关系,这才慢慢地,有些向朋友关系转变的趋势。
    既然先前就承诺过,要请王家叔侄俩吃饭的,今个儿又答应林东正,要把这一场饭局组起来,徐元就没再多做耽搁,加快了脚步,往保卫科走去。
    为着厂里的安全,保卫科从白天到晚上,都是有人在的,不过,徐元跟当值的人问起王友强叔侄俩的时候,对方答道:“他们今天没排班儿,已经下班了,要是有急事儿的话,你直接上他们家去找吧,如果不着急,那就明天上班以后再来吧!”
    徐元只好留了话,托对方带给王友强叔侄俩,只说是财务科的徐元,明天下班后再来找他们。
    至于王家叔侄俩还能不能记得他的名字,徐元也不敢打包票,想着今天还在公共水房撞见王叔了呢,也算是有个提醒,他应该能想起来吧。
    先是在财务科办公室耽搁了一会儿,又去了一趟保卫科,于是乎,徐元今天到家的时间,比徐进生还要晚一会儿。
    他是第一天上班,徐家人心里难免挂念着,还不等开饭,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他上班的情况来了,重点问的就是有没有人欺生、给他委屈受。
    徐元也不是不懂事儿的小孩子了,哪些事可以说,哪些事自己就能解决了,他心里自有一杆秤在,说完了食品厂的工资和福利待遇,又详细地描述了一番科长的办事公正和林东正的为人热情、不藏私。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斗,徐家人也不傻,哪儿有样样都好的地方呢?无非是家里没有食品厂的关系,孩子也不想让他们跟着担心罢了。
    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似乎是将徐元的话全信了之余,一家人也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着,参加工作,是有些不一样了,好像就在那一瞬间,孩子就长大了!
    第26章 家用
    吃过晚饭,徐元继续“挑灯夜读”,徐家人心里都清楚,就算考进了财务科,也不代表着徐元可以在这个岗位上混吃等死了,终究还是得有本事才行。
    难得遇上了林东正,愿意毫不藏私地教他,徐家人自然也不会拖后腿,见徐元这样辛苦,心疼归心疼,却是没打算劝他慢慢来。
    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今天带回来的那一本选集,想到了明早还要上班呢,徐元便没有熬到很晚,出去一看,家里的座钟已经指向12点了,这才关了灯。
    躺在床上,今天学到的知识还在脑海中盘旋回转,汇聚在一起,思绪有些乱糟糟的,本以为一时半会儿的,会睡不着,谁成想,闭上眼睛以后,不知不觉的,就沉沉睡了过去。
    凌晨一点多,徐进生起身去厕所的时候,顺便去徐元房间看了看,见他已经睡下了,这才放轻动作,重新关上了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元元睡下了?”黄卫英一向觉浅,几乎在徐进生起身的同时,她就醒了,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估摸着徐进生肯定会拐弯儿去看看儿子,这才有此一问。
    “嗯,已经睡着了。”徐进生躺回被窝里,入秋后的深夜已然多了些寒气,他往厕所跑这一趟,睡意早就被驱散了,既然说到徐元,便忍不住对着黄卫英感慨道:
    “先前是怕他一直待在家里、闷出病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工作,又担心他在食品厂被人欺负,怪不得人家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呢。”
    “我看咱们儿子,经过先前下乡的那事儿以后,懂事了不少,做事也有章法了,你就别操心了,就算他在食品厂遇见什么难事儿,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元元啊,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也是时候让他栽几个跟头,吃点儿苦了,省得他还以为生活很容易呢。”
    从这儿就能看出来,黄卫英跟徐进生教育儿子的理念不同了,不过,夫妻俩并没有争执起来,求同存异嘛,说了两句话,这才继续睡下了。
    虽然有职工食堂,但早饭的花样太少了,所以,徐家人还是更习惯在自己家里吃,好在,于晚菊喜欢做饭,也并不嫌麻烦。
    至于每个月剩下来的食堂饭票,也绝不会把它搁到过期作废了去,正好,总有些人饭量大,到了月末饭票吃紧,拿来跟他们换些票据就行了,毕竟,相比起掏钱去后勤科买,还是这样交换更能让人接受一些。
    早上,于晚菊蒸了杂粮馒头,是用玉米面、高粱面和白面混合之后做的,又熬了玉米面粥。
    玉米面跟高粱面都是粗粮,多少有些剌嗓子,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家里总不可能天天吃大米饭和白面馒头吧,厂长家都未必有这么好的伙食呢。
    就拿徐元来举例,他现在每个月有三十斤的粮食定量,其中,只有三成,也就是九斤是细粮,一家子放开肚皮吃,没两天就吃完了。
    于晚菊掌勺,向来是一顿粗粮、一顿细粮的,省得把家里人的嘴巴养刁了,传扬出去又是话柄。
    当然,徐家人虽然喜欢吃,却也知道粮食的精贵之处,比起最艰难的那三年,现在能有粗粮吃,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徐元今早还得体检,注定和家里的早饭无关了,穿好工服,正准备出门:“爷,奶,爸妈,我去上班了!”
    “等等!”于晚菊叫住了他,往他的工服口袋里塞了些十块钱,还有几张粮票:“昨晚,还是你爷提醒我了,你都是有工作的人了,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这也不像话,万一有个什么急事儿要用钱呢?
    这十块钱你先拿着,不是说这两天要请人吃饭吗?请客就要学会舍得,可别下馆子还扣扣搜搜的,明明掏了钱却不落好。
    当然了,这十块钱,是先借给你的,等你发了工资,得再还回来的,至于你的工资,发了以后你就自己拿着,每个月交十块钱的伙食费,剩下的,只要你不乱花,心里有数,我们也就不管了。”
    这章程,亦是徐来福的意思,男娃嘛,眼看着都是可以成家的年纪了,哪儿能工资都被家里把住,大钱、小钱都得朝家里伸手呢?
    何况,徐元的工作是自己找到的,也没用家里掏钱,家里不缺他那份儿工资糊口,让他把工资全上交了,也说不过去。
    所以,昨晚睡觉前,老两口商量了一下,最后把伙食费确定在了十块钱,跟徐进生夫妻俩是一样的,以徐家的伙食水平,这钱,老两口捏在手里,绝对不亏心。
    “成,谢谢爷、奶,你们也放心吧,我辛辛苦苦上班赚来的工资,怎么可能乱花呢?这样吧,平时的开支就算了,我保证,如果我想买什么大件儿的话,提前跟家里商量,说到做到。”
    先前,徐元还真没想到上交工资这一茬儿,下意识地认为,他的工资就该归他支配了。
    前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连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要去供销社给家里人买什么东西都想好了,至于说,为什么不去东西更齐全的百货公司,自然是因为,那儿是他妈的“地盘儿”了。
    当然,于晚菊提起伙食费的时候,徐元也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仔细想想,他一天有两顿饭都是在家里吃的,之前在上学也就算了,现在有了工作,还在家里白吃白喝,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所以,对于每个月多了十块钱的伙食费支出,徐元没有任何意见,十分爽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知道家里人肯定怕他手里捏着太多钱就乱花,顺便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出门后,身穿蓝色工服的徐元走在楼道里,衬得他整个人格外精神,虽然说昨晚下班的时候,邻居们都已经见过他穿工服的样子了,可今早再看时,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羡慕。
    就算徐元谦虚地说着这是平纹的劳动布,跟真正的代表工人阶级的劳动布还是有区别的,但打眼儿一看,反正她们是没发现其中的差别。
    更何况,有工作的人才能去计较工服“正不正宗”的事情,她们这些闲在家里的人,可没那么多讲究。
    邻居们多少都是看着徐元长大的,平时关系就不算差,眼下又见这孩子进了食品厂,有出息了,就更不可能对徐元给他们的问好,冷漠以待了,同样用笑容回了过去。
    徐元是估摸好了时间才出门的,到厂医务室的时候,时间还早,但医务室里看上去人都已经来齐了,估摸着是同样考虑到新职工进厂体检的事情吧。
    跟徐元一样来早了的,还有三名新职工,其中有一人,似乎昨天在人事科门口见过,看上去有些眼熟。
    “同志,我是昨天刚进厂的职工,请问这会儿可以体检吗?”
    被徐元叫住的护士抬眼问道:“没吃早饭吧?”
    “没有。”
    “那行,跟我来吧!”徐元和其他人赶忙跟上,走进了一间办公室,一位中年男医生穿着白大褂,坐在那里。
    说是体检,但厂子因为设备有限,体检也做不到格外精细,徐元打头儿,先是被抽了血,之后又依次测了身高、体重这些基础数据。
    旁边的护士问了名字,开始唰唰唰地在表上填内容,一个人体检完,把表填好,再轮到下一个人,省得忙中出乱,到时候反馈给人事科的体检结果不对,还得再折腾一次。
    听起来项目多,但前前后后,估摸着一个人也就花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这个时候,就显出徐元丝毫不气虚、站在最前头的好处了。
    等他从厂医务室出来,再去食堂买了三个馒头,路上一边走一边吃着,到财务科的时候,仍旧是最早的。
    昨天下班的时候,林东正已经交代过两间办公室的钥匙搁在哪儿了,徐元这会儿也就不用傻傻地在门口等着。
    开了两间办公室的门,把两个暖水瓶拿了出来,锁好门以后,徐元一手提着一个,往锅炉房去了。
    厂里的锅炉房,冬日里是用来供暖的,平时嘛,工人会把烧好的热水倒在一个大的铁皮桶里,桶身安了个水龙头,方便职工们来打水。
    徐元还算是来得比较早,等他给两个暖水瓶灌满水,身后已然排起了长队,没办法,天气越来越冷了,无论是车间工人,还是科室干部,都想喝上一口热水。
    趁着其他人还没来,徐元又拿着抹布擦了科长办公室里的小书架,还有其他一些容易落灰的地方。
    他刚来财务科,也不知道什么资料重要、什么资料没有用了,干脆,谁的办公桌都不动,留着让他们自己收拾去。
    干完了这些活儿,徐元这才坐下来,接着看学习资料,昨晚他把本子带回家,看进去的内容却是不多,还攒了好几个问题,就等着今天来问林东正呢。
    “哟,小徐,是你去打的热水啊?”王文娟刚到办公室,只看到徐元在那儿坐着,便习惯性地去拎暖水瓶,准备去锅炉房。
    暖水瓶的重量,压得她手上一沉,王文娟心里有点儿惊讶,没想到小徐看着年轻,还是很会来事儿的嘛。
    “对,我看没热水了,就去了趟锅炉房,反正,我来得早也是闲着,还不如去替大家打一壶热水,等大家要用水的时候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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