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摘下齐律的面具了,她想看看齐律现在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是在因她的目光而羞臊吗?
    瞧他这个样子,便能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女人。
    沈落枝思索间,突然听见齐律开了口。
    齐律的声音很嘶哑,像是被火烧熏过一般,他的话也很简短,却透着沉重的意味。
    他问:“郡主想如何做?”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沈落枝却明白他在问什么。
    方才在听见裴兰烬那些话的时候,齐律便想拔刀了,她瞧见了。
    她一时间觉得心里发暖,那种在冬日里,围着炉火、裹着棉被、嗅着滚热的男子血热气的感觉又来了。
    沈落枝觉得她的面颊都跟着微微发烫。
    她为齐律肯为她搏命而觉得欢喜,但又为自己一直贪恋人家身上的滚热男子气而觉得羞臊。
    她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虽裴兰烬已背弃她,但婚约尚未解除,她一直在想这些做什么!
    仇还没报呢!
    她便从那铁面与紧绷的肌理上移开目光,盯着一块灌木丛看。
    那一小片灌木丛生的荆棘扭曲,枝丫的边缘都是刺,叶片也是小小刺刺的,若是勾上发丝与衣裙,一定会狠狠地扯下来一缕。
    她便盯着那片灌木丛,低声道:“你不必担忧我,我自有我的法子。”
    她的法子是什么呢?
    耶律枭想不到,但他看见沈落枝那张渐渐冷下来的脸,便想,一定是个好法子。
    她不是柔弱无依的小羊羔,她是大奉的凤鸟,她的每一根羽毛都有金子的光辉,她可以翱翔九天,裴兰烬和邢燕寻如此辱她,一定会遭受到她百倍的报复。
    那一定是比死更难熬的报复。
    耶律枭一念至此,便听见沈落枝说道:“走吧,我们该出去了。”
    那些刺客现下还没冒头,应该已经被亲兵们扑杀了——他们之所以能突然造成动乱,只不过是占了“奇袭”二字,等到亲兵们反应过来,二百多个人反杀回去,那些刺客很难赢的。
    他们在山间耽误了半夜,现在已是子时夜半,这么长的时间里,足够那些亲兵杀掉刺客了,而沈落枝现在要做的,是换一个方位下山,假装她未曾撞破裴兰烬与邢燕寻的丑事,结束这一场围猎宴。
    虽然这一场围猎宴中途增生了许多波澜,但是它最开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沈落枝已经抓到了那个女人是谁了。
    沈落枝发话后,她的小倌便带着她在山间穿行,换了一个方位下山——这样,才不会让邢燕寻生疑。
    若是他们跟着裴兰烬与邢燕寻离去的脚步下山,裴兰烬不一定能反应过来,但是久经沙场的邢燕寻却很有可能反应过来。
    而沈落枝不能让他们两个人知晓,她已经知晓他们做下的丑事。
    她还要赠送他们二人一个大礼呢。
    沈落枝随着齐律在山间穿行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他们便遇到了另一伙逃命的公子与私兵,正是邢燕寻的未婚夫郑意。
    郑意年纪轻,圆脸,嫩脸,一双杏核眼里满是天真,平日里看人的时候,总是欲语先笑,脸上映着两个酒窝,瞧着便是一副毫无攻击力的小白兔模样,又因为家中有银钱,所以身上挂着各种玉佩香囊玉带钩,身上的蜀锦更是金丝银线相互交映,上绣山岳云鹤的图,一看就金灿灿的。
    此时,有钱的小白兔他被他的私兵背在身上,趴在他私兵身上哭,瞧见沈落枝了,一双哭肿了的杏核眼里便骤然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光,他哽咽着喊道:“灼华郡主,你竟没有死!真是太好了,我真怕你死了,南康王若是要追责我们可怎么办呀!”
    沈落枝已经到了喉咙口中的安抚的话硬生生被怼回去了。
    她纵横江南西疆贵女圈多年,长袖善舞游刃有余,鲜少被人一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她再抬眸仔细一瞧,那郑意脸上竟是那样鲜明的关怀,他甚至还大松了一口气似的拍了拍胸口。
    她分不清这人是不是在拿话刺她,她真的分不清,因为他就长了一张“我没脑子”的脸,让沈落枝觉得,他就是这般想的,并非是故意刺她。
    她只是在有钱小白兔的后面又加了俩字:有钱嘴毒小白兔。
    还是一边走一边喷毒液的那种。
    “今日宴席上出事,是小女子之过。”沈落枝好歹是主家,宴席出事,她只能赔礼。
    纵然这杀.手并不是她招惹来的,但事儿出在了她的宴席上,她便该站出来处理。
    “郡主不必与我赔礼,有刺客又不是你的错。”郑意一脸善解人意的看着她,那小嘴儿一张一合,噗噗噗的往外吐毒液:“对了,你与裴郡守在席间不是一道儿坐着的吗?逃命之后,裴郡守怎么没来保护你啊!”
    郑意想了想,还用了一句特别文雅的词,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吗?”
    沈落枝抿唇,挤出来一句:“人群纷扰,没瞧见。”
    她想,由此可见,这郑家人是真有钱啊。
    但凡少一点银子,都没人跟他玩。
    至于齐律,早在郑意出现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一边去,像是沈落枝的影子,除了郑意的私兵警惕的看向他以外,郑意和沈落枝甚至都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他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
    而此时,他们也已经到了山脚下了,重回到了刚才举办围猎烤肉宴的地方。
    四周一片凌乱,原本烤肉的烤架与木桌都倒在了地上,四周都是凌乱的脚印与箭矢,地上有很多刺客的尸体,也有亲兵的尸体,但没有姑娘公子的,显然这些刺客不敢乱杀其余的贵女公子,他们只是为了目标而来。
    还有一些姑娘公子失踪了,大概也逃进了山林里,而裴兰烬和邢燕寻已经回到了人群之中。
    邢燕寻在与亲兵沟通,瞧见沈落枝与郑意归来时,意味深长的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裴兰烬。
    而郑意瞧见邢燕寻了,那喷了一路毒液的小嘴儿终于停了,拿眼羞涩的扫了一眼邢燕寻,然后从亲兵身上下来,柔声柔气的说道:“燕寻,你还好吗?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邢燕寻扫了他一眼,似乎是嗤了一声。
    邢燕寻并不喜欢郑意,这人就跟没长脑袋似的,那张嘴更是让人讨厌,郑意喜欢她,还是因为之前郑意与人吵架时,她嫌吵,经过时抽了那人两鞭子,郑意便因此喜爱上她了,说她抽鞭子的样子特别威武,像是个狗巴子似的天天跟在她身后。
    这次带郑意来,她也就是想气气裴兰烬罢了。
    她根本不管郑意,只又去看裴兰烬。
    裴兰烬没看邢燕寻,也没看郑意,他穿着一身白袍站在原地,瞧见沈落枝的时候,有些惶惶的眼底里便迸出欣喜的光芒,他快步走向沈落枝,因为过于急,竟然被绊了一瞬,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但他看向沈落枝的眼眸依旧热切,甚至隐隐红了眼眶。
    “落枝,你跑哪儿去了?我好担心你。”
    她那未婚夫这般问道。
    第32章 争宠日
    不愧是你啊!又学到了!
    裴兰烬跑向沈落枝, 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拥抱住沈落枝的时候,周遭的纳木城贵女们都红了眼眶了。
    “裴郡守与灼华郡主感情真好。”
    “据说他们二人年少订婚呢, 向来是把裴郡守吓坏了吧?”
    “太猖獗了,这些刺客居然跑进了纳木城, 跑进了邢家驻地!”
    沈落枝任由他抱着, 没有躲。
    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把脸颊埋在了裴兰烬的肩膀里。
    她早已分不清裴兰烬的话中真假了,她现在瞧见裴兰烬这么惺惺作态,只觉得恶心。
    沈落枝把脸埋在裴兰烬的肩头上的时候,四周的姑娘们哭的更厉害了。
    有什么比历经生死之后, 相爱的人一个拥抱更温暖呢?
    一旁的郑意又觉得眼眶潮热潮热的, 他酸着鼻头, 转而和旁边的邢燕寻说道:“燕寻,你看裴郡守和灼华郡主,他们俩真好, 以后你我二人成婚,邀约他们来吃酒吧。”
    郑意的话音落下后,邢燕寻的嘴角扯了扯,裴兰烬也僵硬的收回了臂膀。
    郑意似乎就有这样的本事, 他越是真正的和大家表达他的羡慕、喜悦、关怀, 四周的人看他的眼神越奇怪。
    郑意隐隐觉得有点委屈, 他撇着嘴, 又要哭似的。
    接下来, 亲兵们开始打扫现场, 也有亲兵去邢家军驻地传讯, 还有人去通知受伤者的家属过来领人, 一片混乱之中,耶律枭靠在一棵树上,隔着一个面具瞧着沈落枝与裴兰烬。
    沈落枝鬓若乌云,腰若柳枝,面颊欺霜赛雪,她若削葱般的指尖上还带着一点血迹,洇透到了圆润的指甲盖里,身姿若鸿鸟般曼妙,当她垂下眼眸,面上含起一丝悲怆的时候,谁都要为之愧疚。
    包括裴兰烬。
    裴兰烬一时间懊悔极了,当时刺客袭来,他的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便是“这些人是冲着他与邢燕寻来的”、“邢燕寻有危险”,所以他将沈落枝忘到了脑后。
    也正是因此,他此体会到差点失去邢燕寻的感觉,若是邢燕寻真的死在这一场暗杀里,他怕是这一生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而沈落枝——沈落枝能出什么事呢?只是受些惊吓罢了,那些刺客本也不是冲着她来的,所以裴兰烬的愧疚就像是淹没在水面上的花灯一样——短暂的闪过几个瞬息之后,便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沈落枝也一如既往地大度平和,她从不会为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生气的,她是那样的体贴宽容,就像是她知道他为官不易,抽不开身,所以不用他千里奔袭去娶亲一样,此时,沈落枝面上也浮出了一丝笑意,柔声道:“我自是不怪郡守的,郡守也不必为我担忧。”
    裴兰烬心底里涌上一丝感动与满意。
    他的落枝,实在是太爱他了,离开他根本活不下去啊。
    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格外缠绵,让人瞧着都觉得好。
    月下君子如玉,美人如雪,当真是交相辉映,又是少时订婚,当真是极好啊。
    耶律枭微微眯了眯眼瞧他们,虽然心中知晓沈落枝此时定是在逢场作戏,但依旧觉得胸腔中激愤难消。
    这股火本是因为裴兰烬背叛沈落枝而升起来的,现下又掺杂了几丝妒火,这种蛇鼠两端,言而无信的人竟也能与沈落枝相配吗?他到底哪里值得沈落枝奔赴千里呢?
    耶律枭那幽暗深邃的绿眼眸前像是浸了一层雾,将那翠绿的颜色掩成深绿,他不讲话,只安静地站着,将所有情绪都压到最底下,也将他自己隔离出人群之外,仿佛与这世界都隔了一层薄雾一般。
    直到有人突然跑向他。
    耶律枭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人群的脚步声来源与谁,比如沈落枝的脚步声轻柔平缓,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沉稳的力量,比如耶律貊的脚步声沉重、大步,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声,比如邢燕寻的脚步,矫健又快速,偶尔会突然跳出很远。
    而现在向他奔来的这个脚步略显慌乱,还带着一阵阵吸气声,耶律枭一听见声音,便知道是与他并肩作战的袁西来了。
    当然,这个并肩作战的地方不是在战场,而是在郡主府的后宅里,袁西的肚子里有一大串的“勾引女人的方法”,耶律枭还没学完呢,所以短暂的认他当了个“并肩作战”的人。
    “你方才救了郡主!”袁西一跑过来,便一把拉住了耶律枭的手臂,一双眼都跟着冒光,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眉毛还是激动的乱飞:“我瞧见了,你跑的好快啊!齐律,苟富贵,勿相忘!”
    之前齐律带着郡主跑的时候,袁西就想跟上了,但他跑得太慢了,且四周都是刀剑碰撞声,他太害怕了,就蹲在原地没敢动,所以也就错失了最大的功劳,但也没关系,他与齐律都是一体的,只要齐律受了宠,他也能受宠!
    耶律枭扫了他一眼,似是没明白他的话,只问:“哪里来的富贵?”
    袁西凑得更近了,低声道:“你为了救郡主,中了那么多箭伤,郡主该不该来看望你?你若是躺在床榻上一装病,郡主该不该来陪你?你若是把郡主留下来一晚,成了事,你身价便大不相同了,日后就算是裴兰烬娶了郡主,你也是有一席之位的!”
    裴兰烬不可能娶郡主,耶律枭知道,但他还是顺着袁西的话问道:“我这般,当真能得来郡主陪我?”
    “自然能!”袁西满脸雄心壮志:“你听我的,这行当,我精通的!以前我在楼里,可是最受女恩客欢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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