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晏适时用身体挡住了沈照寒的视线,她神情平淡:“走吧,我饿了。”
    等到两人走出长春宫外,沈照寒握住了牧晏的手,她的手竟然意外的寒凉,他握得更紧了一些。
    “晏晏,不要相信她说的话。”沈照寒的声音低沉好听,却又带了些难以察觉的委屈。
    牧晏没有听出他的委屈,她强忍着抽离的冲动,嗓音低哑:“所以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
    “晏晏,你要信我。”沈照寒想把她抱进怀中,低下头却不期然看到牧晏眼中的恐惧害怕,比以往在东宫时更甚。
    沈照寒身体猛然僵住,一时竟不敢再抱她。
    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名为害怕的情绪。
    阳光如金屑。
    男人俊美的面容隐在阳光中看不清表情,可眼角的泪痣却如同一滴血泪。
    “沈照寒,你跟明瑶打什么哑谜我不想管,也没那个能力去管。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不逼你。你以后做好你的皇帝,我做好我的贵妃,我们俩就这样吧。”牧晏觉得很累了,她刚才说饿也并非是假话。
    她不过是个普通人,也没那个能力去扭转什么。
    牧晏转身就要离开,但刚一转身,眼前整个世界晃来晃去,她身子一软差点栽到了地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沈照寒稳稳地揽住了她的纤细的腰肢,扶住了她。
    “朕背你回去。”
    说着他已经蹲了下来。
    “这不合适吧,你是皇帝,倒是候御史台的文臣参我一本,说我冒犯圣人。”牧晏退后一步道。
    “朕允许你冒犯朕。”
    他侧着头看他,阳光落在他本来幽深的眼底,如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是牧晏看不懂的温柔。
    牧晏没再拒绝,往男人背上一趴。
    沈照寒稳稳地背着她,往庆毓宫方向走去。
    牧晏不由得想到梦里的种种场景,如若不是真的真真切切去梦一遭,她也不会有任何的实感,说不定还会置身事外去看待这一切。
    可等到她真正去梦里走一遭时,亲眼见过那些孩童凄厉的惨叫,每一声都好像敲中的牧晏的魂灵,让她战栗颤抖,难以逃离。
    她没有办法再去置身事外,认为这一切只是虚构的世界。
    那些孩童的痛苦是那么的真切,那么的让她恐惧。
    以至于牧晏一出噩梦就狂吐不止,几乎被梦中的场景折磨得死去活来。
    她没有办法抽离自我,也没有办法再漠不关心高高挂起。
    “沈照寒,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宋福子和明瑶都说你很喜欢我。”牧晏双手环着他的脖颈,轻声问。
    沈照寒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牧晏并没有真的想要沈照寒回答什么情话。
    “沈照寒,我要你发个誓。”她声音虽是疲惫却难得坚定。
    “什么誓言?”沈照寒问她。
    “我要你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做个好君主。哪怕以后我死了,你也要好好守护你的国家和子民。如果没有做到,就让我沉沦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牧晏一字一句郑重说道。
    她向来没什么大志向,更没有什么无私伟大的理想。
    她做事向来只求心安。
    原文中活埋童男童女的凄惨景象昨夜刚在噩梦里重温,孩童们凄惨可怜的哭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虽然这件事是沈照寒所为,可归根结底还是因她而起。
    牧晏迟早有一日会跳下城墙死在沈照寒面前,哪怕现在的沈照寒远没有原文中的癫狂疯魔,但牧晏不敢赌。
    那些活生生的人命,牧晏承受不起。
    沈照寒听了她的话静默许久,也没有问她为何如此。
    他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让牧晏永坠阿鼻地狱的那些话。
    牧晏咬了咬牙,声音掷地有声;‘皇天在上,信女牧晏与夫沈照寒夫妻一体,若日后夫沈照寒作恶杀生,信女牧晏愿代夫受罚,死后沉沦阿鼻地狱,受割鼻挖眼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牧晏并不知道这句毒誓管不管用。
    她已经尽力了。
    尽力用那百分之九十五的爱 ,去困住这只从地狱逃逸到世间的恶鬼。
    第13章 春祭
    牧晏再次被噩梦惊醒时,外头已是深夜。
    沈照寒本就睡眠浅,在牧晏惊醒的同时,他也睁开了眼。
    他把她揽入怀中,察觉到牧晏的冷汗竟浸湿了单薄的寝衣,关切询问:“晏晏,怎么了?”
    牧晏睡觉时畏光,故而寝殿里黑漆漆的,一根蜡烛都未点燃。
    可她依旧能感受到沈照寒灼灼的目光。
    牧晏觉得喉咙干涩,她吞了吞口水,艰难道:“ 我不想住在庆毓宫了,这几日我总被梦魇缠身,不得安宁。”
    她这话说完又试探性地补充一句:“我这几日反复梦到一位华服妇人吊死在梅树上,七窍流血很是可怕。”
    沈照寒没有立刻回答。
    沈照寒和牧晏在凝滞的黑暗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梦到的人应该是我母后。”沈照寒声音平静,好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牧晏没想到他如此坦诚,她还被他揽在怀里,感受着他胸膛冰冷的温度,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 那你为何在庆毓宫种满梅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要替先皇后报仇吗?”
    沈照寒低头看她一眼,轻抚她的脸颊,轻笑道:“为何要替她报仇?她自缢于梅树是她咎由自取。在庆毓宫种满梅树不是因为晏晏你喜欢吗?”
    牧晏推了推他,觉得莫名其妙:“我何时说过我喜欢梅花?莫不是你记错了,亦或是明瑶喜欢……还有你为何如此说自己的母后?”
    沈照寒忆起那年的秋夜,把牧晏揽的更紧了些,低声道:“晏晏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
    牧晏想了想,有些羞赧,没有回答他的话。
    她当然记得,当时她一心勾引沈照寒,无所不用其极。
    第一次脱得只剩一件合欢襟躺在龙床上结果睡着了。
    第二次她把自己灌醉,准备装可怜勾引沈照寒,结果喝太多,牧晏第二早醒来除了觉得浑身酸痛,其余什么都不记得。
    但好歹那次事情成了,她便也不在乎那些细节,不记得也没什么。
    “晏晏那次跟朕说过,晏晏十八岁时第一次出门远游去了江南,在冬日的江南只见到一树红梅,自此就记在了心中。朕便以为晏晏是喜爱梅花的。”沈照寒声音渺渺,没什么情绪,却让牧晏又出了一身冷汗。
    这事的确是发生过的,只不过发生在她没死之前。
    再者原身进宫时刚刚十八,哪里来的机会去什么江南远游!
    天爷啊,她究竟做了什么混账事,又在喝醉后说了什么混账话。
    不会把自己是穿越来的这种事情都交代给沈照寒了吧!!!
    “我喝醉了瞎说的,这你怎么都会相信呢,你可千万别当真,无论我说了什么。” 牧晏此刻分外庆幸自己有晚上有一点光都睡不好的毛病,此刻才好把她一脸的慌乱心虚遮掩得很好。
    “我以为……酒后吐真言。”沈照寒并没有就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
    牧晏简直要哭了,她连忙打断他:“那你让不让我搬走,我已经做了好几日噩梦,再这么下去我也要去梅树上吊一吊了。再有你为何说你母后咎由自取,她又做了什么?”
    沈照寒想起自己母后死时的惨状,一时不知如何对牧晏说。
    他母后是个贞烈的女子,却也格外愚蠢。
    她竟然妄想通过自缢求得父皇一丝心软,去放自己母族一条生路。
    只可惜自古帝王向来忌惮权臣,她即便吊死换来的依旧是余氏一族连诛九族,连襁褓幼孩都未放过。
    沈照寒那时虽为太子但年纪尚小,无法参与朝政。
    更何况他应该感谢父皇提前为他拔除了余氏,虽然没了母族支持弑父之路艰难了一些,但也总好过被他人辖制,做任何事情都束手束脚。
    某种程度上沈照寒甚至是理解先帝的。
    可这话显然是不能对牧晏说的,沈照寒略去了他自己的想法,如实把当年的事情复述一遍。
    “你父皇可真可怕。” 牧晏惊讶于帝王的诡谲心肠,不免想到现在把她抱在怀里这位可是弑父上位的,只怕比先帝心思更重。
    “明日朕带你去皇觉寺拜拜佛。”沈照寒指尖挑起她绸缎般的长发。
    “你还信这个?” 牧晏不免又想到梦中挂满招魂幡的九重宫,心里有些发毛。
    她下意识想拒绝,但瞬间又想到了前几天收到了那张小纸条。
    那个敌国皇子叫她在皇觉寺相见。
    “为了你,朕不得不信。”沈照寒莫名其妙来了这一句,不等牧晏发问,他说道:“睡吧,时候不早了。“
    牧晏没听懂他那句“为了她不得不信”,她想问清楚却又怕问出些自己难以承受的事情,她郁闷地躺下,叹了口气。
    “你若是不想睡,朕不介意和你做些什么消磨时间。”沈照寒听到了她的叹息,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好听又性感。
    “别别别,我现在就睡。” 牧晏连忙用被子把头蒙起,生怕男人真想跟她做些什么。
    ……
    天刚蒙蒙亮,薄薄的云层甚至还坠着几颗星星。
    牧晏早早就被景儿喊了起来,意识模糊地任由景儿梳洗打扮。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牧晏打了个哈欠,就算是去拜佛也不至于起这么早吧。
    “娘娘,今日可是春祭日,是为天下百姓祈福的大日子。陛下登基一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举办春祭。按理来说妃嫔不得参与春祭,但皇上特意点名娘娘跟着一起,这可是皇后才有的殊荣。”
    景儿在牧晏盘好的发髻上簪了最后一支龙凤嵌绿宝石金钗,又轻轻在牧晏眉心点了一点朱砂。
    “为何在我眉心点朱砂呀?”牧晏望着铜镜里珠光宝气,娇艳欲滴的美人,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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