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前不久与江逾白在宫外有?过交情,此番谢愈特意派了几个脸生的兄弟入宫,因报仇心切,却把祁令瞻这茬给疏忽了,没?想到他记性?那么好?,堂堂丞相竟然还会注意到几个变戏法的杂百技。
    在那匪寇的联络下,祁令瞻借故离开行宫几日?,回永京与谢愈碰面?。
    他这一走,照微更是肆无忌惮放开了手脚,第二日?便称夜里受了风寒,轮流召那群年轻俊秀的男宠为她侍药,当然,最频繁召见的还是赵景庶。
    赵景庶手里端着?药碗,缓缓以勺搅拌,直到药的温度适宜,然后跪呈给太后,并提前准备好?清口的蜜煎。
    照微笑吟吟将?那碗药喝干净,从四方盘里拣了一颗蜜衣梅含进嘴里,也不嚼,只慢慢逗弄着?。
    她问赵景庶:“你?从前也是这样给山阳大长公主侍药的吗?既然这么周全,她为何不要你?了?”
    听她点破自己身份,赵景庶脸色一白,“娘娘,我没?有?……”
    “本宫换个问法吧。”照微将?玉碗搁下,含笑问他:“倘若你?一定会死,愿不愿意为旧主换一份清白?”
    第100章
    樊花楼的雅间里, 祁令瞻与谢愈对桌而坐,这的确是两人都未曾设想的情形。
    满桌精致佳肴,杜康好酒, 谢愈故作毫不在乎的姿态,吃得满嘴流油,祁令瞻却是一口也吃不下, 搁下筷子看着他,耐心正在逐渐消失。
    “你从吕光诚手里脱身以后,到?底去了哪里?”
    “西州。”
    “听说西州更换了新城门, 门上嵌了一对铜狮头,你见?到?了吗?”
    “唔,”谢愈喝了口茶, “修得还不错。”
    “我方才在骗你, 西州没有修城门。”祁令瞻声音微寒, “你根本就没去西州。”
    被人戳穿,谢愈面?上也毫无羞赧之?色,只是笑道:“你爹要是有你一半的心眼,当年也不至于办那种?蠢事。”
    祁令瞻敲了敲铜酒壶, “谢回川, 我没有时间听你胡扯,也没有心思与你叙旧,我今日来?是与你谈条件的,你告诉我父亲的下落, 我替你杀了王化吉。”
    谢愈冷笑一声,“你可知我为何要杀王化吉?二十年前西州的惨祸, 也有他在仁帝面?前进谗的一份功劳,你杀他, 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祁令瞻道:“我不认天经地义,我只认交易。”
    “岂止是不认天经地义,我看阁下也不想认自己的父亲,你打听他的下落,究竟是想让他生,还是想让他死?”
    听出弦外音,祁令瞻压低了声音:“所以他果然还活着。”
    谢愈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儿?,说:“人活着,但是摔坏了脑子,你和侯夫人,如今他都记不得了。我带他见?了很多大?夫,都说脑后摸着有血块,轻易动弹不得。”
    祁令瞻默然半晌,说:“我想去见?见?他,让他在永京安置下,我来?给他找大?夫。”
    “你真?想治好他?”谢愈微微倾身,若有所思地盯着祁令瞻,“侯夫人应该已将当年的内情告诉你,他死了,侯府才有清白的名声,他若是活着,难免有人诬永平侯府通匪。虽说你和当今太后把?持朝政,但也不是没有政敌吧?”
    祁令瞻态度坚定:“这些都是后话,我要见?他。”
    他说愿意孤身前往,谢愈思索后答应了这件事,带他前往安置祁仲沂的小别?院。
    因流落在外,不比在侯府时养尊处优,祁仲沂瞧着比从前清癯许多,目光却更温和,身着粗布麻衣,正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费力地读一本书。
    他抬头看见?祁令瞻,目光里流露出疑惑的意味。
    “这位是你的……”
    谢愈话音一顿,不知是否该透露祁令瞻的身份,却见?祁令瞻向祁仲沂深深一揖,直截了当道:“父亲,母亲尚等你回家。”
    祁仲沂手中的书落在地上。
    他紧紧盯着祁令瞻的脸,觉得似乎有一种?熟悉,然而想得深了,只觉脑中生出一阵深深的刺痛感。他撑身站起来?,想走近些瞧,未料脚下一踉跄,祁令瞻快速上前两步,扶住了他。
    谢愈从旁解释道:“自他苏醒后一直是这样,一想多了就头疼……先进屋吧,慢慢聊。”
    祁令瞻与祁仲沂聊了半个多时辰,询问他一路上的经历,方知他当初跳崖不仅伤到?了脑袋,还摔断了腿。如今他的腿已经养得差不多了,若是不疾跑,慢慢走路时也与常人无异。
    祁令瞻心情复杂地离开了小院,临走之?前对谢愈说会?请宫里的太医来?给祁仲沂看病。
    “这倒不着急,”谢愈说,“比这更重要的,是你要想好如何与令堂和太后交代,之?前你代父签和离书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也是我之?前犹豫着没有带他回永京的原因。”
    祁令瞻向他一揖,感谢他这段时间的照料,“我会?尽快安排好这一切的。”
    他本打算今夜回永平侯府,明日去拜访杨叙时,请他来?给祁仲沂看病,孰料刚踏进府门,尚未坐定喝口茶,便见?平彦着急忙慌地闯了进来?,一见?他便高?声嚷道:“不好了!公子,大?事不好了!”
    祁令瞻蹙眉,“让你在行宫守着,发生什么事了?”
    平彦喘上来?一口气,“有人给太后娘娘的药里下毒,如今行宫已经翻了天了!”
    祁令瞻蓦然站起来?,“她如今怎么样?”
    “娘娘受了点影响,但是还醒着,如今正命神骁卫在行宫里头大?肆搜捕。”
    听见?照微没有大?碍,祁令瞻心头稍微缓了一缓,将止不住打颤的手掩进宽袖中,对平彦道:“你慢慢说,说仔细些。”
    原来?祁令瞻离开后不久,照微便借故头疼,宣那些俊秀的男宠们轮流侍药,不料这药喝了两天,却是越喝越身子不舒服,着太医一查,原来?是药里被人掉了包。
    祁令瞻听完便觉得不对劲,“且不说给太后下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真?得了手,又怎会?不求一击毙命……当然,若想摆在人前,这些都不重要,你来?的时候,太后可查出了下药之?人?”
    平彦道:“只听说给她老?人家侍药的那群郎君全都看守了起来?,其余的人好像还在搜查。”
    “侍药的那群郎君?”祁令瞻抓住了重点,“我不过离开两天,她身边倒是十分热闹。”
    平彦满头的汗,愕然不敢言。
    之?前见?她带着一队郎君浩浩荡荡前往行宫时,祁令瞻尚是又生气又疑虑,如今她趁他不在,在行宫里闹了这么一出,反叫祁令瞻猜出了她的居心。
    这是要对王化吉下手了,恐怕受牵连的也不止王化吉,给她塞人的那群皇亲贵戚都要跟着倒霉,只是堂堂太后,使这种?不讲究的手段,实在是叫他难以苟同。
    他倒是忘了自己怎么把?杜思逐赶出永京的了。
    他原地踱了两圈,问平彦:“你确定她真?的没事吗?”
    “这……我也没亲眼看见?,只是听锦秋姑姑安抚了一句。”
    虽然已经猜出了是她的手段,毕竟没有亲眼见?她安然无恙,祁令瞻心里仍然悬着。何况做戏这种?事,既然要给人看,总要有几分逼真?,听说她真?的喝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让人不能全然放心。
    思及此,他起身往外走,对跟上来?的平彦说道:“你持我的令牌去请杨叙时,让他星夜赶往行宫,不要耽搁。”
    说完便去马厩里牵了马,戴上铁手藜,径自往浔州行宫的方向离去。
    他疾驰一天半的路程赶回行宫,此时的行宫里已是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神骁卫一半在月徊宫附近巡守,一半派出去四处拿人,如今掌管药膳的内侍、侍药的郎君们皆已看押,随着口供等“证据”的流出,开始有一些外宫的官员也被关押提审。
    祁令瞻只随口问了两句,径自往月徊宫里头走。
    照微正歪在榻上,隔着一座屏风,听神骁卫的侍卫首领回禀外面?的情形。此时锦春匆匆走进来?,说祁大?人突然赶回,已经进了院子,将照微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搁下手中的汤碗,狼狈地抱着枕头往里一滚,扯过被子盖到?脖子闭上眼。
    只是屏风外的侍卫首领和江逾白尚未来?得及离开,被祁令瞻堵在了屋里。他往屏风处望了一眼,冷声叫他们都出去。
    侍卫首领好说,江逾白却不好商量,只是站着不动,充耳不闻。
    祁令瞻对他说道:“你近身侍奉太后,出了这样大?的篓子,你理应脱簪待罪,为何还敢在此狐假虎威?”
    江逾白说:“娘娘若要治我的罪,我绝无怨言,但在此之?前,我仍要守好娘娘。”
    祁令瞻嗤然,“你若真?守得好她,何至于出今日的事情。”
    听见?外面?两人僵持不下,照微没病也被吵出病来?了,她实在听不下去,只好轻轻咳了两声。
    这两声是咳给江逾白听的,他并不情愿地垂了垂眼,却仍是向屏风处一揖,轻声说道:“奴婢先告退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祁令瞻绕过屏风,手探进被子里,抓着照微的胳膊将她拖了起来?。
    “哎哎哎,有没有王法了!”照微忙睁开眼,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瞪了祁令瞻一眼,旋即又颇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睫。
    祁令瞻问她:“到?底是什么药,你喝了多少?”
    “我只喝了——”话到?嘴边转了个弯,照微暗道险些被他诈出来?,“是有人要害我,我怎么知道是什么药?你听听你这语气,不像是来?关心我的,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祁令瞻掰过她的下颌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见?她眼下发青、嘴唇泛白,声调虽然高?昂,声音却显得有些无力,狠狠敛起了眉。
    “好,就当是有人要害你。”祁令瞻先不与她计较这个,“所以你真?喝了那有毒的药?”
    照微眨眨眼,“我也是不小心……”
    为了不被他觉察,照微此番特意没有带杨叙时来?行宫,随行的其他医官不敢乱说话,只含混说了些“并无大?碍”、“尚在查验”的话来?敷衍他。
    幸而平彦腿脚麻利,第二天就带着杨叙时来?了行宫。
    照微刚与江逾白密谈了一番,正暗自得意没有被祁令瞻抓到?把?柄,转头看见?一脸疲惫的杨叙时背着医箱走进来?,霎时脸都绿了。
    照微瞪他:“谁准你到?行宫来?的?!”
    “回娘娘,臣也不想来?,”杨叙时打了个哈欠,指了指祁令瞻,“臣是被这匪徒硬绑来?的。”
    他打开医箱,拿出脉枕,“臣先给您把?个脉,请吧娘娘。”
    诊过脉,又检查了药物?残渣,杨叙时脸上露出些许玩味神色,“呦,原来?是老?朋友了。”
    祁令瞻说:“别?绕弯子。”
    杨叙时便说道:“这药里有一种?极寒的药物?寒石脂,这东西想必丞相?也不陌生,当年姚贵妃指使人给襄仪皇后下药那桩公案里,不也出现了这种?东西吗?”
    当年姚贵妃指使祁凭枝将祁窈宁平常喝的药换成劣品,意图拖累她的病情,为了将这件事捅出去,祁窈宁将计就计,往药碗里加了寒石脂这种?东西,让当时年仅四岁的李遂喝下。
    她情知自己久病,有什么症状也不会?引人注意,然而李遂是太子,是国本,若能咬住姚贵妃陷害太子,这件事才能发挥它的意义。
    当年照微目睹了这件事的过程,提到?寒石脂,在场的几个人都对其十分熟悉。
    祁令瞻声音淡淡:“原来?是寒石脂,我知道了。”
    杨叙时诊完,说她身体虽然受了影响,但是调养一段时间倒无大?碍。祁令瞻将他送出门后折回来?,反手将门锁住。
    他缓步走到?围屏旁看着她,目光沉沉。
    “这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照微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见?他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从袖间掏出了一把?檀木戒尺。
    第101章
    “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你堂堂太后,为了处置内侍宵小,竟敢亲尝毒药, 你数数是这朝中忤逆你的人多,还是你能喝的毒药多?”
    “下次我还有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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