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互相对视,平时一帮在外讲究风度的乡绅,齐刷刷赛跑一般往外冲。
    必须得赶紧冲啊,去晚了人都被抢走了!
    陈老爷在出门之前,还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赞叹道:“好样的!儿子,是爹错怪你了。等回家以后,爹再跟你赔罪,现在来不及了。”
    说完后,陈老爷也急吼吼往外跑。
    办公房里,一群小子们目送自己亲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远去。
    随后,裴宝来看向陈庚年,惊叹道:“县太爷,你真的太牛逼了吧,连流民什么时候来投奔都能提前知道,还刚好解决了这次危机。”
    陈庚年:“……”
    你脑子被驴踢了吗,这种事情我能提前知道?
    不对不对!
    现在的江县,制造业和工商贸业都刚开始起步,眼看着还会因为经济飞速发展导致阶级矛盾和通货膨胀。按照陈庚年原本的计划,是要内耗经济,反向拖拽落后农业,让江县的发展进入一个相对平缓期。
    但现在有流民进来了!
    这肯定是好事,因为有人接替干苦力的工作,江县现有的阶级矛盾、经济矛盾就会瞬间消失,甚至不用平缓期,马上就可以推进速度继续快速发展。
    但江县只是一个县啊,陈庚年绑定的是‘小县令’基建系统!
    江县人尝过雇佣廉价流民的甜头以后,不仅乡绅老爷要雇佣流民,普通民众家里盖房子、种田都会有样学样雇佣流民,然后自己去工厂上班、或者开作坊赚更多的钱。
    流民在这里扎根赚到钱以后,就会跟现在的佃户们一样,闹着独立,再去雇佣新的流民。
    换句话说,到时候这个县区就要失控了,哪怕作为县太爷,陈庚年也无力阻止这一切,反而会被社会民众日益膨胀增长的需求裹挟着,被迫去外扩,吸纳更多的流民。
    这真的没问题吗?
    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会出事儿啊,这哪里是吸纳流民,这是抢地盘,这特么是造反啊!
    他绑定的是基建民生系统,搞经济发展的,不是要去搞基建争霸的啊!
    等流民进来的多了,江县的财富就会藏不住,到时候不管主动还是被动,都会被卷进这乱世。那他还怎么安稳半退休做个清闲县太爷?
    陈庚年一向喜欢做计划,善于控场,任何事情都会按部就班的走。
    可现在乱套了,全乱套了啊!
    他甚至此刻开始讨厌自己有个运筹帷幄、喜欢提前未雨绸缪的脑子,听到有流民进来的消息,就把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恐怖事情想了个遍。
    来报信的牛天明见县太爷发呆,纳闷问道:“县太爷,那些流民怎么处理?”
    哦对!
    陈庚年回过神来,严肃道:“咱们县区目前还很贫困,不见得能有收留流民的能力,走,我们去查看清楚,若真是普通流民的话,可以将他们送去凉州。”
    啊?
    办公房里,众人闻言齐齐傻眼,合着这些流民,不是县太爷送的惊喜啊?
    -
    这群流民,确实是误打误撞来到江县的。
    冬天风雪大,路上到处白茫茫一片,不仅冷的刺骨,他们还没有食物,只能靠着吃野草根、树叶子活命。
    可吃这些玩意儿怎么能行呢?
    肚子都被吃坏了,身上冻得各种痤疮冻疮,甚至十天半月都拉不出来一次大便。
    说不上来是什么支撑着他们来到这里。
    或许仅凭最后一口气,那一丝求生的本能。因为路上不停有人突然就死了,没死的也神情麻木眼神灰败,宛如行尸走肉。
    听说凉州有粮食,那儿的知府大人心善,会给流民发粥赈灾。
    于是,他们这群人幻想着凉州香喷喷的粥饭,硬生生咬牙走了不知道多远,来到了这里。
    这群瘦的已经脱相、穿着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饱受寒冷饥饿折磨的流民来到江县的时候,是傍晚。
    远远瞧见房子以及炊烟,他们麻木的眼睛里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前面有房子,还冒着炊烟!”
    “是不是到凉州了?”
    “老天爷啊,终于到凉州了,快快,快去求见官老爷!”
    他们跌跌撞撞哀嚎着冲了过去。
    可等看清楚那破败的房屋以后,流民们愣住了。
    因为真的太破了。
    他们是从定州过来的,那边的村子虽然也很破旧,但肯定没这么破旧!难道他们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是凉州,而是比他们之前村子更穷的地方?
    流民们从惊喜陷入绝望。
    “我去过定州城,那里城墙高大,凉州据说比定州更大,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流民中有个女人绝望嚎啕大哭,但因为哭的次数太多了,眼泪早就流干,只整下哀嚎:“这个村子比咱们那边还穷,哪里会有粮食接济咱们?估计自己都穷的揭不开锅了——”
    “我走不动了,没有粮食,喝口热水也行啊。”
    “在外面风餐露宿跑了好几个月,一路上看到那么多人死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村子,去求求他们吧。实在不行,让他们把咱们埋了,反正咱们也没几天活头了。”
    “我听说路上的流民已经开始吃人了,我不想死了被人吃。”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这一路上又不是没有遇见村子。没有一个村子愿意开门,别说给口热水,瞧见咱们以后立刻翻脸咒骂打人,我身上的伤就是被他们打的。”
    因为碰见的是个穷苦村子。
    有流民干脆绝望躺在雪地里,也有几个流民不死心,踉跄着身体跌跌撞撞冲了过去。
    只要一碗稀粥,不——
    给一碗热水就行!求求了,千万别拒绝!我们已经连热水是什么滋味都快要忘了!
    几个流民来到村口一户人家外面,准备叫门。
    这时候,嘎吱——
    如今大冷天的,温度仍旧很低,那户人家的门从里面推开后,竟然往外冒出热气!那热乎乎扑面而来的暖气,让数个月风餐露宿饱受寒冬疾苦的几个流民恍惚到不真切。
    怎么会有人家的房屋里往外呼呼冒热气呢!
    但很快,流民们已经没有功夫去关注热气了。
    因为他们目瞪口呆的发现,一只肥的怕是得有一百多斤的猪,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天呐!
    怎么会有这么肥的猪!而且那猪白白嫩嫩的,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有猪能长这么肥实!不对,人都吃不饱饭了,怎么还有粮食去喂猪啊!
    “你个憨货,一会儿不看着你就要往屋子里跑,你也知道屋子里暖和啊。”
    屋子里,门打开以后,猪先出来,然后是女人的笑骂声。
    接着,一个穿着单薄衣裳的女人,一手端着饭碗,同时用脚轻轻揣着猪,准备将它赶去猪圈。结果一抬头,瞧见自家门口站着几个衣衫褴褛浑身乌漆嘛黑的人,吓了一跳:“哎呦我的娘,当家的,当家的你快出来,有人!”
    流民们闻言脸色一变。
    他们以前不是没有去过一些村子乞讨,可那些人非但不会给吃食,反而去打他们,让他们赶紧滚,生怕沾染上他们这群麻烦。
    按照往常时候,他们就该跑了。
    可大家谁都没舍得跑。
    不仅因为这温暖的房屋,不仅因为那头大肥猪,还因为女人端着的饭碗里,有青菜,有肉!
    那可是肉啊!
    隔着那么老远,就能闻到香喷喷的肉味儿。
    这个村子看着破破烂烂的,怎么吃的这么好啊,简直不可思议!
    屋里。
    听到自家婆娘喊声的男人快步走出来,瞧见外面几个脏兮兮的人,也被吓了一跳:“哎呦!”
    “您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们从定州逃难而来,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吃上正经饭了。”
    “给口热水也行,千万别赶我们走。”
    “求求您了,祝您一辈子大富大贵!”
    流民们强忍住内心的恐慌,哭嚷着跪下哀求磕头。
    大冷天的,他们穿的一看就很破烂单薄,甚至有个汉子连鞋子都没有,跪下来磕头的时候,脑袋磕在地上咚咚响。
    他们是真难过啊。
    尤其是这种上门求人的时候,人家打开家门,家里暖烘烘的,吃着热乎的饭菜,家里养着大肥猪,还能吃上肉。
    可他们这群流民,连个家都没有,只能风餐露宿靠着树根果腹。
    可怜人最懂可怜人。
    这对江县的夫妻,呆愣愣看着下跪磕头的流民,心里难受极了。
    因为去年的时候,他们这是这个状态啊,眼神麻木浑浑噩噩,若非有县太爷,或许他们也要生活不下去,被迫去逃难。
    所以夫妻俩互相对视,女人一咬牙:“给他们端碗饭吧,我,我去找村长!”
    流民们惊呆了。
    这是他们逃亡路上,第一次有人愿意收留他们,有人愿意给他们吃饭!
    “谢谢,谢谢您啊!”
    “您绝对是大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这边流民们感激涕零磕头,另一边本来都躺下的流民们听见动静,都纷纷爬起来,发疯一般惊喜的朝着这边赶来。
    天呐!真的有好心人愿意收留他们了!
    这个村子,位置在江县最东边,叫做县前村。
    因为这一波流民的到来,整个村子都被惊动,村长更是急吼吼第一时间跑来查看。等确定这群流民都面黄肌瘦看着毫无危险,甚至很多人浑身带伤感觉随时都要倒下,这才松了口气。
    至少没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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