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见他冷着一张脸,眉头紧蹙,不由得试探道:“澜之,这沈二小姐的性子虽泼辣了些,但也是那沈观月无礼在先,你别往心里去。”
    清冷的声音没有半点情绪,“她这性子,泼辣二字已算抬举。”
    孟朝闻言,顿时打趣道:“也是,那沈观月说的都是事实罢了,她便与人动手,没有半点容人之度,怎能做李家少夫人。”
    李鹤珣闻言,眉眼更冷了些,“沈大小姐赤口毒舌,与黑刀也不逞多让。”
    黑刀乃是大理寺的一条看门口,平日见人便吠,因此遭了不少教训。
    孟朝颇为无语,他不再婉转,径直问道:“澜之,此女你可满意?”
    若李鹤珣不喜欢,他便想想法子替他将婚约退了,如此这般,李家总能承他的请。
    但似乎与他所想不同。
    片刻之后,李鹤珣沉吟道:“仍需教导。”
    虽不满,但这婚事依旧作数。
    孟朝惊讶李鹤珣竟没提退婚一事,方才的一幕幕他都看在了眼里,以李家严谨的家风而言,李夫人定不会喜欢沈观衣。
    而李鹤珣向来克己复礼,比他父亲还要一板一眼,他如今全都瞧见了,竟不愿退婚,为何?
    孟朝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半晌后幽幽一叹。
    罢了,此女嫁去李家,也算间接对他有利,既李鹤珣并不曾动过退婚的念头,他也无需多事。
    方才见那女子朝着这边走来,想必皇姐已经吩咐过了。
    孟朝自知与赵玦不便留在此处,便以还有要事为由,带着赵玦从凉亭后面离开,临走时回头望去,正好瞧见沈观衣慢吞吞的走来。
    第4章
    凉亭离沈观衣所在之处不远,寥寥数十步,便能瞧见将两处隔开的巨石。
    沈观衣知晓李鹤珣就在里面的凉亭之中,但她不知为何,离的近了,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悸动来。
    上辈子,她在什么都不知晓的时候被公主骗来了凉亭。
    她那时当真以为扇子丢了,没曾想刚入凉亭便瞧见了李鹤珣。
    算起来,那应当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位冠绝上京的李大人。
    他身量很高,脊背挺拔,穿着一身烟青色的长衫,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岁月沉淀后的稳重自持,逼的人难以直视。
    她那时压着心底的慌张,一步步走到他跟前,甚至有些不敢看他,但仍旧鼓起勇气,露出她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的我见犹怜,“大人对我不满意吗?”
    李鹤珣五官精致,眉眼温和,他与宁长愠是她见过的男子中,模样长得最好的。
    他侧身看向她,狭长的双眸中,瞳仁漆黑,可他眼底的情绪却犹如浓墨重彩,翻腾盘旋,最终化为沉静,低声道了一句,“没有。”
    当时她本以为做好了准备,可却连李鹤珣的一眼都抵挡不住,仿佛她所有的小心思在他跟前都无所遁形,吓的她连忙低下了头,惶恐不安。
    或许是那一眼令她记忆尤深,所以后来她在李鹤珣面前从来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总是战战兢兢,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心思,怕他察觉自己与宁长愠之间的苟且。
    她看不懂李鹤珣这个人,更不明白他看向她的眼神为何总是沉静又汹涌,像是风平浪静的波澜下压抑着惊涛骇浪。
    但好在李鹤珣这人长了眼睛,知晓她好看,所以后来她似乎也没怎么引诱,他便成为了她最好的护身符,任她驱使。
    二十多年的夫妻之情,李鹤珣不曾对不起她过,甚至可以说待她极好。
    沈观衣回过神来,从巨石中间的小道穿过,一眼便瞧见了负手立于凉亭之中的男子,衣衫妥帖淡雅,不像其他世家子那般贵气逼人,但却别有一番独属于他自己的文人风姿。
    如她记忆中的人一般无二。
    她缓步朝着李鹤珣走去,轻声询问,“公子可有瞧见一把云扇。”
    李鹤珣听见声音转头看来,正好对上少女澄澈无害的眸子。
    他心下略微惊愕,她怎会来这处?
    沈观衣此时离他不过三步之遥,与方才高高在上的俯视不同,像是远处本就惹眼的景色突然近了些许,此时才知,方才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李鹤珣浅浅皱眉,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冷淡道:“没有。”
    沈观衣心中讶异,甚至说得上是震惊!
    眼前分明是同一个人,可为何与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以李鹤珣的性子,别说往后退了,那周身气度不将她逼退就是好的!
    这眉眼分明是李鹤珣无疑,可相比上一世稳如老狗的那人,眼前这个则要青涩鲜明的多。
    他眉宇之间是少年该有的朝气,虽比寻常人冷静从容些许,但也能被人看出一两分心思来。
    沈观衣压下心中疑惑,决定试探一二。
    “怎会没有,殿下说了,她的云扇就是掉在这处了。”说着,沈观衣便大步流星的朝着李鹤珣走去。
    两人突然挨得极近,少女馨香入鼻,李鹤珣顿时僵了一瞬,因躲闪不及,被沈观衣捏住了袖子,将他往旁扯了些许。
    同时,沈观衣也闻见了李鹤珣身上浅淡的香气,如寺庙中的檀香,宁静悠远,很淡,她却十分熟稔。
    沈观衣抿唇,仍旧扯着李鹤珣的袖子不放。
    不由得用余光注意他的神情,见他面色愈加冷凛,正欲再靠近一二,甚至想直接一头扎入他怀中之时,他猛然往后退了一步,沈观衣扑了个空。
    略带愠怒的声音传入耳边,“沈小姐,请自重。”
    沈观衣脑袋差点嗑在漆柱上,待她站稳后,瞪着眼睛瞧他,似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这般冷静自持的模样,到还真像是旁人所传的那般,清泠如月,一尘不染。连被女子靠近,都这般大的反应。
    可她尤记得,前世初见李鹤珣时,他虽不热络,却也不似这般退避三舍。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沈观衣如此明目张胆的注视,令李鹤珣微微拢眉。
    他心中似有一本小薄子,在先前那些诸多定论中,又增加了两条——胆大妄为,没有规矩。
    沈家便是这般教导女儿的?竟直愣的往陌生男子怀里扑!
    “李大人……”
    李鹤珣突然怔住,她知晓他是谁?
    那她方才还……
    李鹤珣顿时愠怒,看向沈观衣的眼神里跳蹿着两簇小火苗,便是他们二人有赐婚圣旨,她也不能在外不顾礼仪廉耻的对他投怀送抱。
    “你真的没有瞧见云扇吗?”
    少女嗓音偏软,却又不似幼小孩童,她满眼不信的瞧着他,令李鹤珣神色又冷硬了几分,“没有。”
    什么云扇,他在此处待了这般久,从未瞧见过。
    此时他若还看不出来沈观衣来此处的目的,他也遑论在大理寺待的这些年。
    李鹤珣心中略微不满。
    沈观衣不知李鹤珣心中所想,满心都是他为何与上一世的反应不同。
    见他面色阴沉,沈观衣紧张的扣着手指,犹疑的扬起小脸,轻轻的咬了一下唇瓣后才如前世一般,问道:“大人是对我不满意吗?”
    那是她曾经练了成千上百次的神色,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将委屈不安这几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明艳的小脸就那般委屈的望着他,本就潋滟清澈的眸子像是随时都能挤出一泡泪来。
    李鹤珣只觉呼吸骤然一紧,被宽大袖袍遮掩住的手指不由得弯了弯。
    尽管内里翻江倒海,可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
    她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李鹤珣仔细思索了一下方才可有言辞不当之处,但思来想去,他都没觉着自己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不知不觉间,沈观衣站在了李鹤珣身前,与他不过一臂的距离,近的都能看见她纤细卷翘的长睫从眼睑划过,勾人心弦。
    “大人?”
    李鹤珣这才发觉方才只是误会,她并不是要哭,而是眸子里含了水光,显得潋滟。
    他面色恢复如常,静静瞧她。
    直到她突然浅浅一笑,双眸弯成了月牙,甜的好似掺了蜜,“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满意了。”
    李鹤珣不明白,她一个女子,为何能说出这般露骨的话来。
    好似他满不满意,对她而言,十分重要。
    沈观衣见他一副清泠自持的模样,总觉着不该是如此的。
    她所认识的李鹤珣,稳重内敛,那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气势,如山河厚重,海纳百川,而不是眼前这个清冷如玉的公子。
    沈观衣压下心中疑惑,对上李鹤珣狭长好看的双眸,娇声道:“我对大人,也是极满意的。”
    不知羞!
    她长得是真好看,所以一颦一笑都足以牵动人心。
    李鹤珣猛地别开眼,只觉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沈观衣似乎不准备放过他,“所以我们何时成婚呐?”
    一再露骨的话,让李鹤珣终是忍不住呵斥道:“你是女子,怎能将婚姻大事挂在嘴边。”
    沈观衣怔住,她没曾想过,李鹤珣会言之凿凿的……训她?
    她蹙眉不解,“为何不能,我们都定亲了,我问我未来夫君有何不可?”
    李鹤珣十九年来,循规蹈矩,从不曾逾越一步。
    先前便是有人闹腾,除了乐安郡主,也不敢闹腾在他跟前来。
    平日他能避开则避开,所以迄今都不曾有女子在他面前如此不顾礼数。
    正在这时,远处不知是哪家公子,突然扬声朝着这边叫了一声。
    “李大人,你怎么还在那儿呢,台子都搭好了,快来,今个儿我定要赢你一回不可!”
    往日李鹤珣懒得搭理这些人,可如今却静默一瞬,悄无声息的移开眼,在沈观衣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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