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八竿子打不到一处。
    他都听见了。
    能?被她唤作殿下,那位凌公子的身份恐怕寻常王侯公卿还不止,须得是皇子王爷才行?
    而他和向知二人,显然关系匪浅。凌公子也口口声声说,他是来找他的夫人的。
    她若是凌公子的夫人……不仅已?嫁作人妇,身?份也远在?云端,又怎么会乐意和他这样的微民打交道。
    实际上,顾槐这些年在书店在学堂都帮人抄过书?,自己肚子里也有不少墨水,一向不齿于?偷听的行径,深知这非是圣贤之道。
    可他方才在院子里听见了向知惊叫,担心得紧。见她似是和谁爆发了争吵,这才想着过去确认一下她有没有事。
    没想到,却意外从他们的争执中,得知了这样的真相。
    顾槐苦笑着往灶洞里扔了把柴火,扔下去时力道太重,扬起了一片呛鼻的黑灰。
    自这天起,他就不大往隔壁跑了。
    顾芸觉得奇怪,她这儿子虽然看着虽稳重老成,但每次她做了什?么好吃的小食,他哪次不是和顾杏花两个争着抢着给向知送,说到底还是小孩心性。
    怎么这几次都没见他积极了,和向知吵了架不成?
    眼瞅着年关已?到,明日就是除夕,往年家里的门联都是顾槐写的,顾芸就多准备了一些红纸:“你多写两副对联,再写几个福字,回头给你向大哥和那位凌公子送去。再和小向说一声,明儿来我们?家吃年夜饭,我看她也没什么亲人在这边,大过年的一个人多冷清。”
    萧弗已?经在?瑞嘉县住了几日了,顾芸自然也是知道多了这么位新邻居的,可她每次路过,那家的院子都是关着的,也从不见这位凌公子出来走动,就连日常要吃的菜肉都是教专人从后门运进去的。
    是以她想着,这对联还是要送的,但吃饭却是不必请了,不相熟的人坐在一处也是尴尬,单请了小向就成。
    对于?写对联这事顾槐倒是没有异议,十?分麻利地写完了,而且落字成章,对联上的字工挺秀气,很?是拿得出手。
    但要送去时,他却是怎么都不愿意。推脱道:“我还有几本册子没抄完,东家急着要,阿娘去送吧。”
    顾芸还没来得及说他两句,顾槐已?经飞快地推开?院门,跑的没影了。
    顾芸失笑:“这孩子。”
    一旁的顾杏花早已满眼晶亮地看着春联和福字,当即自告奋勇地举手:“我去送,阿娘让我去吧,我两天没见到向大哥啦!”
    顾芸也只能同意下来。
    她还要忙着备菜,年夜饭是顶顶隆重的,她打算做十个菜三个汤,今天就得筹备起来了,哪能?抽的开?身?。
    她把东西交到了小女儿手上:“当心些拿,可别掉地上脏了破了。”
    顾杏花欢天喜地接过,捧在?怀里,蹦着跳着就出了门。
    但顾杏花这般积极,只是为了见知知而已?,她满心里都是向大哥,至于?那位凌公子,她见也没见过,只听她阿兄说过是不能招惹的人。
    她有些不敢去叩他家的门。
    于?是,顾杏花把知知的那份对联给了她,又邀请了她明儿来自家吃年夜饭之后,便不好意思地道:“向大哥,我这儿还有一份对联呢,我娘让我去给凌公子,可我又不认得他,向大哥能不能帮我去给一下?”
    怕知知一时反应不过来凌公子是谁,杏花朝萧弗宅院的方向努努嘴,“就是隔壁那位,向大哥认识吗?”
    知知犹豫着有些不想答应,杏花忙双手合十?,撒娇般乞求道:“拜托了拜托了。”
    知知本就吃人嘴软,如今哪还说的出拒绝的话?,“那好吧,就这一次哦。”
    她把杏花手中剩下的对联和福字也接了过来,在?杏花感恩的目光中敲响了“凌宅”的大门。
    杏花跟在?知知身?后,本来也想趁着这次机会看看这位深居简出的凌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可她的玩伴赶巧路过,拉着她就要去玩丢沙包。
    杏花为难道:“我这会儿有事呢……”
    小女童却拉着她不撒手:“难得有几天不用去学堂,这时候不玩什?么时候玩!”
    杏花想了想,反正?她只喜欢向大哥,凌公子高矮胖瘦同她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阿兄说过,凌公子可不好相与了,不看也罢。
    也就跟着女伴跑远了。
    知知也隐隐松了一口气,杏花不在?也好,免得教她看出她和殿下之间有什么不对劲,女孩子家总是心思更细腻的。
    说来那日殿下说要和她从邻居做起之后,好似就真的安安生生做起了一个普通的邻居,她不找他,他也不来打扰她。
    相安无事到了现在。
    甚至她都没见他出门购置过用具和食材。
    她只知道,他似是带了仆从来,想必饮食起居也是有人照顾的,轮不到她操心。
    这么想着,门开?了。
    知知登时惊讶地和门后的人大眼瞪小眼。
    殿下带来的仆从不会是江天吧?
    江天……会做饭吗?
    江天倒是不像她这么吃惊,很自然地就侧身给她让出路:“向公子进去吧。”
    知知走进了院子,才发现凌宅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屋子后面还有天井,天井外头又围建了一圈屋子,三?面都是房子,总之住四五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相比之下她租的那宅子虽然与之毗连,却是简陋多了。
    知知叹了口气,逃跑的和捉人的当真是不一样。
    萧弗的屋子是光照最好的一间,知知从敞着的门进去,就见懒懒的冬阳从窗棂的格子间筛落下来,在?书?台上切割出灿烂的光块。
    而殿下半身在光里浸了个透,淡青色的锦衣儒雅又辉煌。
    他好像很?忙,一直不住地在翻阅卷宗,圈点?勾画着什?么,连她来了也没抬头。
    知知把东西放在了门边的梓木花架上,形制是花架的形制,但架子上空空荡荡的也没摆东西,正?好有地方给她放。
    她没再往里走,趁着他停下笔的间隙知会了一句:“这是邻居顾婶送来的门联和福字,你记得贴,我走了。”
    “等等。”萧弗叫住她。
    她扶着门框,不解地倚门回身?,就见萧弗暂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也正?看向她。
    他缓声问:“明日大年三?十?,晚膳去杭宜县的食肆吃可好?”
    他记得那时候有几家酒楼,她吃得有滋有味,应当很?合她的口味。
    知知却是没应下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脸色竟耷下了许多,乃至教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不高兴了。
    只因他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想起了,她如今大年夜都不能和阿爹阿娘一起用年夜饭,还不都是拜他所赐?
    分别了一年,好容易得以相聚,她却只能?离家百里,阿爹阿娘得多想她!
    “我已经同顾婶约好了去她家吃,殿下若是想去,自个儿去便是了。”
    她气鼓鼓地说完就扭头出门去了,半点?不给他商榷转圜的余地,就像他每次对她那样。
    经过天井时见了江天,知知也没了打招呼的心情,只是撇着唇往外走,脚下生风似地不停。
    江天觉得奇怪,殿下又惹知知姑娘不高兴了?明明殿下这段日子卸了公务,还要成天伏案苦忙,都是为了知知姑娘。
    他越发不懂这两人。
    江天走进书?房,却没问什?么,只把新收到的密件转呈给了殿下。
    萧弗瞥了一眼就放在?一旁,没急着打开?看,吩咐江天道:“今日午膳的时候,你多做一份,再挑些金玉丝帛,一并给邻舍顾家送去。”
    江天不可置信,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殿下,我做的也太难吃了些。”
    做饭是他的短板,但这家里就殿下同他主仆两个,总不能?让殿下纡尊降贵做给他吃。可他勉强做了一次之后,殿下就再也不让他下厨了,一日三?顿吃食都是叫酒楼的掌柜安排人送进来的。
    萧弗手中笔杆顿了顿,却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嗯,照常发挥即可,无需有压力。”
    第61章 睹物思人
    自打来了?瑞嘉县之后, 知知就一直是男儿装束了?,连新缝的雪青色冬衣也是男子款式的?。
    这衣裳她做了快大半个月。
    如今既然要自给自足,比起直接去铺子里买成衣, 到底还是裁了?料子扯了?布,自己做来的?划算。
    只是这原是为大年初一准备的?, 却因?为要去顾婶家里用年夜饭, 知知提前就穿上了?。
    知知刚把带来的?年礼放下,顾婶就拉她坐下, 眼尖地问道:“头一回见你穿这身,款式倒是很?新巧, 哪家买的??”
    她说着竟研究起这衣服的针脚来。
    知知不自然地躲了躲:“不是在瑞嘉县买的?。”
    她没说假话, 这确实不是她买的?, 可顾婶听了?只以为她的意思是在京州的铺面上买的?, 也就没再追问。
    知知心虚得很。本朝妇人不管家富家贫,女红都是必修的?,知知就没见过手不巧的?,顾婶自然也是颇擅此道。
    她怕顾婶细看久了?, 就会发觉这衣服做工粗糙,远不及店里的?精细。
    如今她既扮作男子,总不好认下是自个儿做的。
    好在,顾婶没看两眼就又回去掌勺去了。
    杏花和顾槐也都在里间给她打下手, 于是就留了知知一个人坐在八仙桌旁。
    眼看着菜一道道摆上来, 碗挤着碗,碟挨着碟,摆得都没缝隙了?, 知知忙叫住顾芸道:“顾婶别忙了,这么多哪吃得完?”
    顾婶道:“早着呢, 还好几个菜,再说了人还没到齐呢!”
    说着又进?去了?。
    知知有些意外,没想到今日还有别人来,却没来得及问顾婶是谁。
    但不多时,她就知道了答案。
    院门被叩响了?,主人家不管老少都在厨房忙活,知知作为这里唯一一个闲人,自然是要去开门的?。
    门外的人一见她,就徐徐一笑道,“除夕安康。”
    知知吃了?一惊,没想到,顾婶会延请殿下。
    但仔细一想,一样都是近邻,不单只邀了她也是不足为怪。
    “除夕安康。”她小声地回祝了一句,飞快走回了?屋子里坐下。
    这时候顾婶和顾家兄妹也出来了?,菜都上的?差不多齐全了?,只除了?一瓮牛腩老汤还要熬上些时候。大家乐融融地就要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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