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这般温柔的人,果然会喜欢小猫呢。
    想到什么,脚步“哒哒”地跑去拿东西,又“哒哒”地跑了回?来。
    “这是何娘子送我的熏香,名唤’混魇香‘,是能?让读书事半功倍的法宝,哥哥若是用不上,可以将这香送给?祭酒,老师应当会很喜欢。”
    楚南瑾瞟了一眼?,随口道:“既是好物,念兰留着自己用就好。”
    姜念兰羞惭地低下头,这样的好东西用在她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何娘子给了许多,我的已经够用啦。”
    楚南瑾便接过了那香。
    回?到屋后,先是去了趟盥室,将身上的猫毛洗净,擦拭着发梢的水珠,准备上榻时,瞥见被随意丢置在案桌上的熏香。
    “从前左一口哥哥,右一口哥哥。”轻嗤一声,“现在却是满口何娘子。”
    姜念兰将这香的功效说得模棱两可,他便以为?是寻常的助眠香,压进了箱底,再未问?津。
    ——
    原本晴好的天色忽然降下了小雨,天空昏暗,空气潮湿,令人精神恹恹,姜念兰伏趴在窗沿,任由雨点拍打在脸上,眉眼?凄切。
    一双素手合拢不断透入冷风的窗户,将细雨朦胧的景色掩于月白?的窗纸之?后。
    何娘子用锦帕轻轻擦去姜念兰脸上的雨水,温和地问?:“公主这是怎么了?”
    姜念兰如实说道:“我在想哥哥。”
    “太子?”
    “嗯。”姜念兰闷闷地说,“昨晚我做了个梦,梦到哥哥娶了嫂嫂,大家都很开心,可是我这里……”
    她?指着胸口,“却很难受,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可是何娘子你说过,这是哥哥的大喜事,我作为?哥哥最疼爱的妹妹,也该为?他高兴。我是不是很坏?竟然不希望有那一天。”
    何娘子温柔地注视着她?,像一个母亲凝视着孩子一般,缓缓说道:“公主怎会这般想?你是我见过最纯善、最讨喜的小娘子,你害怕嫂嫂的到来,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姜念兰疑惑道:“人之常情?”
    “我给公主举个例子。一个人行?走在沙漠,她?又饥又渴,这时来了一名旅人,分给?她?水和食物,两人相互扶持了一段路,旅人对?她?很好,于是她对旅人产生了很强的依赖,可没走多久,他们中间又加入了一个新人,旅人对新人关怀备至,如待她?一般好,可不同的是,水资源匮乏时,旅人强忍着口渴,也要将全部水分给?新人。”
    “……三个人历经万险,终于走出?沙漠,旅人和新人并肩站在一起,对?她?说,‘相伴到此,我们该分开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只能看着二人牵着手,亲昵地离去。她很难过,颓丧了一阵子,直到有一日,她?也遇到了那个宁愿自己受苦,也要将水分给她的傻小子。”
    姜念兰眨了眨眼,不是很懂。
    何娘子笑道:“太子对您而言,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亦是您人生?漫漫长路中的过客,他会牵引你走出?困境,却不能?永远站在你的身侧,因为?他会遇到自己的爱人,与之相伴一生。这便是爱情与亲情的区别。”
    姜念兰似乎听懂了些,喃喃道:“亲情是分享,爱情则是奉献一切,何娘子,我理解的对?吗?”
    何娘子赞扬道:“公主很聪明,一点就通。主人公之?所以会难过,是因为?身处困境时,与旅人相依相伴、相互扶持,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新人出?现后发生?的巨大落差,令她?一时无法接受。等真正遇到一位愿意奉献全部的郎君,便能?释怀,继续走完旅途。”
    姜念兰沉默良久。
    她?想,若她?和哥哥身处沙漠,却只有一个水囊,她?愿意将水囊的水全部分给哥哥。
    何娘子将她?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母亲安抚孩子般,柔声道:“公主要慢慢习惯这个过程,我也有兄长,也曾像您一样依赖、敬重兄长,害怕嫂嫂会抢走兄长全部的爱。可是兄长成亲那日,我却能?感同身受到兄长的喜悦,作为?亲人,亲眼?瞧着至亲脸上的笑容,是最幸福的事,对?吗?”
    姜念兰想起哥哥的笑容,心尖一颤,伏在何娘子肩上,轻轻“嗯”了声。
    ——
    行?宫递来的呈文于一日后抵达,昭成帝方才想起那些被他遗忘到九霄云外的术士,一目十?行?略过,瞧见那段“术士以下犯上,欺辱公主,太子兵卫令其尸骨左右横陈,上宽心”,微微顿了顿。
    身为?帝王,若真有一颗慈悲为怀、普化众生的菩萨心,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笑话,所以太子此举,虽有悖声誉,昭成帝却觉并无不妥。
    敢辱他的女儿,该杀。
    随即下了道圣旨,召太子和公主回宫。
    又发了暗令,直通太子之?手,着令太子将公主接入东宫安住,待玉和殿修缮完毕,方归。
    ——
    有何娘子的陪伴和教诲,姜念兰感觉自身通透了许多,许多先前不能?释怀的事,自认为?已能?豁达接受。
    临到走时,她?竟生?出?了几?分不舍,与何娘子在宫门口道别,缓缓登上马车,一步三回?头。
    “喵呜~”
    楚南瑾放下车帘,怀里躺着被姜念兰“托付”的球球,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莫名觉得心堵,眉眼冷淡地瞥了球球一眼,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这几?日,小娘子日夜宿在何娘子屋里,也不知道被指点了何迷津,两人关系愈发亲近,将他撇在一边。
    指腹不耐地叩打膝上,烦躁。
    冷脸掂着小猫的背部,扔到窝上,不再理会。
    泱泱队伍来时浩荡,离时也磅礴威武,飘扬的旌旗遮天蔽日,雄威千里。
    围观百姓引颈张望,无不咂舌惊叹。
    抵达皇宫已是傍晚,公主和太子的仪仗在宫门口分开,而后不久,一顶小轿踩着月光,悄悄抬往东宫。
    小轿一颠一颠,姜念兰却仍睡得踏实,直到晃动停止,她?才打着哈欠,掀开车帘。
    “终于到了么?”
    那日与何娘子诉说衷肠后,姜念兰便暗下了决心,要抽丝剥茧地戒掉对?哥哥的依赖,否则哪日父皇心血来潮,突然给?哥哥赐了嫂嫂,她?会一蹶不振,难过得快死掉。
    如今她怕人的遗症虽还未完全解决,却比先前好了太多,只要蒙着眼?睛,便能?让宫婢靠近一刻钟的时间,为?她?梳妆打扮。
    踩着踏板走下马车,看到月色下的高廊瓦檐时,姜念兰微微一怔。
    寝宫走水,姜念兰本以为?父皇会给?她?另赐一座宫殿,可眼?前熟悉的建筑好像是……哥哥的寝宫。
    思及此,她?更是怔忡,她从前虽依赖哥哥,与哥哥寸步不离,可也是遵守礼法,一到傍晚,便乖乖待在自己的寝宫,从未踏足过东宫,又怎知这是哥哥的寝宫?
    可这莫名涌上的熟悉感,好似她?从前经常来此。
    “念兰。”
    姜念兰恍惚抬眼?,这几?日她?总和何娘子待在一起,倒是鲜少与哥哥碰面,可如今是傍晚。看到他怀里的球球,眼?睛一亮,忘了其他,连忙上前接过怀里。
    楚南瑾讽刺一笑。
    他如今要见妹妹,竟然还要凭靠一只猫。
    倏然,楚南瑾将目光落在一处,微笑道:“出?来吧。”
    第48章
    一道月影斜斜洒在青石板路, 映出藏匿假山后之?人的衣摆,那人踌躇片刻,万分尴尬地走了出来, 期期艾艾道:“太子殿下,公主……”
    姜念兰认出此?人,正是父皇身边的宦官。
    “邵公公是奉父皇之命, 来探问?我的身体吗?”
    小娘子披着件酒红斗纹锦氅衣, 不似以往对人的警惕戒备, 多了分平易近人的和气, 那双弯月牙儿似的眉眼望着人,令人心神舒畅。
    邵宝同怔愣在原地,一刹那血液全往头顶上冲。
    公主方才可是与他说话了?
    公主都没和陛下说过话?,却和他说话?了。
    这、这可是天大的荣宠!
    受宠若惊到舌头打结, 邵宝同顺着她的台阶走下去,情绪却有些激动,“是, 公主离开的这段时日,陛下可谓是茶饭不思,辗转难眠,日日盯着从行宫那边递来的消息, 这不, 公主前脚刚回宫, 陛下后脚就让我来探听公主是否安好。”
    “公主从前就貌美如仙,行宫走了一趟, 精神气变好, 更是光彩照人,夺人眼目!”
    姜念兰被他说得脸色羞红。
    稳了稳情绪, 邵宝同堆笑?道:“看到您平平安安地回来,陛下也能安下心了,天色不早,陛下还在等着奴婢回信,公主可有什么要对陛下讲的话,奴婢为您转述。”
    姜念兰想了想,道:“小公公回去告诉父皇,我在行宫过?得?很好,跟着何娘子学会?了不少?东西,让他不必牵挂。”
    邵宝同低腰称“是”,正要走时,江公公阴阳怪气地开口:“邵公公,既是奉了皇命,为何一开始躲在假山后,等太?子发现了才出来?难道传达皇上的命令,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邵宝同脚步一顿,笑?容僵在了嘴边,回头见太?子脸色如常,梗着脖子回道:“脚下打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哦?邵公公竟是孤身一人前往,没带其他人吗?”
    “走时匆忙,没带。”
    江公公冷笑一声,“寒碜。”
    邵宝同落荒而逃,江公公抚了抚臂上拂尘,讽刺道:“这邵宝同年纪轻轻,就成了老胳膊老腿,老眼昏花,这么宽敞的路,一摔还能摔到那儿去。说谎也不打好腹稿。”
    姜念兰疑惑问?:“咦,刚才那位小公公在撒谎?他不是父皇派来的吗?”
    江公公扯开话?题,“公主,夜晚风寒,奴婢让人送您去寝殿吧。皇上下了旨,让您在东宫养病,待玉和殿修缮完毕,您就可以搬回去了。”
    楚南瑾接过她怀里的球球,温和道:“天色不早,念兰早些歇息吧。”
    姜念兰心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见哥哥站在原地,含笑?望着她,并未挽留,紧了紧拳头,转身消失在了回廊处。
    “嗬,皇上这是猜忌到咱们身上来了,让公主入住东宫,又派了邵宝同过?来暗中盯梢,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太?后党羽的怂恿,就是想借机抓住殿下的把柄。可惜来了个不中用的。”
    楚南瑾不咸不淡地乜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来个中用的,就能找出孤对皇妹失德的证据,捏住孤的把柄?”
    江公公愣了一下,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您为人正直,怎么会?对公主有那种心思……”
    想起曾看到的场景,明显底气不足,吞吞吐吐道:“若真有,您也该暂时收敛些。公主若是住在玉和殿,暗通款曲也未尝不可,可既然公主搬进了东宫,咱们若是藏着掖着,岂不是欲盖弥彰,若想行得?正坐得?直,就得?对他们的窥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公公,伤好得差不多了?”
    常守握着长剑,险些笑?了出来,拿剑柄挡着脸,对江公公挤眉弄眼。江公公自觉失言,立刻闭上了嘴。
    一听这话?,痊愈的伤处就隐隐作痛起来,哪里还敢再胡言乱语。
    楚南瑾揉了揉太阳穴,负手步入寝屋。
    周身无人之后,温和的气息卸下,眉眼染上烦躁,如有乌云缭绕。
    分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和皇妹之间捕风捉影的传言,是他故意放给太?后的消息,以此?为诱。
    玉和殿走水那日漏出破绽,也是他故意为之?,让太?后以为他临时乱了阵脚,进而确信他与皇妹之?间?有悖纲常,趁人之危。自以为是抓住了他的把柄。
    那日,探子如实还原太后身边的宦官在昭成帝跟前的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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