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周六,晚间七点二十八分。
    病床前,陈野站了许久,一直盯着陈霆。
    将人从头到尾打量,直至阿泽和陈近南进来,陈野偏头,他叫:“彬哥,这是阿南从黑龙江带回来的详细资料和一些照片。”
    阿南一身丧服没来得及换,陈耀兴葬礼繁琐事忙,陈茵和杨惠珊忙里忙外,这段时间帮里兄弟都帮衬着,适才又听大小姐讲,彬哥受伤,如没叫他,他并不敢贸然出现在彬哥面前,现下,人精神气看着不错,应该是恢复得很好。
    陈野都没看他一眼,接过资料仔细翻阅,叫陈近南去黑龙江,一为杨惠珊之死,二为泰德华特所有员工之死。
    事情较多,他需得细说:“在市平房区,教堂底下有座实验基地。”
    照片一摞,实验基地看着很大很旧,但同时也非常干净,除一些穿着打扮类似医生的人摆弄各种器具之外,另每到周六,会有一群穿着全白衣服配着大红色肩衣罩法袍的人出现,这都是天主教的,不意外地,第十张照片上周清焰的脸异常清晰,陈野眉头微蹙,整个病房除心率监测器响动,安静地连树叶掉落的声音格外刺耳。
    阿泽见他一直捏着那张照片,“彬哥,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几点?”
    阿泽抬表,“七点三十八。”
    “叫杜克在圣约翰教堂等着。”
    阿泽出去打电话,陈野继续翻看余下照片,越看,眉头紧锁,抬眼盯阿南,他讲:“杨惠珊的死没那么简单。”
    阿南知道,外人看,杨惠珊借不祥之名送走彬哥,也有人猜,本就是杨惠珊不待见这个私生子,其实不然,“我走访其中一位员工后代,据她讲,爆炸的时候,杨惠珊是不在现场的,说是杨惠珊在那边太冷,腿冻伤在她家休息,等出事的时候,她扶着杨惠珊出去的。”
    陈野没说话。
    陈近南继续讲:“这是当年赔付剩下的一些字据。”因为伤亡人数过大,影响恶劣,两地格外重视,一度导致kusun股价受到波动,明明谈好的赔付款,却突然被家属联名上诉,至此杨惠珊坐牢,“这是当年受理狱警写下的遗书。”
    遗书上,杨惠珊因腿冻疮复发肿烂感染死亡,陈野语调无喜无怒:“真相?”
    阿南摸摸鼻子,眼睛看向病床上躺着的人,犹豫一秒才说:“被杀。”
    如此,莱伊所说有真有假,真的是共济会故意传出来,假的亦是,就为混淆视听,杨惠珊不肯交付kusun给共济会是其一,其二老爷子年轻时女人也不少,信徒之中,就有阿妈,只可惜,陈霆是什么人,谁发现他的秘密,谁就得死,两相冲突之下,又恰好共济会备着一个二手货,干脆地,他也就将计就计,以此稳住陈茵和台湾市场。
    怪不得kusun当年股价跌到谷底,还能活命,共济会与老爷子,各取所需,死一个杨惠珊,简直太划算,陈野眼神恶寒:“继续。”
    说完杨惠珊的事,他递一份名单给陈野,“彬哥,这是周清焰两任妻子接待过的委托人。”
    委托事,不大不小,按照香港律所计时或计件收费,这些杂事一年顶天都挣不了几个钱,不过,最大的一件案子委托人是欧阳方安......陈野扫一眼那份名单,年龄,要么青少年,要么老人流浪汉,男女比例,前者占80%,男人笑了,“听说他老婆都长一样?”
    阿南讲:“不是。”
    周清焰有个念旧情名号,是多数女老师,马会女员工眼里,最痴情之人,港媒调侃,这现任和前任长一样,现任还挺大方,毕竟这世上,甘做他人替身的,实在太少。
    阿南:“教堂做掩,实验为真,活体均来自周清焰妻子接手的这些人,而他的前妻极有可能因为发现此事,所以......”
    陈野冷嗤:“打火机。”
    阿南迟钝一秒,双手递出。
    哒地一声,火苗蹿起,陈野将所有资料照片烧毁扔到垃圾桶里,陈近南眼睁睁看着,却也分外明白,视线落在陈霆身上,大小姐要是知杨惠珊死与老爷子有关,她该有多伤心,更重要的是,那个一直疼她,爱她,捧她如掌上明珠的人,现在有多好,曾经就有多恶劣。
    还有一事,“彬哥,社团里群龙无首,陈伯没有遗书,想知道,金面虎什么时候还回去?”
    后半句,讲得几分试探,新义安规矩,想做话事人,自身得合格,且需民主选票,并非金面虎在谁手,谁任之,然陈伯无子女,想必他所托之人必是彬哥,但社团人绝不服。
    陈野从枕头底下掏出那个眼珠子都被射穿的传家宝,像扔垃圾般给他,阿南愣住片刻。
    陈野:“你当吧。”
    他在笑,只是那笑,有几分吓人。
    *
    八点整。
    教堂只一盏圣体长灯高燃,屈居于三米银灰色十字架下,耶稣双腿交握的脚掌心中间,脚底板都熏成黑色。
    黑袍加身掩面男人,只露一双异瞳,众信徒站得笔直,垂头,双手合十,适逢挂钟细针走动,大门处脚步细微声音,大家以为是陈霆便没有回头,然副主讲台上的周清焰率先抬眸,长灯将他背影映照得如巨兽,高大阴森,他一袭黑色神职套装,缓缓下台,此时影子变得细长,仿佛变异单薄的纸扎人,“你是?”
    “你好,我是陈先生请来的传教士。”杜克用标准的粤语回答。
    周清焰盯着他笑容淡淡,烛火背面,他能清楚地看见那双瞳色不一的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他面庞,一半阴影,一半光明,周身浸染黑煞,冷若冰霜,仿佛下一刻要化身饕餮,吃了他,杜克眼尾张扬,并不在意。
    周清焰抬手扶一下眼镜,微笑:“我是陈先生副讲,我没听过他另外聘人。”
    据信徒们讲,这些年,无论多忙,陈霆都不会缺席传教,八点零八更是吃的死死,至此他们也没有不守时的,更没有缺席的,主都以自身作榜样,用生命赎罪,去爱,去庇佑它的信徒,他们应该学习,应该标榜。
    杜克应对自如:“这个,周先生可以亲自去问一下。对不住,让一下,我要传教了。”
    接着,旁若无人,擦过周清焰臂膀,过道窄小,男人扶着眼镜,斜睨他,骤然,四面窗子被大风刮得滋啦作响,外面树木招摇起舞,惹得吉祥鸟盘旋在教堂周身,发出锐利啼叫。
    面罩之下,杜克扬唇,大步从容走上主讲台。
    高高在上,俯瞰过道渺小一人,周清焰背影寒川,回身睇他,长灯施舍一点微光折射到镜片上,男人猛地眼尾眯起,双眼狡狡,似空洞无神,似水波无痕,面无表情,径直走到副讲台。
    *
    陈霆办公室,一男人被绑在人体工学椅上,陈茵把检查报告甩在他脸上,“陈秘书,阿爷吃食都是你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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