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的就是一个刺激。
    不苦不由陷入沉思,竟觉得有点道理。
    “不过,我这回又赌输啦。”絮果放下笔,双手拍在脸上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啪”,一整个痛苦面具,他猜错了夫子的命题习作。
    去年和前年连续两年,杜直讲在寒衣节时,布置的都是写一篇与节日有关的习作,只不过对习作的字数要求有一个递增的变化。絮果写过了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因为九月太早,才把习俗挪到了刚刚入冬的十月,也写过“是月,天子始裘*”,陛下通过穿冬衣的仪式来对天下昭告冬季的来临。
    今年絮果就估摸着字数,写起了“陛下赐下冬衣给臣子,我们非常感念他的恩德”的内容,在寒衣节由皇帝给文武百官授衣也算是一个老传统了。抠门的先帝还曾因为给臣子送的棉衣里没有棉而被人诟病过。
    絮果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不少都是他去年的亲身经历,絮果觉得自己这习作怎么也能得个甲。
    万万没想到,晚上放学时却听到拥有一颗文艺心的杜直讲说,总写过节也没什么意思,今年就不写了,咱们来写成长吧。
    絮果:“……”
    但什么是成长呢?
    絮果想到了山柱上自己十天都没有寸进的个头直叹气。事实上,他至今还觉得自己只有八岁,怎么就九岁了呢?
    等连大人回来时,纪八岁和絮九岁正在中庭的院子里玩击壤。嗯,虽然这个游戏很幼稚,但絮果觉得他也不是不能陪不苦叔叔玩一会儿,反正也写不出来功课。他决定问问老天,什么叫成长。
    连亭站在廊下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就这么看着小朋友高举双手、无忧无虑的欢呼起来时,自己的心情都会跟着变好许多。
    然后,他就听到他的倒霉朋友说:“看来你爹今天肯定不会问兰因的事了,放心吧,诶嘿。”
    絮果在算成长,不苦则在算絮果和他小伙伴的命运。
    今天上课时,闻兰因给絮果传纸条被夫子发现了。要命的不是纸条,而是闻兰因对夫子的顶撞。
    闻兰因当时一共给絮果传了三张纸条,絮果都没回他,只一并夹在了书里。因为当时他们在上古文翻译,这是絮果所有科目里目前最为薄弱的一项。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常是大家都翻译对了,只有他理解到了南辕北辙的地方。
    马上就是年底一年一度的公试了,全雍畿的外舍生会进行一个大排名,絮果不想今年上不了榜。在公试的排名里,只有前五百能够张贴在金榜上。
    闻兰因那边不知道这些,见絮果没读也没回,就以为絮果是生气了,赶忙又给絮果写第四张小纸条。然后就被杨乐给举报了。
    夫子一来查,果不其然,在絮果的书里看到了三张叠的整整齐齐的小纸条。
    絮果都已经认命准备和闻兰因一起出去罚站了,没想到闻兰因却主动道:“有来有回才叫传小纸条,我只单方面地给絮哥儿传,他都没回我,搞得我都快像个告示栏了,怎么就要连絮哥儿一起惩罚?要说上课不专心,杨乐也不专心啊,他要是一直在听课,怎么会发现我在干什么?”
    这话看上去有理有据,却叫辈顶撞的夫子更加生气了。
    夫子不敢体罚已经晋升为北疆王的闻兰因,却可以给皇上写信告状。这是小皇帝特许的,就是为了让夫子们能好好管一管他这个越来越无法无天、被外界评价为“颇为疏狂”的弟弟。
    但絮果觉得闻兰因因为这么个事被皇帝骂一顿也挺冤的,就和闻兰因、司徒犬子等人合伙儿把夫子已经要送入宫中的信给半路拦截了。
    不苦知道这件事后,却觉得此行不妥,小皇帝看不见信是不会骂闻兰因,但夫子肯定会奇怪,说不定还会再写一封,到时候闻兰因岂不是会更惨?所以,大师的建议是,他可以模仿夫子写一封不那么激进的信给皇上,偷龙转凤两头骗。
    事实上,不苦已经帮絮果他们写好了,就等着什么时候送入宫里了。
    “真的没事吗?”絮果有些担心。
    “你相信我,只要别被你爹发现,就没有问题!”不苦大师拍拍胸脯,给小朋友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然你也问问老天好了。”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啊。
    连大人站在他们背后听了个一清二楚。脸上的微笑别提多吓人了。真棒啊,他九岁的儿子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敢糊弄阿爹了呢!
    作者有话说:
    *天子始裘:引自《礼记》。
    第62章 认错爹的第六十二天:
    那一晚,不苦大师被打的可惨了。
    都不用连大人动手,因为与连亭前后脚进门的还有贤安大长公主。
    别管大长公主是为了什么来找连亭的,在听到不苦大师这个大声密谋后,她就只剩下了随手拿起手边的鸡毛掸子追打儿子的一腔怒火。
    公主身后本该摇曳身姿的翡翠背云,也好像只剩下了虎虎生威的气势,晃着一左一右地摇摆鼓点。
    “纪复屿!你真是长能耐了啊!”你知道你娘我没日没夜在大宗正寺听了多少鸡毛蒜皮的扯皮,断了多少东家长、西家短的案子,才终于得到了本该属于我的大长公主的头衔吗?你可倒好,在这边开始密谋欺君了?生怕你娘的爵位来的太容易是吗?!
    不苦大师一边闻讯往隔壁的闻小二家夺命狂奔,一边不能理解他娘出门为什么还要随身携带一个鸡毛掸子。
    鸡毛掸子赞助者连督主微笑表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絮果看看跑了的大师,看看亲爹,再看看跑了的大师,最终还是决定……老老实实上前,举起双手,主动认错:“阿爹你打我手心吧,我知道错了。”
    外舍的夫子每人都有一柄戒尺,长七寸,厚六分。有些夫子喜欢把戒尺拿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有些则会装在袖中,方便自己随时随地抽出。总之,看着就让人胆寒,是学斋里被公认为最可怕的武器,没有之一。
    当然,在大部分时候,夫子都不会真的对这些身娇肉嫩的小郎君下手,戒尺的威慑作用远远大于了真正的体罚。
    纵使夫子实在是被气的狠了,往往也只会让书童来代替郎君受罚。
    不管是絮果还是絮果的书童浅墨,一次也没有被夫子打过,但絮果还是会害怕,每每看见夫子拿着那个棕色的木板走过,心里就是一紧。絮果有回无意中看见杨乐的书童被打,戒尺才高高扬起,就已经闭上眼睛不敢看了。
    絮果当下就对浅墨郑重承诺:“我是绝对不会连累你被罚的!”
    说真的,絮果对这种郎君犯错打书童的行为,是非常不理解的。惩罚从来都不是目的,而是让犯错的人以后不要再犯的一种手段。但如果打的是别人的手心,那又能起到什么规劝作用呢?
    总之,打手心就是絮果目前能够想到的最严重的惩罚。
    他还生怕阿爹也学夫子那一套去打他的浅墨,都快把手递到阿爹的眼皮子底下了,就好像在说,都是我的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连大人面对莫名其妙义气丛生的儿子,以及他举过来的有点肉乎乎的小手,心中是既无奈又好笑,他又怎么看不破絮果那点小心思呢?本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吧,但最终还是狠狠心,一手扳过儿子的掌心,一手……用自己的指尖轻轻打了上去。
    “啪”的一下,声音清脆又响亮,但实际上却还没有絮果之前在书房里用自己的手拍脸来的用力。
    絮果本都闭上眼睛等着心头的靴子落下了,结果却只得到了这么一下,忍不住偷偷睁眼看情况,正对上阿爹一张冠玉的面容。四目相对后,小朋友立刻讨好的“嘿嘿”一笑,像只小猫一样拱头上前和阿爹贴贴。
    随着年龄的增长,絮果其实已经很少再和大人这么腻歪了,但偶尔的私下里还是会耍赖。带着一种小朋友特有的狡黠:“阿爹,不生气了哦。”
    连亭也就象征性的问了一下:“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出了事要第一时间和阿爹说!”絮果这些年对此类的话都快倒背如流了。他搞不定的,阿爹一定能搞定,最好别擅作主张,以免越找补越糟糕。“我其实是打算和阿爹说的,真的!”
    絮果可以对灯发誓,不然他也不会把夫子的信拿回家,只是……
    “只是如果你不苦叔叔能帮你糊弄过去会更好,对吧?”连亭接过了儿子的话头。他可太了解絮果了,“如果换我来,你觉得闻小王爷还是会被罚。”
    絮果根本不敢说话,只能试图用傻笑“萌”混过关。
    “说吧,你们几个明天打算去干什么?”
    絮果装无辜:“什么干什么?”一张唇红齿白的脸上,写满了“阿爹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一点”的潜台词。
    连亭嗤笑。
    明天是放假的第一天,絮果和叶之初肯定都已经写完功课了,而司徒犬子还不用疯狂地补作业,闻兰因能不张罗着出去玩?在连亭看来,这就是絮果宁可找不苦也不找他的原因——虽然他能帮儿子把事给平了,但也有一定的概率会罚絮果禁足,或者让闻兰因被皇帝禁足,那他们就出不去了。
    絮果根本藏不住脸上的惊讶,再次被阿爹全部猜中,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是他爹不知道的?
    “你娘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连亭拿出了今天路上偶然看见的糖水枇杷,当着儿子的面开始拆包,分碗,然后,就自顾自的拿起其中的一个白玉碗,把枇杷吃进了自己的嘴里。
    “!!!”絮果看着越来越少的枇杷,立刻就把什么都交代了。
    他们四个确实是打算明天出去玩,是犬子提议的地方,一个今年才建起来就迅速火速红遍了整个雍畿的戏园子——梨园。
    据梅家兄弟说,里面的茶佐点心特别好吃。
    二梅自三年前来了雍畿,虽然不能算完全定居京城吧,但也一直是在以雍畿为圆心的北方一带活动,不是今天去了哪里踏青,就是明天又去了什么地方爬山。他们拜访各种名胜古迹的轨迹,还会随时随地见报,很是带动了一把游学热。
    是的,大启有报社,只不过不是一天一报,而是多以周刊或者月刊的形式发行。
    其中发行量最大的报社就是年娘子旗下的《大启见闻》,以前还只是辐射南方,现在北方也因为二梅兄弟的影响而广泛铺开。
    梅家兄弟除了画画外,最喜欢的就是写采风见闻。尤其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上过科举的娃娃脸哥哥,文采不算多么斐然,却胜在浅显易懂,再在文章旁边搭配两三笔点睛的白描,画面就跃然于纸上了。他经常会把自己和弟弟一路吃喝游玩的内容,发表在《大启见闻》上。
    其结果就是,短短两三年,梅家的兄弟已经快成为雍畿的时尚风向标了,他们去打卡过的名川大山,他们评价不错的各色店铺,几乎都会迎来一个爆火期。
    不少老板挥舞着银票,希望能请二梅品评一下。只不过二梅不缺钱,从没有接过这种请托。
    不苦也重新和他娘在秦王绕柱走的跑了好几圈后,又摸回了连家父子这边。一进门坐下,他根本没准备和谁客气,就吃起了碗里的糖水枇杷。
    就是絮果眼巴巴的望着的那一碗:“!!!”
    “怎么不吃?”不苦还奇怪的看了眼絮果,一边吃一边嘚啵嘚,“梅家兄弟人真不错,就冲梅大和我娘分手了,虽然也一哭二闹三上吊,却没有找我诉苦,我就敬他这个小爹。”
    梅大算是和大长公主交往比较长的一任情人了,两人的感情一度好到让大理寺的越大人都表示嫉妒。有次不苦大师的师弟莫名其妙惹上被污蔑的官司,求到越大人那边,不苦还被越泽拉去喝了一晚上的酒,听着对方大吐苦水,越大人不能明白大长公主看上了梅大什么:“他不就是会画画吗?我也会啊!”
    不苦当时其实也挺痛苦的,他真的没办法共情他的小爹,特别是对方还是前任小爹。
    不过,哪怕这么好的梅大,最后也还是和大长公主分手了,依旧是大长公主提的。梅大为此很是进行了一系列致郁系创作,还被人猜测他是不是转风格了。最近才稍稍又恢复了一些正常。但不苦对这些都不在乎,他只在乎梅大没找他麻烦。
    “既然是梅大推荐的,应该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连亭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让儿子和朋友出去玩,“但是!”
    “但是在天黑之前必须回家,带好钱,带好浅墨,绝对不能去任何危险的地方。”絮果对他阿爹会提出来的要求也是了熟于心,“放心吧,阿爹,我都记得的。”他不仅记得,还知道当阿爹提这些条件时,也就是一个他阿爹会帮忙搞定所有事的信号。
    小朋友解决了好大一桩心事,开心得手舞足蹈,哼着荒腔走板的“我的阿爹世界第一好”,开始和不苦大师抢枇杷吃。
    不苦也是一点没让着絮果,两人就这样开始了“战斗”。
    直至贤安大长公主重新杀回来,死死的封锁住了不苦的所有逃跑路线,让大师充分明白了什么叫宝刀未老。大长公主教训儿子那是真打,一边打还会一边威胁:“玩弄感情的人不配拥有亲娘,知道吗?”
    “谁玩弄感情啦?”
    “你欺骗陛下的感情就不算感情了?”大长公主强词夺理。
    不苦:“???”
    ***
    第二天,絮果顺利出行。
    闻兰因早早就带着北疆的侍卫小哥哥们,在连家门口等着了,他还给絮果带来了一只西域新进贡的小马驹,红棕色,肌肉健硕,四蹄有力。
    在入学外舍的第二年,絮果等人的课程里就加上了骑马、射箭等“体育”活动。
    絮果的力气不够大,射箭勉勉强强只能拉开最小的弓,但骑马却已经十分稳当了,只不过因为身高问题,目前还只能骑小马驹或者比较温顺的母马。闻兰因也一样,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不会有人同意他骑真正的高头大马的。
    改变不了马的大小,闻兰因就只能变着花样骑不同品种的马,而只要他换新的,他就一定会给他的好朋友絮果也换一匹。因为这样整齐划一的骑出去,别人才能一眼就猜中他们是好朋友啊。
    絮果以前因为马匹太过昂贵而退拒过几次,闻兰因为此生了很大的气,后面絮果就改为了尽量不太明显地回给闻兰因等价值的礼物。
    只能说,如何处好友谊也是一门学问,絮果也在一边摸索一边成长。
    两人上马后,就马不停蹄地带队朝着和犬子等人约定的地方赶去。等到了地方才发现他俩已经到了,只不过两人并没有进去,而是在梨园门口,看上去有点狗狗祟祟的盯着一个马车使劲儿看。
    絮果忍不住绕到他们背后,学着他阿爹昨天那样突然出声:“你们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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