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路线看了个大概,该怎么走也差不多有数了,临到要出门时蕨菜却忽然生病了,一开始只是上吐下泻,后来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吃了放在食盆里的药粉才缓过来一点。
    这下安澜无论如何都不想动了。
    把状态这么差的小鸡放出去社交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事,对生病的孔雀来说长途跋涉、交配、生蛋、孵蛋哪一项都是消耗,一个繁殖季节下来估计身体都要被拖垮,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养病吧。
    做父母的为蕨菜的病情愁了好几天,这几天里四只亚成年都是豌豆带着,如果说姐姐带崽还算靠谱,那哥哥带崽就是纯粹的上蹿下跳了。
    豌豆很快就遭到了家长的铁拳制裁。
    安澜好像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一只雄孔雀等着找对象,毫不留情地把它赶到了领地边缘,催着它开始学习唱歌——正经的那种唱歌。
    二十二个月大的豌豆已经出落得非常帅气,尾屏也有了一个很丰美的雏形,然而这只漂亮孔雀碰到了一对“稀奇古怪”的父母,由此对正常配偶关系产生了一点显然是错误的概念。
    安澜和诺亚是家人,是伴侣,也是损友。
    几个世界以来他们培养出的默契就是大事携手共度、小事互拖后腿,闲得没事就拿对方的黑历史出来搞进攻作战,心情不好就折腾这一出那一出的恶作剧,时不时还要在家里“大打出手”。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豌豆变成一只顽皮小鸡怎么想都是正常的,有事解决事无事创造事也是正常的,现在亲鸟还管得住它,可是将来的配偶就……果然还是得找一只很能打的雌性才放心。
    好在——好在,今年豌豆能找到配偶的概率几乎为零。
    安澜设想当中这个求偶季节只是让孩子们拿来练练流程的,别到时候搞得歌也不会唱、舞也不会跳,双双成为宅家到老的种子选手。
    而且有成年雄孔雀在这块领地里唱歌,很容易吸引到附近的“相亲旅团”,运气好的话还可能会吸引到一些年轻夫妇在附近安家,这样一来距离她计划当中的走廊连通就又近了一步。
    豌豆当然不知道父母的打算。
    作为一只刚刚性成熟不久的雄孔雀,它只知道按着求偶本能引吭高歌,一边唱一边在树林里寻找阳光最好、最能展示身上羽毛的地方,等待雌孔雀们大驾光临。
    虽然唱得有点奇怪,听起来仿佛一只外国孔雀,但至少中气十足,体格不错,健康状况也不错,完全值得过来拐一趟瞧瞧。
    于是没过多久,领地边缘就出现了陌生同类。
    安澜在一批批绿孔雀中看到了非常眼熟的个体,其中两只去年相亲大会时和她站得比较接近,另外还有一只背后背着卫星定位器,显然是去年被放归野外的三只雌孔雀中的一只。
    带着孩子上门的孔雀妈妈们大概对这块规划林还很陌生,从前也没想到要往这里拐,一时间竟然都表现得很好奇,尽管认为豌豆年纪还小、羽毛不够华美,但都给面子地站着看表演。
    豌豆……豌豆彻底玩疯了。
    此时此刻它就好像那种学了首古诗就想在亲戚面前表演一遍的小男孩,一边表演一边等着围观者夸奖,稍微一夸尾巴都要美得翘到天上。
    真·翘到天上。
    它独自一个在那块小土包上迎着太阳“翩翩起舞”,没跳几下就开始展示迅猛开屏的独门秘籍,惹得年长的雌性大惊失色。但这一套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安澜就看到好几只年轻雌孔雀明显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半个小时后,其他雌孔雀都慢悠悠地转到别处去觅食了,只有一只看着很年轻的雌孔雀还留在原地,甚至朝前方走了几步,伸长脖子。
    这只雌孔雀有着和雄孔雀相当的体格,比安澜来都大了一整圈,展开翅膀时简直是只庞然大物。它绕着豌豆走了一圈,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然而就在安澜以为豌豆竟然走了狗屎运的时候,这只雌孔雀非但没有卧下去,反而站直身体,然后抖开了自己的尾屏。
    安澜和诺亚都被震住了。
    他们都知道雌孔雀开屏很正常,事实上,有的小孔雀刚出生三、四天就会开屏了,但眼下可是相亲场合,雄孔雀甚至刚刚跳完一轮求偶舞,这会儿开屏只能是为了示威了吧……
    想明白这一点,不靠谱的父母当即就想哈哈大笑。
    然而豌豆很快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只要不在意就立于不败之地”,这家伙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挑衅一样,跟着张开翅膀,抬高尾羽,将那才合拢不久的覆羽利落地抖了开来,一副棋逢对手、兴高采烈的样子。
    看到雄孔雀做出回应举动,雌孔雀深吸一口气,原本就庞大的身体显得更加有威慑力了。
    两只年轻孔雀就这样面对面开着屏,你举把大扇子,我举把小扇子,站着站着就走了起来,走着走着就转起圈来,颇有种武侠小说里敌我双方都把武器背在身后绕圈等待战机的劲头。
    好家伙。
    真是好家伙。
    安澜长到四岁大都没见过这么离谱的画面。
    豌豆和那些壮年期的大孔雀有着天壤之别,本来表演完一波才艺就差不多可以下线了,然而无论是她还是诺亚都想不到这起表演竟然还能吸引到一只雌孔雀,有没有发展空间两说,至少是个潜在的“关注者”。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了——豌豆……打得过人家吗?
    第314章
    事实证明——
    有些雄孔雀的战斗力是薛定谔的战斗力。
    豌豆长得人高马大,腿长跟仙鹤有得一拼,曾经在村里达成过抖开尾屏当场把猎犬唬住的光辉成就,和丛林猫干过仗,同游荡雄孔雀打过对攻,至今保持着全家拔诺亚羽毛次数最多的记录……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记忆都随风飘散了。
    两只年轻孔雀面对面开屏还不到十分钟,站在树上的安澜和诺亚就感受到了双方之间越来越剑拔弩张的氛围,导火索可能是一声鸣叫,也可能是一次抖动羽毛,总之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底下两只大鸟已经打成了一团。
    准确地说——一只鸟在打,一只鸟在挨打。
    具体谁在挨打从诺亚自以为小声其实完全不小声的“打起来打起来”中就可以听得出来,这位不靠谱的老父亲显然还在记恨自己曾经被叨过数十次、叨掉过不知道多少根羽毛这件事。
    场中的豌豆倒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只不过它以前从来没和雌孔雀起过冲突,而且在挨打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冒出来的还是自家老爸老妈平常单方面“互”殴时的模样,当下就手足无措、陷入僵局,只好抱头鼠窜苟苟命这样子。
    安澜看着都想给冤种儿子上柱香。
    这一架拢共只打了五、六分钟,最后以豌豆扑棱棱上树作为结局。
    被丢在空地上的雌孔雀很不满意,整个下午都在鸣叫,没有一句重样的,言辞之丰富可以让十岁老孔雀都自愧不如。豌豆起先还在假装四处看风景,没过多久就按捺不住地回起嘴来。
    附近巡山的护林员们还以为是雄孔雀和雌孔雀在一唱一和、传达爱意,殊不知一场“辩论赛”正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间或还夹杂着其他绿孔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声。
    此后一周,天天如是。
    每当豌豆对着相亲团跳求偶舞时,雌孔雀总是会在边上猫猫祟祟,找准时间跳出来开屏,好像在和雄孔雀竞争其他雌性的注意力。竞争着竞争着,双方就会斗起舞来,旋即进入战斗——起飞——开始打嘴仗的常态流程。
    这片领地很快就成为了最热闹的领地。
    一些原本没有计划要来遛弯的相亲团相继朝声源地靠拢,大大小小的绿孔雀们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出门时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在造访时总是歪着脑袋、两眼放光、每一根羽毛都写着“你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吗”。
    安澜和诺亚大受震撼。
    坐在镜头背后的专家们也大受震撼。
    他们不太理解为什么豌豆作为一只刚刚成年的雄孔雀竟然如此受欢迎,也不太理解为什么雌孔雀和雄孔雀会在求偶这件事上杠出精彩杠出花样杠出新世界来,但这些并不妨碍他们意识到眼前摆着一个发展生态走廊的好机会。
    于是本来就在慢慢增多的补饲点迎来了一个暴增期,乔灌草结合科学绿化的进一步开展也被提上了日程,护林员每隔几天就会进山观察一次,唯恐现有的摄像装置没能覆盖所有活动区,使那些需要救护的个体无法获得帮助。
    规划林毕竟比核心栖息地空旷。
    在绿孔雀数量得到缓慢恢复的当今,一些竞争力稍显不足的个体正愁没有足够大的觅食空间用来繁育后代,现在有了更多选择,求偶季节结束时便有三、四对孔雀夫妇选择了留下。
    说实话——这的确是安澜曾经设想过的道路,只不过在道路铺设过程中出现了那么一点诡异的偏差,好在最后还是通向了原定的目的地。
    只有豌豆受伤的世界就此达成。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也无绝鸟之路,就在做父母的以为今年不会再有变故发生时,一只游荡雄孔雀跑进了豌豆的领地,给了它一点发挥的空间。
    诺亚全程没有出面,就和安澜一起蹲在树上当吃瓜群众,看着怒气值积蓄到顶的豌豆和游荡雄孔雀视线对上视线,展开了一场领地和尊严之战。
    两只雄孔雀都深谙先发制人的道理,直接跳过试探那一步,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游荡者扇动翅膀原地起飞,覆羽在空中拖出一个好看的弯弧,金属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豌豆也不甘示弱,同样飞上了半空,像猛禽一样往后拉直身体,用锋利的指爪迎向对方的指爪。
    双方比拼的是决胜的意志和空中作战的实力。
    无法飞到更高处的雄孔雀只会被对手以居高临下的优势压着打,一旦某只孔雀流露出想要逃跑的迹象,另一只孔雀在降落时便可毫无障碍地踩在它的尾羽或者脊背上,造成对肉体和自信心的双重打击。
    安澜细心观察,发现豌豆完全发挥出了当年和老父亲对着干时的战斗力,打得场中央尘土飞扬、天昏地暗,鲜血和树叶齐飞,羽毛共泥地一色,最后成功将对手逼退到了小矮坡底下。
    年轻的雌孔雀自始至终都站在不远处,虽然没有发表什么见解,也没有给面子地加油助威,但这场打斗应该还是让它对豌豆有所改观,也成为了留在规划林里的一员。
    二月下旬,豌豆就不回家了。
    安澜和诺亚当时险些执手相看泪眼——无他,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前前后后半个月,边上这片领地终于从语言角变成了小夫妻的爱巢。
    想想冤种儿子还是第一年找配偶,做父母的也不好意思跑到隔壁去摸孔雀蛋,于是决定给自己放个假,把注意力转移到四只小鸡身上。
    蕨菜……很高兴。
    它躺着度过了一个求偶季节,因为身体虚弱飞也飞得动,每天只能卧在地面上,被亚成年淹没,不知所措,现在身体终于康复了,四只亦步亦趋的小鸡又被老父亲和老母亲盯住,此时不离家出走到处玩耍更待何时!
    于是就在同类们忙着繁育下一代时,无崽一身轻的蕨菜支棱了起来,今天跑到桥上去看两脚兽的移动笼子,明天跑到对面湿地公园去观察长相稀奇古怪的大大小小的水鸟。
    所有行程差不多都是当天来回,安澜也没有在意,但一周后蕨菜直接消失了四、五天,回来时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熟悉的两脚兽的气味。
    这是……跑到村寨里去了?
    大家都是绿孔雀,不是鸽子,到底是怎么记住只走了一回的路还顺顺利利地飞回去的!养女儿养了两年都没发现它还有这种隐藏技能啊!
    安澜简直瞳孔地震。
    比她更惊讶的只有当年带路带到迷路的诺亚。
    两只大孔雀不信邪地轮流跟着飞了一次,结果事实证明蕨菜可能真的有做鸽子的天赋,而且还懂得选择最能在山间气流上借力的路线,飞飞停停一下午就能赶到村寨附近。
    一落地蕨菜就目标明确地跑到田间去找老牛玩,赶牛的爷爷已经见怪不怪,看到它飞过来只是慈爱地招招手,然后从衣兜里掏出豌豆喂给它吃。
    这下安澜和诺亚都没话说了。
    蕨菜估计是觉得自己飞行能力和自保能力足够了,再加上最近出去玩了好几趟,独自闯荡的信心也起来了,所以选择尝试往村里飞。
    现在看到父亲和母亲轮流陪着往回跑,它肯定以为这种行程得到了家人的大力支持,接下来估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大孔雀们也只能支持。
    总不可能在这段可歌可泣的友谊当中扮演反派角色吧——他们俩自己都还想着偶尔回去探探亲的,只是过去一年有雏鸟要带没法动弹罢了。
    来都来了,安澜干脆心安理得地住了两天。
    村里还是像从前一样安逸,大家对去而复返的绿孔雀都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欢迎,顺便还更新了一下好久没更新、现在有一半都贴着老父亲那个家族的食源地立牌。
    安澜在离开前还往树林里走了一趟。
    老父亲仍然在她的出生地活动,母亲和另外两只雌孔雀也还停留在那里,“家长团”比起去年来只是多了一张新面孔。
    陌生雌孔雀看到她时眼睛里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直到半个小时之后才冷静下来,听着对它来说很新颖、对其他雌孔雀来说都听厌了的父女之间的阴阳怪气。
    无论在外面安澜扮演的是怎样的家庭角色,至少在这个绿孔雀家族里,她永远是孩子,是后辈,是可以一起沙浴一起梳理羽毛的亲密成员。
    说到羽毛……
    原本计划好的今年要用诺亚的羽毛筑巢,结果上回搬家时一根羽毛都没搬走,后来也没想起来这件事。不过今年诺亚的尾巴已经长得很漂亮了,从现在开始收集也不迟。
    可惜还没到换羽的时节。
    安澜颇为眼馋地盯着老父亲看了一会儿,直把它看得颈毛倒竖、眼刀乱飞,立刻站到了补饲台上,生怕自己又被薅羊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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