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方便。
    刚出生就能走能跑能扑腾,不仅可以早点去探索世界,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也有应对的空间。虽然空间不大,甚至可以说只有一丁点,但这一丁点有时便是生和死的差别。
    安澜抖抖翅膀,四下张望。
    靠近河流的地方跟着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约莫是其他雏鸟在和这个世界打招呼。飘在空中时容易看清的两个土坑在地面上还是隔了一段距离,雏鸟视角只能看见草叶,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绿孔雀妈妈可能是注意到了雏鸟的好奇心,也可能是本来就到了该集中转移方位的时间,于是振动翅膀发出柔和的低鸣。
    安澜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代表靠拢的呼唤。
    她放任天性接管身体躲藏到母亲的尾羽底下,和脚爪巧妙地保持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发出回应的啾啾声。绿孔雀妈妈低头确认,旋即踱步穿过草丛,走得很慢也很稳。
    孔雀大群集中在石滩附近。
    目前出现在安澜面前的一共有八位成员。
    成年雄孔雀是这个家族的大家长,也是家族中所有雏鸟和亚成年的父亲。
    它看起来应该在五岁上下,正是最漂亮的时候,羽毛丰满光洁,脖颈上的铜钱羽每片都泛着金属色炫光,更难得的是覆羽完整,尾屏仿佛一把折起的团扇,宽度可观,密度惊人,几乎没有任何破损,可以说是绿孔雀中的美男子。
    离雄孔雀不远处站着两只刚孵完蛋的雌孔雀,除了没有覆羽,它们的造型同雄孔雀没有什么差别,羽毛同样绚丽,姿态还多了几分沉稳、优雅,伸长脖子时宛如好奇又矜持的贵妇。
    仅在两只雌孔雀中间作区分,母亲行动时更自在,另一只雌孔雀的动作稍显拘束,如果正好碰撞到一起,后者有大概率会让路。
    安澜猜测孔雀家族的构成可能和狮群有异曲同工之妙,既存在领主雄狮(即俗称的狮王),又存在母狮首领,但暂时不清楚孔雀群中雌孔雀之间的等级关系仅仅导向优先交配权,还是囊括了管理家族动向等多样权利;也不清楚它们是会长期待在一起,还是会在某几个时期分散活动。
    这些问题还有待进一步观察确认。
    除了三只成年绿孔雀之外,在场还有两只一岁左右的亚成年绿孔雀和今年刚孵出来的三只雏鸟。亚成年虽然都是雄性,看起来却和妈妈长得一样,将来引以为豪的大尾巴现在连影子都没有,绝望时只能看着爸爸解馋。
    安澜数完家庭成员就陷入了沉思——
    总的来说这个孔雀群规模不大,而且结构相当诡异。正常情况下九枚鸟蛋怎么着也该出来五六只雏鸟,甚至更多,但实际上存活下来的竟然只有三只;而且亚成年数量那么可怜,是去年孵出来的雏鸟也很少,还是在一年生长期里都被天敌捕获、被疾病带走了呢?
    绿孔雀弃巢率高没错,鸟蛋孵化率低也不假,可是野生状态下三分之一孵化率,似乎过于凄风苦雨了。
    联系两只雌孔雀孵蛋时杯弓蛇影、风声鹤唳的样子,安澜只能猜测它们去年孵蛋时受到过严重干扰,说不定还是造成伤亡的直接袭击,所以直到今年还没法克服阴影,听到任何动静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无论如何,她都得提高警惕。
    一年存活率低是对环境危险等级最好的映照,雏鸟无法实现自我保护,一旦远离亲鸟这个避风港,就可能会被巨浪掀翻击沉,好奇心和探索欲就先克制克制吧。
    想明白后,安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和母亲形影不离,又因为她是罕见的“独生女”,绿孔雀妈妈也盯得紧,一时竟然让附近的掠食者们都无缝可钻,黄鼠狼来了两次,气得转身就走。
    雄孔雀就不一样了。
    这位老父亲一天到晚不是在小憩就是在梳理羽毛,生活过得比许多美妆博主还精致,对雏鸟们一视同仁地爱答不理,很少流露出温情的一面。要是拿个放大镜往羽冠上照照,最长的一根毛上估计还刻着“老子独美”的四个大字。
    安澜有一次走得离雄孔雀太近,先是被轻叨了一下脑壳,然后又被鸟喙顶着走了好几步,差点翻个跟头。另一只雏鸟更惨,正好赶上雄孔雀开屏的时候,险些被踩着,还好躲得快。
    那天最后雄孔雀被循声赶来的雌孔雀兜头猛叨,精心保养的羽毛豁了好几个口子,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地飞到石头上自闭去了。
    事实证明:孔雀是种矛盾的生物。
    你说胆小吧那是真的胆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它们吓得受惊,此后十天半个月不敢从同一条山道上走;如果动静大了后果更严重,曾经就有养在动物园里的蓝孔雀直接被游客吓死。
    但处于战斗状态的孔雀完全就是另一个物种。
    雄孔雀看对方不顺眼时就会拖着尾巴开始打架,打着打着热血上头,拉都拉不开。“战场”边上因为距离太远或者隔着笼子一时半会没法参与的其他雄孔雀还会急得上蹿下跳,扯着喉咙呐喊助威,那架势就跟地下拳击场里的观众一模一样。
    雌孔雀打得少,但打起来也是天崩地裂。
    虽然抱窝时表现得有点像喝了“忘崽牛奶”,但在安澜破壳而出之后,绿孔雀妈妈好像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孩子,护崽意识超速点燃,面对敌人半步不退,攻击力远超家养母鸡,更胜村口大鹅。
    那还是一个月大的时候。
    某个下午孔雀群正在河边饮水,两只雌孔雀站得很近,三只雏鸟便也跟着凑在一块叽叽喳喳,那天安澜很高兴,因为她终于学会了“开屏”——虽然因为没有覆羽,尾羽只能张成一把灰褐色的小扇子。
    就在尾巴竖起来几秒钟之后,她感觉到了天空中的异常,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为了躲避危机,她立刻往母亲尾巴底下一钻,这回直接钻到了两只脚爪当中,也不管会不会被踩到。
    果不其然——
    下一秒钟,掠食者就从天空扑击了下来。
    这是一只成年白腹隼雕,估计是在飞掠河流上空时看到底下有孔雀雏鸟,想要抓一只来打牙祭。它盯上的目标是安澜,所以落地也在距离她较近的地方,只是被及时闪避了。
    眼看扑击没有取得成效,白腹隼雕懊恼地鸣叫一声,还想再抓,但这次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边上站着的两只成年孔雀都已经反应了过来。
    两位穿着礼服的漂亮贵妇怒不可遏,原本就竖立起来的羽冠好像竖得更直了,紧接着,绿孔雀妈妈撩起裙摆,冲着白腹隼雕就是一脚。
    安澜吓得魂飞天外,赶紧屏息凝神,躲避着自家亲妈的脚步。还没等她摸清进攻规律,边上又飞过来一个五颜六色的大东西,后边还拖着一根花里胡哨的大尾巴。
    当了一个月美男子的雄孔雀用力吸气,整只鸟都大了一圈,尖尖的喙,锋利的爪,疯狂扑腾的翅膀,再加上飞起来时披风般散开的尾羽,看起来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曾经也是猛禽组的一员,安澜非常了解猛禽落地前和落地后的战斗力差别。果然,白腹隼雕勉强挣扎几下就陷入了一雄二雌三只大孔雀的包围圈。绿孔雀是体型最大的雉科鸟类,成年体那叫一个大,白腹隼雕被这群庞然大物包围,竟然还显得有些可怜。
    这天白腹隼雕是歪歪斜斜恍惚着飞走的。
    安澜目送它远去,对家庭成员的战斗力肃然起敬。
    第288章
    绿孔雀雏鸟长得很快。
    客观评价,安澜认为它们吃得也很多。
    同处幼生期,大猫幼崽从母亲的乳汁中获取养分,晚成雏从亲鸟带回来的食物中获取养分,二者都是家里蹲,不用东奔西跑。
    可是早成雏不一样。
    小孔雀安澜从出生第一天起就领会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鸟生真谛,跟着导师,绿孔雀妈妈起初还会照顾雏鸟腿短,带着她在近处啄食。等长到一个月大后,这种优待就消失了,整个孔雀家族开始以非繁殖期的作息规律活动。
    也就是说——清晨从半山腰下到河边去饮水,然后在低海拔处觅食,中午回到山林里休憩,躲避炎热的日光,傍晚要么去河边,要么去其他觅食场所,太阳落山前再次回到山上准备过夜。
    能量消耗上来了,吃下去的东西也就得跟着变多变杂,提供充足的能量,有时亲鸟已经站在石头上梳理羽毛,几只雏鸟还在石头底下翻来翻去,到处找虫子开小灶。
    这一套日常让安澜绝望。
    某天傍晚她在河边喝水,喝着喝着就想到同样是早成鸟的天鹅小时候还能让父母背着游泳,顿时感觉到一阵酸楚。然而这阵“酸楚”才刚刚泛上来,绿孔雀妈妈就从安澜头顶上经过,让她酝酿起来的感情完全瘪了下去。
    算了吧。
    看看成年绿孔雀的体型,再看看雏鸟的体型,别说老母亲愿不愿意弄乱好不容易梳整齐的羽毛去背雏鸟,怎么爬上去怎么下来都是大问题,还是早点学会滑翔可以少走几步路。
    于是安澜定下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小目标。
    为了早日学会滑翔,再进一步学会飞行,她铆足了劲努力干饭,然而这一使劲就引起了绿孔雀妈妈的注意,也导致了一个意外结果——
    食谱……改变了。
    这事还得从雏鸟吃饭的习惯说起。
    因为雏鸟基本上和雌孔雀形影不离,所以它们吃的东西一部分是自己刨食的,另一部分则是从母亲口中掉出来的碎屑,后者往往比前者质量高些。两只雌孔雀总是一起活动,所以三只雏鸟基本上是在共享母亲的饭碗。
    为了得到健康的、强大的体魄,安澜在抢夺食物这方面从没手软过,然而她也有爱好倾向:假如当天孔雀群在食用果实,比如酸酸甜甜的黄泡果,她就会抢得比较激烈;假如当天孔雀群在捉虫子吃,她就会开闸泄洪在抢夺中放水。
    同样是生食,鹿肉、野猪肉、鳄鱼肉看着就正常很多;同样是虫子,鹦鹉世界常吃的面包虫看着也要正常很多。
    就算有孔雀身体自带的“赏味能力”,安澜仍然很难说服自己去抢夺一条从中间截断后拖着肚肠的虫子,只能每天庆幸孔雀是杂食动物。
    然而现在不吃不行了。
    毕竟是优质蛋白质,既然想要快点成长,就得越过心理上这道坎,尽可能多地摄入。安澜给自己加油鼓劲,决定先用没那么连汤带水的虫子来垫垫肚子打基础。
    这天两只雌孔雀分得有点开。
    绿孔雀妈妈带着安澜在草丛里啄食,有时用脚爪刨,有时用喙尖分割,很是精准地把能食用的草籽和藏在草杆底下的昆虫挑选出来。它的捕猎技巧十分精湛,竟然能在空中叼住跳跃起来躲避灾难的蟋蟀,脑袋一甩再一啄,猎物就被分割成碎块,完全丧失了逃跑能力。
    因为这是一只虫子,而安澜在过去两个月的表现里基本不怎么吃它漏下来的昆虫碎块,所以绿孔雀妈妈慢条斯理地吃完嘴巴里叼着的部分,然后低下头习惯性地要去打扫战场——
    正好看到安澜啄蟋蟀的一幕。
    绿孔雀妈妈大惊失色。
    这天安澜先是被亲妈用“你是不是没吃饱”的担忧眼神注视了三十秒钟,旋即享受到了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享受不到但现在是真的不想享受到的待遇,接连吃了飞的走的地里钻的七八条虫子。
    眼看雏鸟对这些食物照单全收,绿孔雀妈妈若有所思,正巧黄泡果也快过季了,便减少了寻找各类野果的时间,更用心地教起安澜捕虫技巧来。
    供应源源不绝。
    她从最开始的抗拒到伸出试探的脚爪到最后完全蜕变,可以面不改色地把五颜六色、体型不一、干湿各异的虫子往胃里塞,甚至还有闲心点评一下《狮子王》里彭彭和丁满对昆虫口味的描写有独到之处。
    安澜:我变强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变强了。
    通过大量摄入食物,“科学”分配饮食结构,三个月大时安澜的体型已经和大部分成年家禽类似,脖子上泛起了不太明显的绿色,头顶的羽冠也初步成型。
    只不过这个强度并没有应在她最想要的“飞行技巧”上面,而是应在了高超的逃命技艺和躲避技巧上面。
    雏鸟死亡率最高就是在前三个月,而孔雀群最喜欢待的地方是河边。
    河边有清凉甘甜的水喝,有足够多的虫子吃,还能玩水、清洗羽毛。唯一的缺点就是视野过于开阔,没有遮蔽物,空中和地面上的掠食者很容易就会发现雏鸟的踪迹,上演各种“老鹰捉小鸡”、“蟒蛇叼鸡”、“豹猫扑鸡”的好戏。
    曾经的安澜在躲避天敌时还会差点被母亲踩到,而现在的安澜已经熟练掌握了躲避球战术,不仅能在危险发生的第一时间把自己塞进长辈的羽翼底下,还能随着战斗调整站位,身姿之灵活放在人类世界怎么说也得拿个跳舞机比赛冠军回来。
    熬过这段最尴尬的时期,袭击频率一下子跌落。
    四月龄的绿孔雀体型已经很大了,过去能给它们造成麻烦的山野掠食者大多数不会选择这个体型段的猎物,因此销声匿迹;而那些还在穷追不舍的也没法像从前那样一出手就形成死亡威胁,因此会更加谨慎。
    随着危机减少,雄孔雀离群的次数也与日俱增。
    或许是因为没有繁殖期守卫雌孔雀的需要,没有孵蛋期给群体放哨的需要,也没有雏鸟诞生初期协助保卫家族的需要,身为大家长的雄孔雀开始无规律地远离族群。
    安澜渐渐意识到在非繁殖季节孔雀群的固定成员其实是雌性、亚成年和雏鸟,雄孔雀多数时间和家庭成员待在一块,有时也会离开,但不管它游荡到什么地方,那高亢的鸣叫声总是会在清晨和傍晚准时出现,与雌孔雀的鸣叫声遥相呼应。
    孔雀家族也有团结得很紧的时候。
    进入夏季后天气越来越炎热,时不时还要经受雷雨天和狂风天的侵扰,每当绿孔雀们感知到灾害即将发生时,都会回到最常使用的栖息地,紧紧依靠着彼此,从家族中寻求安慰和力量。
    它们经历的最大的灾害是一场台风。
    那时大雨瓢泼,就算站在植被茂密的山林里也毫无作用。绿孔雀妈妈张开翅膀把雏鸟笼罩在羽翼底下,雨水像小瀑布一样从翅膀边缘倾泻下来,在地面上拍打出一道深深浅浅的沟渠。
    台风过后是孔雀家族的狂欢。
    原本难以找寻的食物要不被从树上卷下来,要不被从土层里扒起来,最离奇的是还有食物从山下的农田被刮到林间,让它们随意取食,就是要当心随时随地会落下来的断折的枝条。
    等到五个月大时,安澜完全掌握了滑翔技巧。
    此时三只雏鸟都已经有了点成年绿孔雀的样子,头顶的羽冠直立起来脖子上的绚丽鳞羽基本着色完毕,面部的蓝色、白色与黄色也十分分明,翅膀中间染了一点点蓝,但大部分羽毛仍然是灰扑扑的,翅膀前端还带着些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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