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老师走过来,准备把小男孩领走。
    “等等。”
    就在这时,雅芳奶奶忽然出声。
    “我有点别的想法。”她说着就转向两只鹦鹉,“大黑,等下他再揪你的时候你不要叫。安安,你也别叫,等他做别的动作的时候你叫试试,叫大声点。“
    安澜和诺亚虽然觉得这个要求很古怪,但还是尊重了专家的见解,于是下次晏晏伸手去碰诺亚的时候,两只鹦鹉都没有发出声音。
    小男孩停顿了一下,眼睛里又露出困惑。
    他不解地在两只鹦鹉身上来回扫视着,嘴角抿得越来越厉害,最后把魔方拿在手里,用力转了一下,发出“咔嚓”的响动。
    就在这时,安澜用最大分贝叫了一声。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晏晏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抬头朝她看过来,眼睛微微睁大,紧抿着的嘴角也松开了,甚至还露出一个很像是笑的弧度。
    他抓住魔方,又转了一下。
    这回安澜和诺亚一起发出了鸣叫。
    然后晏晏转了第三下,第四下,每一次鹦鹉都及时地给了反馈,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是大笑起来,眼睛弯成月亮的形状。
    “天呐。”妈妈轻轻地说,捂住了嘴巴。
    她听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哭出声了,安澜尽量不去想在此之前需要花费多少工夫才能让这个孩子发出类似的笑声,或者说,从出生到现在,他们一共成功地让他大笑过多少次。
    在他们身后,老师也在微笑。
    “我有点明白了……”她说,“刚才第一次抓的时候应该是不确定能用多大力所以抓疼了,但是鹦鹉叫了,他发现喜欢听鹦鹉叫,所以才又去抓……晏晏喜欢鹦鹉,不用换房间了,但是接下来得让他知道不可以这么用力,会伤害到小动物。”
    “也不一定就是喜欢听鹦鹉叫。”雅芳奶奶点点笔记本示意她再加两笔,“你说得对,我们必须确保他理解和动物接触的分寸,同时再确定一下他是喜欢鹦鹉叫声还是喜欢响的声音。”
    “响的声音?”晏晏爸爸问道。
    确实……自从确诊了之后他们和晏晏相处都很小心,说话轻声细语,走路都蹑手蹑脚,很少弄出任何嘈杂的响动。
    他五味杂陈地看向横木,只见自家儿子正拿着魔方转个不停,每次转动得到反馈之后都会爆发出一阵笑声。
    两只鹦鹉你一声我一声地叫着,明明只是动物,却好像完全能理解人类在做什么似的,蓝色的那只甚至还高兴地拍打起翅膀来。
    真奇怪。
    但是是好的那种奇怪。
    儿子确诊后第一次,他心里涌现出了希望。
    第211章 【145000营养液加更】
    雅芳奶奶给晏晏安排了课表。
    打印出来的表格在“办公室”里也贴了一份,两只鹦鹉通过房间里遍布的横木系统走到黑板跟前去看,一边看一边点头,有板有眼的样子。
    虽然它们搬过来的时间还不长,却已经得到了所有工作人员的喜爱,鸟笼边上堆满了小玩具和漂亮挂件,课余时间还常常要“接待”进来吸鸟放松的“客人”。
    在雅芳奶奶不遗余力的安利下,大家都知道了这两只鹦鹉在老家的光辉事迹,也知道了饲养员对它们的高度评价,不禁啧啧称奇。
    年轻的小熊老师童心未泯,策划了一起装死行动,结果也就是刚开始直挺挺倒地的时候收到了点成效,两只大鸟原本在横木上打盹,听到响动吓了一跳,紧张兮兮地飞下来。
    这之后……无事发生。
    蓝鹦鹉用爪子挠了挠脑袋,黑鹦鹉则是无聊地梳理着自己的顶冠,它们放任两脚兽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一直躺到迷迷糊糊睡着,最后还在polo衫上踩了好几脚。
    小熊老师:“……”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最让人生气的是:当初明明说好有新鲜事同享有出糗同当,结果装死计划的同谋们在他揉着太阳穴走进休息室的时候竟然一个个都在哈哈大笑,完全没有半点同事爱。
    这破单位还能继续工作吗?
    辞职吧,干脆毁灭吧,累了倦了。
    为了重拾丢掉的脸面,小熊老师好几天都没走进他本来最喜欢的鹦鹉教室,当然也没法去给两只大鸟发放“每日工资”了。
    没错——生活在机构里的小动物们都有工资。
    它们和人类员工一样每天早上开始上班,中午休息,下午继续上班,雅芳奶奶觉得既然员工能得到工资,小动物当然也应该得到奖励,于是干脆把整件事弄得很有仪式感,制定了从玩具、零食到陪玩的一系列绩效奖。
    结果她发现鹦鹉们特别喜欢墨鱼骨。
    这批处理好的玩具墨鱼骨本来是准备给其他小鹦鹉磨嘴巴加补钙的,因为设计成了长串风铃的形状,转起来还会发出轻微的敲击声,很少有鸟儿能做到完全无视。
    关键就在于它们不是为大型鹦鹉设计的。
    金刚鹦鹉和棕榈凤头鹦鹉块头都很可观,嘴巴看着更是吓人,这种小玩具摆在跟前就是一口断一块,没两下就碎完了,报废率高得离谱,还不能感受到什么磨嘴巴的快乐——
    大家都这么想。
    可是也架不住两只鹦鹉喜欢。
    头一次不小心发错的时候它们都凑上去试了试,一试不可收拾,就和人类吃脆奶片似的,“嘎嘣”一块,“咔吧”两块,几天不啃就有点蠢蠢欲动,缠着来发日结工资的员工不让走,还会用贴贴的方式撒娇。
    没办法,雅芳奶奶只好调整了额外奖励。
    从此之后赖账就变得更难了,这些大鸟懂得什么是额外奖励,以及为什么会获得额外奖励,假如某天随课老师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优异的评价,晚上却没给发玩具,它们就会表示强烈抗议。
    “是真的成精了。”小熊老师评价道。
    正因为它们如此聪明,所以某天当黑鹦鹉躺平罢工的时候,所有员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懵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安澜在心里笑得打跌。
    诺亚很生气。
    诺亚气得快炸了。
    前几天他们俩打了个赌,看谁能先一步让晏晏喊出名字,而且要是字正腔圆的那种,人类也能听得懂的那种,赌注是十枚核桃,她毫无意外地取得了这场赌局的胜利。
    非要说的话这件事全得怪老刘。
    诺亚在这个世界里的名字先不说淳朴气息不淳朴气息了,毕竟全家所有鹦鹉的名字基本都是这么起的,在读音上它也被安澜的名字落下太远。
    安澜的名字“安安”发音很接近“啊啊”,甚至比“妈妈”还简单,当初老刘躺在床上口齿不清时都能勉强叫出来,晏晏叫起来就更容易了。
    她要做的全部就是等待。
    为了建立语言和行为之间的联系,安澜和诺亚前几天都是瞪大眼睛仔细看、竖着耳朵仔细听,不放过任何细节,一旦听到可以给反馈的音节,或者看到可以给反馈的手势,他们就会做出相应的动作,一遍一遍强化认知。
    无意识喊出“啊啊”的可能性怎么着也比喊出“大黑”的可能性高太多,安澜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会飞得到晏晏身边,五六次下来就让他明白了这是她的名字,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作为输家,诺亚只好含泪开始攒核桃,然后依依不舍地拨给安澜吃,扭过身去让她看个尾巴。安澜颇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直接把他拍到了栏杆的空隙里。
    总的来说,日子过得不错。
    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工作内容也可喜。
    雅芳奶奶运营的机构做事风格和她本人一脉相承,安澜和诺亚偶尔会溜出去到大课教室后面去旁听,无论是哪个老师在上课,面对病症较轻的孩子和病症较重的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破有耐心,尽量想创造出一个大家都一样的氛围,随后在个训上把落下的东西补上来。
    晏晏就属于比较严重的类型。
    因为家长和老师都不干涉他在鹦鹉教室里的行动,除非他表现出可能对小动物造成伤害的倾向,所以安澜和诺亚成为了接触的主导者,也得以更加理解和贴近这个男孩的生活。
    大型鹦鹉的尖叫声是真的吵闹,就连饲养者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喜欢,如果他们要饲养这种动物就得接受随之而来的副产品,更像是一种忍耐。
    可是晏晏不一样。
    他是真的喜欢听鹦鹉叫。
    结果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惊奇,小熊老师还感慨说:“小家伙将来适合到动物园去打工,努努力说不定直奔巴西澳大利亚去研究鹦鹉,未来可期,未来可期。”
    本意是开个玩笑,晏晏爸爸却听得一脸严肃认真,好像都在思考国内和国外要怎么连线了,引得老师们又是一阵善意的起哄。
    除了鹦鹉叫之外,小男孩还喜欢兵器。
    准确地说是喜欢一个装满冷兵器模型的玩具盒。
    盒子是晏晏妈妈从家里拿来的,她拿进教室的时候还和雅芳奶奶、随课老师以及两只鹦鹉分享了背后的故事,边说边掉眼泪。
    “……儿子那会儿才一岁半,我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每次跟他说话都不看我,但是送去做脑ct都做不出什么毛病来,家里就都以为只是开慧比较晚,一直不说话……”
    “……过年的时候去亲戚家拜年,侄子当时在玩兵器玩具,一边玩一边笑,我估计晏晏是也想玩,但是他没法说出来,也没法跟人家一起玩,所以就待在边上看着……我侄子性格挺好,当时就邀请他一起玩,但是他没过去,不仅没过去,还开始发脾气摔东西了……”
    “后来呢?”雅芳奶奶问。
    “我们觉得很对不起人家家里的孩子,好好的出来拜个年还把他弄哭了,所以一直在教育儿子不可以这么不礼貌。”晏晏妈妈叹了口气,“后来情况更严重了,碰巧我有个朋友的男朋友是医生,这才知道问题。”
    看得出做家长的很后悔。
    毕竟那会儿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家孩子太熊,不爱搭理人就算了,被邀请了还要发脾气,所以从亲戚家到回自己家一直在教育应该怎样礼貌地询问别人愿不愿意分享玩具、愿不愿意一起玩。
    确诊之后再想起这件事就有点伤心了,而且还会克制不住地去想——是不是太不仔细了呢?如果早点想明白送到专业人士那里去进行行为分析法治疗,会不会已经恢复常态了?
    现在他们都没法把晏晏送到幼儿园去。
    每个专家学者都说要“普通化”,要“社会化”,把自闭症儿童放到正常校园环境里去和同龄人交往,这样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否则等他们长大之后程度落下太多,融入的可能性会更低。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不是每家幼儿园都愿意接受患有自闭症的儿童,即使接受了,也不是每个老师都对这个毛病有充分的了解,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些孩子,该怎么引导他们、教育他们,该怎么协调他们和其他孩子之间的关系。
    老师倒还在次要。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都很天真,天真得有点残忍,他们无意识间对异常者流露出来的排斥或者轻蔑,可能会对本来就因为难以准确表达自己而感到痛苦的自闭症儿童造成更严重的打击。
    所以晏晏的爸爸妈妈没有办法,辗转了几个机构,最后在几个朋友的引荐下把他送到了环境最好、费用却最低的雅芳奶奶这里。
    去年儿子过生日时,夫妻俩想起当年那件事,就专门去买了橡胶打造的冷兵器玩具盒,一拿回来晏晏就高兴疯了,抱着玩不撒手,本来上课也是要带来的,害怕模型不小心被鹦鹉吃了,所以就没让他拿。
    听到这些掏心掏肺的话,雅芳奶奶先是给哭泣的晏晏妈妈递了餐巾纸,然后再三表示这两只鹦鹉很聪明,不会乱吃东西,孩子喜欢玩什么就带什么来,但也再三叮嘱如果以后他们准备自己饲养伴侣鹦鹉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安澜和诺亚在边上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这天下午,一人两鸟就玩上了五花八门的兵器小模型,她是应付应付,晏晏兴高采烈,诺诺亚……快乐得要发癫。
    他在狼世界里曾说过自己从前的爱好就是研究各种枪炮兵器,虽说所谓的研究其实也就是翻翻书,查查资料,看看电影,梦想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光剑,最好再来把相位枪,但那份喜爱之情是怎么拦都拦不住的。
    盒子拿进来之后安澜就开始被动摸鱼。
    每天下午诺亚都会抓着或者咬着一把青龙偃月刀(有时候是方天画戟)跟拿着剑或者杵的小男孩激情“交战”,边打边发出兴奋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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