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妻子去世后孩子们回来得次数越发少,孙辈更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一次,老刘身边最亲近的“家人”其实反倒是这些五颜六色的鸟儿,他是真把它们当孩子在养,聪明点的能陪着说说话,笨点的也自有自己的憨态可掬。
    他总觉得动物能感觉到人类给予的爱意,也会回报以同等的爱意——如果不是更多的话。
    比如那几只金刚鹦鹉总喜欢争风吃醋,每次他走到边上时都要担心它们对他怀里正好抱着的一只群起而攻之;那几只凤头鹦鹉喜欢听故事,每次他只要搬把凳子说起从前的事情,不管能不能听懂,它们都会表现得很安逸;那两只亚马逊鹦鹉喜欢音乐,它们不仅老爱撒娇让他打开收音机和电视放歌听,还会在心情好时唱歌给他听……
    此时此刻也没有什么例外。
    他在无意识地碎碎念,随着时间流逝,笼子里的紫蓝金刚幼鸟率先安静下来,攀到靠近外侧的横栏上向外看;而蹲在笼子顶上的棕榈凤头鹦鹉也不再进攻,歪着脑袋红着脸。
    老刘觉得这是他每天最开心的时候。
    更开心的是黑色鹦鹉过会之后重新爬到他的肩膀上,咬了咬他的指节。
    考虑到它的咬合力,这是一次非常小心的情感表达,没有在老迈的手指上留下丁点伤痕,就连白印都没有,完全只是轻轻一搭。
    老刘“嘿”了一声,摸了摸大鸟的脑袋。
    到这时,远处横木上站着的鹦鹉们终于看不下去了,有的化身老坛陈醋缸,有的化身柠檬精,脾气急躁点的直接飞到最近的横木上就想往主人身上攀爬,不多时就用五颜六色的羽毛把他淹没在了最底下。
    小陈颇有些艳羡地伸手去薅了一把,也不知道薅到了哪只大鸟,硬生生蹭了一手羽粉,还有些扬到空中,让他狠狠打了个喷嚏。
    这天所有鹦鹉最后都得到了一点小零食蔬菜干当做加餐,被关在笼子里的安澜和被狠狠嘲笑了的诺亚则在吃饭时握爪言和,决定追一追彼此穿越的进度。
    因为觉得她和闹闹适应得还不错,太阳快落山时老刘破天荒地没有让小陈把笼子推回房间,而是把它们和其他鹦鹉在后院的笼子并成一排,进入了下一步的适应阶段。
    从这天开始,诺亚每天一被放出来就会自觉地蹲到安澜边上,有时候是蹲在笼子顶上,有时候是蹲在边上的横木上,如果没人来抱,吃饭的时候也不走,睡觉的时候也不走。
    因为两只鹦鹉都还没锻炼好说话的技能,而且因为硬件问题,他们即使做大量练习也很难像亚马逊鹦鹉或灰鹦鹉那样发出完全和人言一致、关着门甚至分不出是鸟还是人的声音,所以到目前为止所有交流都是通过敲击进行的。
    诺亚倒是想写字,但是又怕被人类看到,真成了“成精”的鸟,于是就此作罢。
    敲击交流是缓慢的。
    安澜每说一个字都需要敲很多下,不过反正现在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而且都被困在这片后院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也没有别的事情需要担心,所以能凑在一起说说话——不管说得多慢——都是件消磨时间的好事。
    通过情报分享,她得知诺亚穿越的时间要早半年,恰恰是他早离世的时长。不过这只被穿的棕榈凤头鹦鹉并不是在这栋别墅里出生的,而是在外面被繁育、养到断奶身体稳定之后转手卖到这里来的。
    买家是老刘的孙女。
    她应该是知道爷爷喜欢养鹦鹉,所以去买了一只当做礼物,不过那年老刘生日的时候因为忙学业和工作她和父母谁都没来,只是托人把礼物送到了房子里。
    安澜听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看看这一后院的鸟,很多都是需要办理手续才可以饲养的,按照老刘闲聊时说出的自己积累下来的家财数量,其实完全不难做到完满,即使他自己不上心,后辈或许也可查漏补缺一二,但他们只是敷衍了一下,并不关心他在饲养宠物的时候有哪里做得欠缺,将来又会不会伤害到自己。
    所以也难怪老刘把鸟当做孩子。
    话又说回来,房子里鹦鹉数量虽然是超标得多,多到和某些繁育中心差不多,但它们确实都被养得很好,特别是常年在笼子外游荡的那几只。
    这些大个头鹦鹉特别聪明。
    安澜成长的这半年时间里发生过两次后院顶盖被咬坏的事情,有一次藤蔓和绳索做的天顶干脆塌了一个角落,露出个直径一米的孔洞来,但大鸟们个个稳如泰山,半眯眼睛蹲在自己喜欢的位置上看着小陈吭哧吭哧地在那修理,没有一只想着往外跑。
    诺亚认为这是一时爽和顿顿饱的区别,安澜觉得很对。
    有了他做“中间人”,她很快就有机会和这些聪明的鹦鹉熟悉起来。
    首先认识的是大黄和小黄。
    这两只蓝黄金刚鹦鹉是真的喜欢诺亚,而且压根找不出理由,安澜观察了半天,只能猜测大概是它们特别喜欢黑色。
    平常没事的时候大黄和小黄就喜欢追在诺亚尾巴后面,不出几天就发展成白天三只鸟排成一排蹲在横木上和她大眼瞪小眼。白天贴在一起就算了,连晚上睡觉都要挤在一起睡,有一次大黄直接跟进了诺亚的笼子里,被叨了好几下才离开。
    并且这些鸟的模仿能力和学习能力都很强,看了几次就明白了安澜和诺亚在栏杆上玩的“敲爪子小游戏”,下次安澜再敲,它们就会赶在诺亚前面给出反馈,虽然是乱敲一通,但动作对了,那种兴奋的情绪也对了。
    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安澜也成了它们的最爱(之一)。白天假如诺亚想在后院顶上飞几圈“活动活动筋骨”,两只蓝黄金刚大多时候不会直接跟着他离开,而是会仍然蹲在笼子边上,热情地和她叽叽喳喳。
    不过它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很差,和那只葵花凤头鹦鹉的关系也很差,三天两头在相互瞪眼睛,有时候小陈边工作边放歌听,葵花凤头鹦鹉正在跟着歌声摇摆,没摆两下就会被突然从某个角落杀出来的大黄殴打一巴掌。
    所以安澜特别同情那只雨伞鹦鹉。
    雨伞凤头,又叫白凤头或者大白鹦鹉,很自然地得到了“大白”这个名字。名叫大白的鸟确实和电影里的大白一样暖,全天候无休地在调解各种鸟际矛盾,但它并不是主动去做的,而是因为身上好像套了层debuff一样,每次都会非常巧合地出现在战场中间,所以不得不去做。
    闲着没事的时候大白喜欢和被称为大绿小绿的绿翅金刚待在一起,这两只鹦鹉不管对谁都是一副憨厚的模样,从来没做出过什么进攻性举动,任何鹦鹉想要舒舒服服地晒会儿太阳,或者不受打扰地打个盹,去和它们站在一起准没错。
    安澜因为出不去笼子,暂时无法和它们交际,还觉得很是可惜。
    另一个和她交际多的是小蓝。小蓝每天都要过来看几次,每次来都会把东西往她嘴巴里喂,偶尔还会给她梳理羽毛,把她梳得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
    这事第六次发生时诺亚盯着看了好久。
    那天晚些时候他紧贴着笼子,把那张常年合不上的、可以轻易咬碎核桃的嘴巴塞进栏杆的缝隙里,做出一副要梳羽毛的样子。安澜狐疑地盯了一会儿,怀疑对方是不是准备对前两天的嘲笑采取打击报复行为,最后还是给面子地凑了过去。
    很快,些微的感动就变成了满满的……嫌弃。
    这家伙真的给别人梳过羽毛吗?为什么总觉得被他梳一梳羽毛会比被闹闹叨脑袋掉的头发还要多?不能仗着大家嘴巴边上裸露出来的皮肤颜色都很靓丽就完全放弃治疗不在乎羽毛吧?
    她心里有一万句槽要吐。
    可是诺亚好像真的很想学会,屡次梳毛被她叨,屡次还要凑过来继续梳,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当初在森林里彼此依靠着舔毛的时候,久而久之,她也就随便他去了。
    第200章
    三天后,安澜终于被放了出去。
    离开小空间的感觉非常不错,别的不说,至少现在当诺亚在外面上蹿下跳的时候她能用翅膀或者嘴巴揍个两三下,而不是只能隔着栏杆尝试用眼神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有鸟满意就有鸟不满意。
    闹闹对只有它自己还得待在笼子里这件事感到十二万分的抗拒,扯着嗓子叫唤了一整天,边骂边瞪眼睛、扇翅膀,连最喜欢的葡萄都没吃两口。
    小陈怕它在栏杆上碰伤,喂完水果之后还想停下手头的工作来和它说会儿话,但老刘坚决地制止了他的逗留行为——
    “你可别哄,等下她还以为只要多叫两声就有人过来陪着玩陪着说话,以后再没有消停的时候了……还记得牛肉的事吧?”
    那是当然记得。
    鹦鹉和羊、马这些动物一样在很多人看来是完全的素食动物,但其实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会拒绝任何获得蛋白质的方式,如果放着不管,羊一次可以吃完半筐小鸡仔,一口一个嚼得很香。
    老刘说的“牛肉事件”发生在安澜和闹闹五个月大的时候。
    当时一个朋友寄来了两箱生牛肉给老刘当下酒菜,小陈在锅里把牛肉焯完一遍水,捞出来放在边上晾干放凉,刚刚拆完门上雕花的闹闹估计是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就过来用点头的方式讨食。
    因为还没放过什么重口味的调料,小陈打电话问过兽医之后就挑了没骨头的部分撕着给喂了一点,没想到就是这一点让它吃上了瘾。
    从那天开始闹闹每晚都会按时蹲在厨房里等着饲养员给它煮肉吃,连续喂了三四天之后,小陈认为摄入过多肉食对它没有好处,毕竟家养鹦鹉平时已经喂得很科学了,运动量还少,肉这种东西顶多拿来调调胃口,于是干脆停止投喂。
    这一停可捅了马蜂窝了。
    闹闹因为不满折腾出了巨大的响动,不仅达成了三倍速拆家这种连哈士奇都做不到的绝世成就,一边拆还一边大叫,吵得房子里所有活物都不得安宁。
    小陈为了安抚它就做了一顿牛肉想要“和解”,但他很快发现这个举动很不妥当,让鸟形成了“尖叫等于达成目标”这个错误的认知,习惯养成之后,再想去改就千难万难。
    后来还是老刘亲自出马。
    他让小陈躲了一阵子去照顾其他鹦鹉,自己在厨房忙活,仗着耳背对紫蓝金刚幼鸟的尖叫声置若罔闻。闹闹连续喊了好几天,发现不管怎么喊都没人搭理它,也没有好吃的可以吃,如果折腾得厉害了甚至还会失去本来应该有的坚果小零食,这才偃旗息鼓。
    没人想让旧事再发生一次。
    听到老刘的劝阻之后小陈恍然惊醒,溜得比兔子还快,左手端着一盆水果右手提着一袋滋养丸踩着石板路竟然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让安澜和诺亚啧啧称奇。
    在闹闹提供的“背景声”中,他们俩看了会儿热闹,诺亚就准备带着她去熟悉熟悉将来要生活很长时间的场地,顺便和还没有过深入接触的鹦鹉交际交际。
    这也是安澜第一次看到后院的全貌。
    鹦鹉是攀禽,即使在野外也是能用爬的就不用飞的,在同一棵树上下是嘴巴和脚爪的工作,在不同大树之间来回和外出觅食才会给翅膀施加一点工作量。
    人工造景里设置了足够多的横木、藤蔓、连接绳、空桥,因此生活在后院里的鹦鹉比生活在野外的鹦鹉飞得更少,如果不是为了活动筋骨,它们甚至可以全天待在地上。
    在这种环境中自由活动了半年的诺亚早就形成了和其他鹦鹉一样的运动习惯,当他说要带着安澜去俯瞰一下后院全景时,他指的是从穿过三条横木、两座藤蔓桥,爬上一棵最高的树木,然后倒挂着到天顶的绳索上。
    安澜:“……”
    讲道理,倒挂是金刚鹦鹉常常使用的一种玩耍方式没错,可也没人规定只要是金刚鹦鹉都会很擅长倒挂啊,她刚刚挂上去就差点大头朝地摔个倒栽葱,简直是试试就逝世。
    主要是因为倒挂的角度看地面总觉得自己随时随地会掉下去摔死,从心理上来说很难克服,跟正着飞完全不一样。
    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换了个世界不吃鲑鱼了还要被对方嘲笑吧?
    安澜默默张开翅膀稳住身形,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看到了让她更郁闷的场景:大黄、小黄、大蓝和小蓝都跟着攀到了高处,熟练地把自己挂在了天顶上。
    诺亚立刻意识到一顿毒打在接近。
    赶在被叨脑壳之前,他振动翅膀、翻转身体,也进入了滑翔姿态,边飞边示意安澜跟在他背后,往视角最好的地方攀升。
    眼看两名同伴飞了起来,天顶上和横木上的鹦鹉都有些蠢蠢欲动,比较活泼的几个没忍耐住,也跟着加入进来,不消多时就形成了壮观的一大群,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羽毛在太阳底下泛着迷离的光晕。
    随便哪个喜欢鸟的人站在底下一看,看到这种十几只大鸟共同张开翅膀滑翔的场景,大概都只能发自内心地感慨一句——
    撒钱空中差可拟。
    对安澜来说,她飞得越靠近天顶,就能把后院之外宽阔的风景看得越清晰,半年多来这还是她不仅终于看到了后院的全景,也终于看到了别墅之外的景象。
    老刘的家……在半山腰上。
    眼前能看到一切都是绿色的,除了绿色之外就只有一条看着不太宽敞的山道,最近的房子在山道尽头的山脚下,在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颜色突兀的方块。
    难怪他一点都不担心鹦鹉叫声会吵到邻居。
    因为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根本就没有邻居。
    安澜看到的唯一一个在活动的人类就是小陈,此时此刻他正在门外收拾包裹,然后跳上了一辆非常有年代气息的三轮车,默默地朝山脚下的村落骑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这天她充分理解了为什么小陈的爷爷会把他送到老刘这里来“工作”。
    对于一个经常宅在家里没有工作的年轻人来说,住在环境清新的山区里,每天都要骑车下山再推车上山去补充物资,睁开眼睛就得照料一群叽叽喳喳的大鸟小鸟,吵架吵不过鹦鹉,喝酒喝不过人,干活不积极还会被老爷子用拐棍锤,时不时再断个网,怎么看怎么像是减肥锻炼夏令营。
    她再次为这位青年鞠了一把同情泪,决定等开始学说话之后安慰安慰他,告诉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
    但是学说话这件事吧,它实在有点难。
    安澜从穿成鹦鹉之后就一直期待着能像正常人类一样交流,再不济也要能完成基本的意思表达,这样还能趁饲养员睡觉的时候和诺亚聊聊天,闲着没事制造制造“鹦鹉成精怪谈”什么的。
    金刚鹦鹉的舌头像人类的手指一样,里面有骨头,主要用来在进食时抵住食物、调整方向,而发声则是通过鸣管,必须把舌头的运动和鸣肌的活动恰到好处地结合起来,才能发出正确的声音。
    刚开始做的时候安澜总是找不到诀窍,只能指望大量的练习会有用,老刘估摸着是发现了她和诺亚一直在发出不同寻常的鸣叫声,就把学舌教学提上了日程。
    应该庆幸老爷子是个真正爱鸟且对养鸟有着自己的一套观点的人,他的教学方式总体来说十分温和,并没有犯许多老一辈养鸟人容易出现的毛病,比如认为鸟需要剪舌头才能学会说话。
    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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