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角度,两头母狼的视线就对上了。
    哪怕还处于大量失血后的晕眩和疼痛状态,小母狼还是倏地瞪大眼睛,立起耳朵,第一时间警觉起来。四只脚爪在地上用力撕抓,又因为没有力气而屡屡滑脱,最后只是强撑着抬了一下脑袋。
    安澜只找到了一块骨头碎片,不知道有没有更多碎片卡在它的喉咙里或者肠胃里,因此也不敢刺激它做什么大动作。
    眼看小母狼都要跳起来了,她赶忙又后撤了一段距离,重新蹲坐回原来守着时的位置,跟快要睡着的宽耳母狼靠在一起。
    大姐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作为立志要成为贝塔狼的上进母狼,宽耳对好不容易得到的巡逻领地的机会看得很重,好几次都想直接上去袭击濒死的绿眼睛,安澜连吼七八声才把它叫住。
    理解了首领的意图之后,它才安定下来。
    虽然宽耳母狼不明白为什么要照顾一头素昧平生的雌性外来客——大约在它看来能因为吃骨头把自己卡死的小狼多半是没教育好,将来也不定派的上用场——但它无法不去尊重并服从阿尔法狼的决定。
    于是两头母狼继续等待。
    星河逐渐在天空中铺开,树林里传来了夜行鸟类的啸叫声,时不时还伴着掠食者展开猎杀时踩踏落叶发出的破碎声。
    前半夜风平浪静。
    随着时间流逝,绿眼睛小母狼奇迹般地昏迷状态缓解过来,四只脚爪上有了一点点力气,脑袋也不是只能抬一抬,而是可以抬起来向两侧稍微转动转动了。
    面对两头一直守着没有攻击举动的年长同类,它慢慢放下警惕,眨巴眼睛的速度和频率都放缓了。
    绿眼睛小母狼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什么战斗力,自然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如果少紧张几次,说不定还能节省出警戒的力气,用在恢复健康的方向上。
    等到月上中天时,它的精神似乎更好了。
    尽管怎么挣扎都无法完全起身,绿眼睛小母狼还是努力抬着脑袋,伸着脖子,吼叫在喉咙里酝酿着,肌肉在皮毛底下流动着。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它咆哮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只乌鸦昏头昏脑地落在身边,被低吼声一吓,骇得羽毛炸起,急匆匆地飞上高空。
    宽耳母狼弹了一下后腿。
    它约莫是已经睡着了,这一下也被吓得不轻。
    不过两头谷地灰狼很快就没有什么走神的机会了,因为月亮已经完全释放出它的光芒,按照惯例,狼群会在这个时间点联系彼此。
    嗥叫声果然响起。
    安澜侧着耳朵聆听从狼群暂栖地传来的歌声,从嗥叫里判断出整个谷地家族仍然聚集在小河旁边,家里一切都好,公狼也好,母狼也好,只有三只半大小狼在打架。
    半分钟后,她回以同样高亢的嗥叫声。
    其他家庭成员的声音弱了下去,表明它们正集中精力倾听着阿尔法狼传达回来的话语,旋即又是一波新的嗥叫,敦促她快快折返,同它们待在一起——莫莉妈妈的声音尤其响亮。
    安澜多少有点讪讪。
    这么多个世界过来,她对那些小漂亮们从来都没有抵抗力,只要不耽搁自己的事,不影响自己的生存,能搭把手总想搭把手。
    现在狼群在呼唤她,再说一个上半夜过去都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绿眼睛小母狼的状况也在不断好转,或许再过半小时一小时就有力气能逃走了,她不经思考其继续守在这里还有没有意义。
    但这份善意显然已经被接收到了。
    半小时后,绿眼睛小母狼勉强能站起来走几步。
    安澜和宽耳母狼一同起身,调转方向,预备去和其他家庭成员会合,结果她们才刚站起来,小母狼的绿眼睛里就出现了惊慌失措,迫使它摇摇晃晃地朝着这里靠拢。
    很明白:它想跟着她们一起走。
    这是安澜从一开始就想要达成的结果。
    只是她可以用强硬手段去赶一头狼,却没办法用强硬手段去拐一头狼,大多数个体会愿意跟着走,万一碰到少数个体呢?脚长在动物自己身上,要是人家不愿意,再怎么强求也没用。
    现在它自己做出决定,那是再好不过。
    为了照顾绿眼睛小母狼的行走节奏,安澜压着有点不耐烦的宽耳,以一种非常慢的速度散步一样往回走,每走一段距离还要扭头等它片刻,从喉咙里发出鼓励的声音。
    就这样走走停停,回到暂栖地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谷地狼群正在夜色中玩耍,莫莉妈妈按着一只雄性小狼不放,应该是在玩耍中教导它灰狼的战斗技巧,边上小调皮也正在对糯糯做着一样的事。
    察觉到阿尔法狼回归,它们纷纷停下动作,提前表达出了自己的尊重——
    然后惊愕地察觉到空气中传来的还有一个崭新的气味。
    于是等安澜带着两头母狼出现在河边时,就看到所有家庭成员都在或明或暗地打量着她身后,而另一头阿尔法狼诺亚……
    诺亚目瞪口呆。
    就在那一瞬间,安澜觉得自己好像是那种忙于应酬赚钱养家的事业女性,在外面花时间养了个绿眼睛小白脸,光明正大带回家,然后被黑脸煮夫当场抓获。
    有一说一,这脸是真的黑。
    放进夜色里简直完美融入,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普通成员一般不会质疑阿尔法狼做出的决定,因此它们很快就跟小母狼用轻嗅交流了起来。
    当场地中间只剩下两个合作伙伴时,诺亚勉强收起震惊的神色,又投来一个眼神。
    安澜凭借朴素的感情,认为那是“让你出去搜罗优秀青年怎么又往家里捡个妹妹”的意思,期间还夹杂着大量对谷地狼群到底是和尚庙还是尼姑庵的绝望思考。
    第166章
    安澜用最快的方法处理了诺亚的疑问。
    反正他们两个的喜好都差不多,她只要搬出当时第一眼就征服了她的东西,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概率也能征服面前这头黑狼。
    于是她在泥地上画了一对眼睛。
    想了想,又加上了两个圆乎乎的耳朵。
    狼的耳朵很少有圆形的,只有幼崽会长着圆形或者椭圆形的耳朵,这么画就是为了凸显出绿眼睛小母狼的年幼,怎么看怎么于心不忍。
    诺亚果然没有再纠结下去。
    不过他同时也表示自己抓鲑鱼已经抓够了,可以接过接下来一个月的巡逻任务,顺带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年轻小伙。
    谷地狼群的分工就这样换了换。
    安澜把扩大公狼队伍这件事交给诺亚去操心,自己将更多精力转到了族群内部,确保每一头狼都能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即将到来的冬季。
    首先要操心也最操心的肯定是绿眼睛。
    回到谷地狼群当天,安澜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葡萄,因为它的眼睛色泽就像被打磨好的葡萄石一样奇异,那种绿绿得神秘又朦胧,不会过于透亮,也不会过于轻浮。
    葡萄的伤势很重。
    对大多数动物来说消化道损伤会造成致命性的后果,它们不是拥有现代工具的人类,除了吞服一些草药(红毛猩猩会这样做)之外根本没有治疗之法,只能等着伤口自愈,或者进一步恶化。
    它的运气不错。
    应该说是逆天的好。
    出了那么多血,十头狼里面有九头都得交代,那天安澜好几次看到它出气多进气少,结果居然硬生生挺住了,而且还三步一停地跟到了狼群里,晚些时候才重新躺下……吐了那么血还能恢复过来,估计划伤的地方比较靠近喉咙,至少没有深到折叠起来的肠子里。
    这怎么也是大自然亲生女儿级别的待遇。
    可是当时撑住了不代表就可以高枕无忧。
    在受伤后扮演医生角色的是“本能”。
    本能告诉葡萄应该不停地呕吐直到把卡在食道里的骨头冲出来;本能告诉它身体正在出血,最好找个稍微安全点的地方躺下来,减少活动频率;本能也促使它紧闭嘴巴,不要再往喉咙里塞什么肉块,免得把还没好全的伤口重新撕裂。
    问题是——
    狼吞虎咽这个词被创造出来不是没理由的。
    狼一生中大多数时候都处于饥饿之中,在不太丰饶的季节里,它们除了睡觉时间,不是在狩猎,就是在寻找猎物的路上,因此也形成了吃饭时风卷残云的风格。
    平时谷地灰狼吃得就够疯了,每年冬天安澜就见到这些大狼一个个化身黄金矿工,不仅骨头要咬碎,骨髓要吸掉,有时候就连一般不会去吃的胃部都要撕开了到干净吃掉。
    假如有哪头狼因为能力高超在巡逻或者散步时去开了个小灶,回到狼群里一定会面对七八双绿油油的眼睛,发现食物气味的效率比特工发现情报线索的效率还要高。
    葡萄呢……它吃得更疯。
    这只小狼大概真和安澜推测的一样身世很凄惨,从小就是饥一顿饱一顿喂出来的,独自在外面跑时饿得更厉害,所以才会因为吃得太着急把自己卡成那样。
    进入谷地狼群后,葡萄还是看到食物就走不动道。
    偏偏鲑鱼季节还没过去,谷地狼群又一直驻扎在小河边上,每天看的是鲑鱼,吃的是鲑鱼,连睡觉时做梦梦到的都是鲑鱼,距离那么近,供应量那么足,就跟住在自助餐厅里一样。
    别的灰狼都在吃饭,怎么能忍得住。
    就在回到河边的那天上午,兔子和小调皮照例跑到河里去摸鱼,后面还跟着一溜三条小尾巴,除了欣喜若狂的小狼,大狼们摸到了鱼也不藏私,直接叼着就往岸上丢,好让没下水的成员吃上饭。
    当时安澜和莫莉妈妈坐在一起。
    兔子正巧丢上来一条体型适中的鲑鱼,她想着这个大小的肉块更方便牙口不好的老狼抱着啃,就没有张嘴,准备让给妈妈吃,结果回头一看,就发现葡萄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爪子。
    安澜当时就被吓了一跳。
    还不知道所有骨头弄干净了没有,也还不知道里面的伤口在哪里,创面有多大、有多深,是不是贯通了,她哪里敢让它吃东西!
    别到时候好不容易从死神那里捡回来一条命,创造了医学奇迹,却因为后期没自控好,重新撕扯,又回到死神的怀抱里去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安澜当即站了起来。
    葡萄原本还躺在离大狼三四米远的地方,脑袋蔫巴巴地放在地上,就眼睛瞪得滚圆,一看阿尔法狼往它那里移动,顿时把前半个身体抬起来,就好像看到老师的小学生一样。
    等安澜再靠近一点,它自觉尊敬表达过了,又想把头低下去,换个合适的视角去看那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鲑鱼,可是左找,右找,无论往那边歪脑袋,安澜都会挪过去挡个结结实实,它怎么都找不到一块空隙。
    这还只是个开始。
    从上午开始,到中午,到晚上,当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安澜把葡萄看得很紧,基本上是走到哪跟到哪,就差没给按地上了,别说是吃肉,水都没让它喝一口。
    凌晨时分小母狼跑到树林里去方便。
    安澜跟过去看了看,发现粪便的颜色非常深,里面还带着些血色,应该是消化道里的创口还在往外渗血,所以排了血便。
    既然如此,就要加大力度。
    第二天她管得更严格了。
    狼群吃鱼的时候葡萄只能看着,狼群分浆果的时候也没有它的份,一直到入夜时分才放它到河边走了几步,舔两口水润润嘴巴。
    尽管其他灰狼有点疑惑,不懂得阿尔法狼为什么这样做,可诺亚却是明白的。因此在安澜休息的时候,黑狼还会过来和她交接班,确保新成员连条肉丝都吃不上。
    可怜的葡萄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等到断食第三天时,它眼睛里都要冒出绿光来,从早到晚盯着河里成群结队的鲑鱼,偶尔看向安澜的眼神也有点古怪,不知道是不是在怀疑阿尔法狼把它带回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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