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它更值得掬一把辛酸泪的大概只有黑狼了,这头早前还威风凛凛的长毛大狼在受伤之后还要遭到针对。
    也就是宽耳和安澜怀着点第一梯队的情谊每次狩猎之后都给它带肉吃,后来宽耳渐渐地也不带了,安澜想着曾经一起看过白嘴猫猫,坚持继续带,好歹给它把伤养好了。
    黑狼能跑能跳之后,棕耳朵越发敌视它,连带着还迁怒了宽耳和安澜,反而同从前基本不怎么来往的十字鼻亲近了许多,俨然一副要共同弹压普通成员的模样。
    说实话,安澜当时差点笑出声。
    十字鼻作为贝塔狼并没有很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不仅繁殖季节,哪怕寻常时间都常常挑战母狼王的权威,说是它的心腹大患也不为过,要不是为了牵制下面成长起来的母狼们,说不定早就被它驱逐出去了。
    而棕耳朵明知情况是这样,不仅不划清界限,还越走越近,这在母狼王看来不是为了交配权携手准备推翻它又是什么?
    她从未见过这种反向冲刺大师。
    几年了,别说是决赛圈,这位大兄弟估计连赛道在哪都摸不着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就算母狼王在缓过神来之后曾经考虑过要选择棕耳朵,面对这种形势,它也放弃了这种想法,表现得根本不着急。
    这年六月,领地里来了一头约莫四岁大的公狼。
    外来客从出现的第一时间起就被谷地狼群发现了,棕耳朵当即就准备去进行驱逐,但它在狼群休憩的地点晃了一圈,除了几只一岁小狼犹犹豫豫,竟然没有一头大狼愿意跟上,就连十字鼻都在估量。
    晚些时候,母狼王独自离开了狼群。
    狼嗥声在半夜响起,穿过原野,穿过森林,遥遥地回荡着,响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一雌一雄两头大狼一起出现在了狼群附近。
    母狼王从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呜呜声,呼唤它的孩子们前去迎接这个家庭的新成员,见一见这个将来会是第二头阿尔法狼的生面孔。
    安澜第一个靠了过去。
    她和脸上有着伤疤的四岁灰狼友善地彼此嗅了嗅,然后舔了舔对方的吻部。
    在她之后,黑狼非常无所谓地靠了过来,做任务一样也舔了舔它的嘴巴,紧接着是非常敷衍的宽耳,是小心翼翼的长腿和三只小狼,是战战兢兢的胆小鬼,最后是若有所思的有些过分殷勤的十字鼻。
    空地里只剩下了棕耳朵。
    大势已去。
    它绝望地哀嚎了一声。
    安澜从来没听棕耳朵发出过那么凄厉的声音,那声狼嗥不像是狼嗥,反而像是鬼魂在所有希望转为绝望时发出的咬牙切齿的尖啸。
    似乎时隔多年,它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在这个狼群里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夏天结束之前,棕耳朵离开了。
    在它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已经两岁多的长腿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母亲和兄弟姐妹,第二次尝试外出闯荡。
    至此,公狼群里只剩下伤疤、黑狼、胆小鬼、胖胖和兔子,鉴于后面三头基本不可能对阿尔法狼造成威胁,黑狼又表示了退让,动荡不堪的公狼秩序终于被确定下来,而母狼王也终于有空腾出手来处理母狼群中的动荡。
    准确地说它只做了一件事:放任自流。
    从前如果宽耳和安澜对十字鼻表现得太过强势,阿尔法狼可能会插手其中,稍微维护一下贝塔狼的尊严,但现在它只是冷眼旁观,连一声嗥叫都欠奉。
    受到这种鼓励,宽耳表现得越来越活跃。
    安澜打定主意这辈子在赢得狼群尊重之后就依托狼群开始划水当咸鱼,自然不会强出头去跟宽耳抢表现机会,不如说,如果宽耳能把十字鼻拉下来,自己当这个贝塔狼,对她来说还更合适一些。
    于是十字鼻就开始觉得日子不好过了。
    换一头灰狼大概能明白这是一个危险信号,不仅意味着普通成员在明面上不服从贝塔狼作为第二管理者的权威,也意味着作为权力核心的阿尔法狼在明面上对它表达了不满。
    可是十字鼻的性格注定了它的命运。
    它就是这样一头性格残暴的母狼,不知道小时候经历了什么,在外面闯荡时又经历了什么,让它笃信一切都可以用尖牙利爪来说话,只要把普通成员都打服了,就可以高枕无忧。
    冲突在一次玩耍中爆发。
    当时安澜正在陪着小调皮练习追逐和跳扑技巧,宽耳坐在一边看,两头母狼你追我赶,然后换个方向继续打闹。
    追逐这个动作在狼的肢体语言里也可以被认为是等级制度的一个体现,只不过关系好的狼在玩耍中总会互换角色,不会把等级带到这个场合。
    在一次主动追逐后,轮到小调皮来追逐她。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唤醒了十字鼻的某些记忆,当安澜扭身开始逃跑时,它竟然狂奔起步,越过小调皮就追了过来,然后在靠近时毫不犹豫地发动了一个抱摔。
    安澜猝不及防,直接被绊倒在地,然后背上就压上了一个重物,显然是十字鼻在进行压制——另一个彰显等级的行为。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已经摆脱了欧米伽狼的边缘身份,是被狼群承认的内圈成员,即使贝塔狼也应当给她一定的尊重,不可能像当年那样呼来喝去、动不动就上手压制、殴打或者逼迫臣服,尤其这还是在玩耍场景之中。
    更何况年轻的小调皮还在边上看着。
    一岁狼完全被这个突然发生的情况惊呆了,它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犹豫地挪动脚步,似乎在判断自己还该不该继续进行玩耍训练,还是麻利地走开,将场地留给两头大狼。
    安澜感到一阵久违的怒气。
    这股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她用力把十字鼻掀翻抖落在地时,已经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只是把这份冷静用在了战斗之中。
    当着母狼王的面,当着宽耳和小调皮的面,当着其他家庭成员的面,安澜重重地用肩膀顶撞在十字鼻的肩膀上,然后冲它发出了一声不容错认的挑衅的吠叫声。
    贝塔狼几乎是目瞪口呆。
    它完全下意识地顺着这股力量后退一步,然后又因为这后退的动作恼羞成怒,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凶光。
    狼群围了过来。
    安澜余光看到公狼王来回踱步,母狼王端坐着,宽耳站立着,黑狼则身体前倾,耳朵前后转动,没有一头大狼发出哪怕一声嗥叫。
    于是她发动了攻击。
    第146章
    第一次攻击就是真刀真枪,没有任何试探。
    安澜在跳扑时瞄准了十字鼻的喉咙,但因为稍稍留了点变换动作的余力,攻击范围可以随时调整到喉咙附近的嘴角、脸颊、肩胛、胸脯乃至前腿。
    她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什么菜鸟,而是一头真正身经百战的凶悍母狼,如果只是直直地撞上去,这一下根本不可能咬到实处。
    果然十字鼻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进行了躲闪,正好方便她顺势向上一够,狼牙咬合,险而又险地扯住了对方的脸颊,然后转住那块的皮肉用力朝下拖拉。
    由于前臂活动的局限性,犬科动物在摆脱控制时并不那么灵活,先被咬住的话基本要依靠皮毛的滑动来挣出空间。
    当安澜把全身重量加在狼牙上时,十字鼻只能把前臂搭在她的背上,半个身体危险地扭转着,吻部借着这股力量拼命往侧面靠,希望能够咬到她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
    这是个无奈的选择,但也是个正确的选择。
    一边在拖着对方往后拽,一边在压着对方往前走,几乎形成了在原地绕着地方打转的奇怪局面。
    对十字鼻来说,如果安澜继续用力拖拽,它就可以顺势跟着往那个方向移动,这样一来不仅狼牙造成的伤害会被减缓很多,就连力气都可以省下不少;如果安澜不拖拽,它就会有更多的空间来腾挪。
    前提是它扛得住身体上的痛苦。
    安澜感觉狼牙穿透皮毛已经刺入了肌肉之中,假如她继续撕扯,很有可能能把这一整块皮肤从十字鼻脸上撕下来,或者至少在上面制造一个巨大的豁口。
    对她来说,这次袭击变成了消耗和成果的对比。
    制造一个豁口,能不能撕扯到重要的神经、血管或者干脆伤到眼睛呢?
    假如答案是否定的,只是开个口子,达不到压制的效果,对战力没有太大影响,那么损失的体力对之后的战斗而言就比较亏了。
    不过十字鼻真的能一直扛下去吗?
    眼下可只有它一个在不停地流血。
    思来想去,安澜决定赌上一赌,反正最坏的结果也能在对方脸上留下一个难以愈合的伤疤,提醒它这次战斗造成的后果。
    双方就这样陷入了僵持。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安澜几乎都能听到狼牙之下筋肉撕裂的声音,十字鼻终于无法忍耐这种痛苦,从省力的被动状态转为了主动状态。
    它做的第一个举动就是用力冲撞。
    和刚才顺着安澜拖拽的力量往前走不同,此时此刻十字鼻爆发出了惊人的冲击力,比安澜走得还要快,把全身上下所有的重量都加诸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是个不要命的打法。
    随着每一次冲撞的发生,十字鼻都在扩大着已经被撕裂的伤口,但它表现得好像感觉不到痛苦一样,只是用力地甩着脑袋。
    安澜不得不用四只脚爪死死抓住地面,坚定着自己的立场,否则就有可能从侧面面对状态被甩到转成正面面对状态,然后进入灰狼搏斗时最经常出现的人立而起相互抱摔的姿势——
    当两头狼面对面时,无论是咬住脸颊、咬住下颚、咬住耳朵还是咬住脖颈,另一头狼都能利用松垮的皮毛和强大的颈部力量来进行撕咬反制,单方受伤变成以伤换伤。
    可尽管她已经四只爪子插到泥地里去了,肌肉绷紧到尾巴尖都好像在用力,十字鼻疯狂的挣扎还是在慢慢起到成效。
    十三、四次甩动之后,安澜口中一松,整个身体被一股巨力撞到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没等她站稳脚跟,十字鼻跟着又是一撞,脑袋撞在她的脑袋上,顿时把她撞到头昏眼花。
    安澜晃了晃脑袋,稳住身形。
    两头母狼都是体格庞大的健壮个体,不存在某些体型悬殊战斗中刚一触碰就能分出胜负的情况,她仗着好几个世界积累下来的经验,在战斗技巧上也和十字鼻没有太大差距……
    抱摔较量在所难免。
    真到了这份上,安澜反而被激起了血性。
    当十字鼻吠叫着冲上来时,她的视线转向了对方脸颊上那块支离破碎的皮肉,也看着从伤口下不断流淌下来的淋漓的鲜血。
    这在文明世界里显得过分残忍的一幕在动物世界中却是一番预示着胜利的美景。
    一秒钟轻微的晃神。
    然后是一场让尘土飞扬的猛烈撞击。
    两头母狼发出能让任何一头草食动物汗毛倒竖的滚雷般的咆哮声,眼睛里闪烁着欲要择人而噬的光芒,直起身体在空中真刀真枪地撕咬在了一起。
    安澜用前臂死死搂抱住十字鼻的肩胛,牙刀如匕首一般刺向了它的喉咙。
    同样把前臂抱扑上来的十字鼻顺势一让,把脖颈让了过去,听凭狼牙划过皮毛,深深地埋进了那一侧的脖根处。作为回应,它咬住了对手耳朵后方的侧颈。
    经过几个月以来的不断调整,这一回安澜没有感觉到那种搬动大山般的沉重感,取而代之的是两队拔河时谁也奈何不了谁、却谁也不肯放弃的僵持感。
    这种势均力敌的知觉在无形中增强了她的信心,使她能不断地甩动脖颈,把狼牙朝着深处不断地埋入、再埋入。
    更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炸开。
    当感觉到脖子上的疼痛升级、可能预示着不妙的信号时,安澜转变策略,忽然往后一退,顺着十字鼻前扑给的这个力朝地上一倒,紧接着飞快地打了个滚。
    这一下抓到了对手毫无防备的时机,利用地面把侧颈从狼牙底下解救了出来,让她能够从容地组织起第二次进攻,直直地撞向了十字鼻毫无防备的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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