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波塞冬自己不愿意。
    教它捕猎和社交的萨沙也不愿意。
    既然大家都还想继续努力,安澜也不会去左右它们的行动,只是心里梗着这个猜测,好几天都情绪不佳。
    一如既往地,嘉玛充当了感情上的支柱。
    雌虎鲸在一次捕猎之后叫住她朝远离鲸群的方向游,进行了一场私底下的谈心。
    说是谈心,其实只问了一句话。
    妈妈问道——
    你还记得当初萨沙是怎么来的吗?
    就这么一句,却在安澜心湖里砸下石子,掀起重重波澜。
    过去种种从记忆长河里浮起、闪回,一会儿是萨沙浑身是伤的样子,一会儿是她教它语言的样子,一会儿是它叼着海豹朝鲸群靠近的样子。
    是啊,怎么能够忘记。
    萨沙最后能拥有一个归宿,靠的是自己日复一日的坚持,感动了维多利亚,也感动了整个虎鲸家族。
    这还是没有血缘关系且不同生态型的极端情况。
    眼下波塞冬虽然遭遇噩梦开局,但毕竟有血缘关系摆在那里,比起当年的萨沙是走运到不知道哪去了,可操作的空间也更大。
    安澜这么想着,就也准备甩开膀子干,拉着家人开始制定回家大作战计划。
    既然虎鲸妈妈是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作为年纪不小的长子,帮忙分担生活压力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单独捕猎……萨沙教不了。
    萨沙会的一切技巧都是跟着鲸群围猎学来的,它能做到的单捕并不是什么技巧,纯粹是在野化训练时唤醒的本能。
    全家只有一头虎鲸能教给波塞冬单独捕猎的理论知识和系统技巧,那就是在旅行前受了维多利亚好几年特训的安澜。
    于是波塞冬刚刚承受了老妈不认它的精神打击,马上又承受了被摔打来摔打去搞特训的肉体打击。
    安澜可不会放水。
    当年维多利亚怎么逼她,现在她就怎么逼波塞冬。
    每当它嚎着太累了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她总是非常“温和”地进行劝说——别的雄虎鲸可以单猎小灰鲸,相信你也可以,加油哦。
    波塞冬:“……”
    敢怒不敢言,只能加紧训练。
    反倒是萨沙乐得清闲,一大把年纪了时不时还要过来蹭课,接着再对某些没见识到过的捕猎技巧指指点点。
    看着不像是油尽灯枯的样子。
    有时候安澜被它噎得觉得自己死了它都不会去世。
    在无情的捶打之下,波塞冬进步神速,行动间完全脱去了圈养虎鲸的生疏。它从最开始的空手追妈妈,变成后来的叼着海豹送给妈妈,再后来还能在鲸群允许时叼着须鲸幼崽被吃剩下的身体过去讨好妈妈。
    到了这时,雌虎鲸也知道维多利亚鲸群不是要攻击它,而且反正跑不掉,因此也不刻意强求保持距离了。一休息一放松,它就有功夫来看这边上演的鸡飞狗跳,只是礼物几乎没接过。
    波塞冬也不气馁,
    送一次两次没效果,它就换个猎物再送,只要不是双方各奔东西导致失联,总有一天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攻略不了老妈,攻略弟弟妹妹也行啊,送了几次幼崽看见它都不是瑟瑟发抖的样子了。
    就这么拖着拖着,拖到最小的幼崽两岁大,雌虎鲸终于松口,允许波塞冬在小鲸群边上四五十米处活动,基本上算是释放了一个友善信号。
    萨沙高兴得饭都多吃了两口。
    后来有一天早上,波塞冬突然游回鲸群里来,鸣叫声还断断续续、支支吾吾,安澜就知道事情已经走到了最后几步,是告别的时候了。
    即时到了那时,萨沙也没有流露出失落。
    甚至安澜和嘉玛都感觉到了它心中瞬间落下的大石。
    也许虎鲸没有像人类那么复杂的语句可以作诗写词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但在内心深处,它们什么都懂,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
    一个家族就是一条命运线。
    有些存在被这条命运线吸引,先是绕着它打转,然后并入进来,成为命运线中新的一股;但有些存在有着自己的命运,它们匆匆赶来,匆匆相遇,又匆匆离开,在邂逅时就知道可能留不住。
    如此想来,能够相互陪伴一年有余,已经算是深厚的缘分。
    萨沙告诉安澜说它想得开。
    好像要证明这一点似的,大虎鲸鼓足力气又活了两年,才因为身体衰弱走上了离开的道途。
    天气暖和起来的时候,维多利亚鲸群跟着萨沙迁徙到了千岛群岛,这里是它重获自由的地方,是它遇见鲸群的地方,也是它为自己选择的埋骨之地。
    它离去时下着太阳雨。
    雨水把天空和海洋串联到一起,从海洋中升起的灵魂便也能踏着这珍珠做的帘门,轻飘飘地飞到云朵的怀抱里。那具留下来的躯壳则缓慢地朝大海深处沉去。
    安澜静静地看着。
    看着黑白分明的巨兽渐渐缩小,模糊了色彩,模糊了形状,变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点。黑暗一抹一抹地笼罩上来,把它包裹在墨色之中,如同盖上了一帘漆黑的床纱。
    直到眼睛看不到。
    直到声呐也探测不到。
    这是海兽的告别。
    比起死后暴露在地面上的陆地生物,海兽的死亡带着一点黑色的浪漫。即使知道尸体会在什么地方被哪些动物所分解,但只要一辈子无法找着,留在记忆里的就仍然是它完整的模样。
    几头年轻虎鲸小声哀鸣着,怀念着这位会带它们玩火箭跳水的脾气温和的长辈,珊瑚哭得最厉害,这是它第一次经历别离,它知道离开的东西不会再回来。
    大点的虎鲸经历过几次送葬,虽然悲伤,尚还能控制自己,再大一点的老一辈虎鲸则想得更多。
    对嘉玛和莉莲来说,这是它们第一次送走比自己年轻的家庭成员,此刻的静默不仅是为了哀悼,更是在思考着死亡的含义,猜测着死神何时会来敲响这扇门。
    安澜和坎蒂丝靠在一起。
    比起其他家庭成员,她心里还更多了一层伤感。萨沙比她年纪大,但当初却是她救下来的。
    她教会它语言,教会它怎样睡眠,教会它如何社交,看着它从什么都不会的圈养鲸变成了一头能为家庭冲锋陷阵的强大的野生雄虎鲸……现在这些时光都随着它的身体一起沉入了海底。
    莱顿离开的时候她悲痛不已,维多利亚走时她觉得像天塌了一样,现在萨沙离去,就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唯一让安澜觉得有点安慰的是它这几十年来至少过得不错,在晚年能够平静地去回忆前半生,而且还完成了送圈养鲸回家的执念。
    从过去到现在,从草原到山林到海洋,在力所能及时救下来的那些个体,她都觉得有一份责任在其中,而对其他生灵的命运负有一部分责任,是一件既沉重又幸福的事情。
    责任。
    安澜在心里轻轻念着。
    时间正在把压在上一辈身上的家族命运轻轻扶起,缓缓转移,维多利亚的影子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她的睡梦里,外婆还是像过去那样干练,它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好像在询问一个不必说出口的问题——
    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吗?
    安澜一年又一年地问自己。
    五年后,鲸群失去了风一样自由的莉莲,它在南极的冰层边陷入长眠。
    又过三年,鲸群失去了慈爱的嘉玛,它离开时沐浴着橘郡的阳光,就像安澜出生那天一样。
    坎蒂丝在成为鲸群中年纪最大的雌性之后并没有做任何尝试,只是悄悄地退到一旁,和自己的子辈孙辈乃至曾孙辈待在一起。它既不下令迁徙,也不下令捕猎,传达了一个非常明确的信息。
    这年安澜六十四岁。
    她成为了家里名副其实的祖母鲸。
    第105章
    银鱼觉得自己过得很难。
    它出生在一个规模不小的etp虎鲸家庭中,妈妈是家里最小的雌鲸,名字和海里的珊瑚同音,又可爱又美丽。
    不过妈妈并不经常带它。
    除了喂奶和玩耍,妈妈在要干正经事的时候总是有多远躲多远,据太姥姥说,这是“完美遗传了外婆的性格”,“孩子只要活着在喘气就行,如果能拿来玩玩炫耀炫耀就更好”。
    银鱼不懂,但它大受震撼。
    虽然外婆年近半百还是活得像小雌鲸一样娇气,动不动就要和家里的长辈撒娇,严重一点还会独自潜到下层水域去闹别扭不理人,但外形摆在那里,它一直以为外婆拿的是身残志坚剧本啊!
    难道说顶着它游几趟偶尔抱一抱已经算是外婆一生中的带崽巅峰了吗?
    不——会——吧——
    抱着一种绝望的心情,银鱼转向看起来还靠谱点的太姥姥寻求亲情的安慰。
    家人都说太姥姥是位认真负责的长辈,当年也是它一点一点照顾着外婆长大的,残疾虎鲸能活到快50岁,它功不可没。
    然而在银鱼凑过去时,太姥姥竟然当场愣住,旋即怜爱地用胸鳍抚摸了一下它的脑袋,毫不犹豫地甩手跑路,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着“不愿再带崽”。
    作为家里年纪最大的长辈,太姥姥这些年被外婆反过来说是“越活越轻松”,念叨最多的是“想去哪里”和”想吃什么“,其他大事小事全部甩手,甚至在社交季还会神隐,每天在外面欣赏雄虎鲸伟岸的背鳍。
    银鱼实在是无力吐槽。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连海水都遮不住眼前一片灰暗了。
    在这放荡不羁的家族里,鲸心冷漠无情,只有兢兢业业的祖母鲸还有点温度。
    祖母鲸是太姥姥的亲妹妹,是家里决定一切的族长,是每一位新成员的启蒙者和引导者,也是家庭幼儿园的管理者。
    幼崽们都喜欢围着它,因为这位太姨婆好像有讲不完的故事,而且什么事都难不倒它,什么问题在它那里都能得到答案。
    银鱼深深爱着祖母鲸,但每当它听到祖母鲸在被孩子们缠住时解围脱身的固定台词时,总会忍不住抬头仰望星空——
    “明天一定有空讲故事。”
    “大家都是最好的小虎鲸。”
    “我对你们的爱都是一样的。”
    这一套三连击给不知多少幼崽灌了迷魂汤,让它们叽叽喳喳地来,心满意足地走,长到十岁还都以为祖母鲸最喜欢的是自己,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慰其他兄弟姐妹舅舅阿姨外甥外甥女。
    银鱼因为找其他大虎鲸贴贴的意图彻底宣告破产,从此也只好成为家庭幼儿园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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