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满决心的低吼声中,地主雄狮把大脑袋伸到三只小狮子中间,来回嗅了嗅,然后轻轻地、甚至是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黑耳朵的脑袋,紧接着露出牙刀。安澜震惊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更震惊地意识到一件事:这头雄狮似乎并不是要大开杀戒,而是……想把幼崽叼起来?
    可惜它的满腔“父爱”注定难以施展。
    大概是缺乏经验,黑耳朵吃痛,嗷嗷地叫个不停。受到驱动,母狮大吼一声,劈头盖脸地就把前爪朝地主雄狮脸上糊去。在这种不要命的猛烈攻势下,雄狮立刻后退了。它讪讪地打了个喷嚏,重新回到树荫里趴伏了下来。
    这仿佛是一个讯号。
    从雄狮回到狮群中开始,安澜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个走来迎接新成员的母狮嗅了气味、蹭了脑袋。它们的动作都很轻,看得出并不想引起母亲的警惕。其中一只左耳破成花瓣样的母狮大概和母亲关系不错,只有她靠得最近,和母亲蹭脑袋的时间也最长,到后来甚至把安澜搂在前臂之中,用舔舐的方式给她洗澡。
    狮群接纳了它的新成员。
    而加入狮群意味着相互的照看、更多的食物和一个相对安全的栖息之所。
    至少今天,安澜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2章
    第二天安澜苏醒时就发现了不同。
    昨晚一定是猎到了什么大东西,整个狮群都饱餐一顿,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当她蹭到母亲怀里时,发现它吃得肚皮滚圆,难说里面装了二十斤肉还是三十斤,因为吃得急切,脸上、胸上和前臂上还残留着零星的血渍。
    这些血渍散发着猎物的气味,但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大概是她还没见过的东西。
    安澜若有所思。
    变身成动物后,很多过去做课题时觉得抽象的问题都变得具体起来。
    幼崽本能地知道什么气味代表着危险,什么气味代表着食物。而在它们的成长过程中,任何新东西只要闻到过一次且记住了,就再也不会忘记。成年狮子甚至能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就辨认出有什么猎物、有多少猎物以及猎物的个体状况。
    事实证明动物确实能嗅出疾病和虚弱,不仅如此,气味还能给动物提供更多信息。
    对于安澜来说,她能通过嗅觉知道整个狮群的母狮都不在发情期,知道雄狮刚刚从领地边界巡逻回来,昨天母亲叼着她走路时,她还感觉到了从斑马群中传来的急剧变化的激素水平——它们在为路过的捕食者而感到恐惧。
    嗅觉非常实用,听觉也不逞多让。
    时间一天天过去,安澜确保自己每天都在学习和模仿。
    穿成一只幼崽固然是毫无自保能力,但也只有幼生期才有按部就班的学习机会。狮群的每一次活动、母狮的每一次围猎、甚至成年狮子对每一种植物和动物的反应,都是最好的学习素材。有了这些模仿积累,将来她才能生存下去,而不是在一次次的莽撞中被猎物反杀。
    当然了,这并不是她全部的日常。
    对幼崽来说,除了吃饱睡暖和偶尔学习,大多数时间都交给了玩耍。
    还有什么比一群毛茸茸更好玩的呢?
    尤其是——最大的那个毛茸茸。
    这个狮群的狮王只有第一天镇住了幼崽们,但很快就展现出了温柔巨人的本质。和大多数野外雄狮不同,它不仅会在心情好时和小狮子们互动玩耍,连对亚成年雄狮都十分亲近,常常允许它们跟它一起进食。
    从加入狮群的第二天开始,安澜就在狮爸爸暖呼呼、软绵绵的大毛领上安了家。
    但她不是唯一一只总围着狮王打转的幼崽,短尾因为靠得太近总能差点把自己垫在爸爸的屁股底下,而黑耳朵则一如既往、对尾巴球有着特殊的偏爱。其他几只小狮子也会在玩耍时朝爸爸的身上爬,或者把它的圆耳朵当做某种狩猎对象。
    每当被崽包围时,老父亲就会开始烦不胜烦。
    它要么不停地晃脖子,把鬃毛荡出一圈浪花,要么就用尾巴噼里啪啦地砸着地,龇牙咧嘴、作势要咬——换句话说,咬了,但没有完全咬。母狮们都盯得紧,它只敢怒不敢言,雷声大、雨点小,连胆子最小的黑耳朵都赶不走。
    好像老天爷嫌它还不够受折磨,一周后又有两只幼崽被介绍给了狮群。
    至此,这个由一头地主雄狮、六头成年母狮、五头亚成年和八只幼崽组成的大家庭就彻底团圆了。
    因为狮王正值壮年,母狮也十分有经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每周都能捕到大型猎物,幼崽们也总是有奶喝。但好景不长。随着进入旱季的时间增加,落单的猎物越来越少,狮群也不得不冒险带着幼崽靠近水源。
    如果说雨季的水源是游乐场,那么旱季的水源就是残酷的斗兽场。
    这里有成群结队的非洲水牛,一个不小心,哪怕雄狮都会被它们穿烂肚肠;这里有咬合力惊人的河马,杀死大猫不会比人咬碎硬糖更困难;这里有同样带着下一代的象群,为了保护孩子,大象不会放过一个踩死捕食者的机会;这里还有世界上最狡诈的捕食者们,鬣狗、花豹、鳄鱼……
    对小狮子来说,危险可能来自任何地方。
    事实上,超过一半的幼崽从来没机会过生日,能活到成年的更是凤毛麟角。拿本狮群来说,五头亚成年都是地主雄狮的孩子,其中最大的亚雄接近三岁,这意味着在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只有五只幼崽幸存。
    也知道养崽不易,随着狮群一天天靠近河流,母狮们就一天比一天地更紧张起来。
    而对雄狮来说,它还有另一个顾虑。
    这条河是领地内最大的水源,但同时也是领地的分界线。河流西侧属于安澜所在的狮群,而东侧则属于由两头雄狮兄弟统治的狮群。为了方便区分,姑且把它们叫做西岸狮群和东岸狮群。
    雨季时河水汹涌,在水里有鳄鱼的情况下,一般不太会有狮子冒险渡河,但旱季就不一样了。
    甫一到达目的地,安澜就心下一沉——水位太低了,光她视线范围内的河道就有数处较浅较窄的地方,一旦狮群发生摩擦,或者有流浪狮子渡河而来,对领地安全就是个巨大考验。
    她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种摩擦很快就发生了。
    第三天下午,一头河马因病死在了靠近西岸的浅滩上,天气炎热,尸身腐烂,风把死亡的气味远远地送了出去。
    在这个猎物稀少的季节,一顿大餐对食肉动物来说弥足珍贵,而浅滩也使鳄鱼变得不那么致命,因此没过多久,年龄最长、经验也最丰富的破耳母狮就决定加入食物争夺战。
    十几分钟后,西岸狮群和同样前来捡漏的东岸狮群在浅滩遭遇了。
    谁也不肯将食物拱手相让,在抢食的过程中,两个狮群发生了激烈的争斗。一开始只是母狮们在试探和咆哮,当两头东岸雄狮前来助阵时,战斗立刻升级了。
    抱着削弱对手的本能,两头雄狮直奔西岸亚成年而去,但在中途被拦了下来。西岸雄狮以一敌二,与它们战成一团。为了保护食物和幼崽,母狮们在短暂的犹疑后加入战局,一时间鲜血飞溅,四处都是咆哮声和挥舞的利爪。
    在父亲的保护下,几头亚成年反应迅速,率先开始了逃亡,只有年纪最大的亚雄在原地踌躇。小狮子们原本都在岸边的高地上,很是不知所措,有的到处找地方躲藏,有的甚至在胡乱奔跑。
    安澜在战斗规模扩大的一瞬间就知道情况紧急,她试着叫了几声,没能把跑远的幼崽喊回来。
    眼看战场越来越向西侧扩散,她心一横,又叫了几声,转身就跑。因为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待在一起,黑耳朵和短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下意识地就跟着跑了起来。
    一路跑出不知道多远,安澜才停下脚步,钻进一处浓密的灌木丛。
    三只小狮子发着抖,死死挤在一处,竖起耳朵,不安地抽动着鼻子。渐渐的,鼻子里压倒性的不再是河马的尸臭,而是新鲜的血气。雄狮在吃痛时发出的吼叫声和母狮撕咬时发出的咆哮声此起彼伏,间或还夹杂着幼崽稚嫩的尖叫声。
    当太阳西斜时,整个河谷才彻底平静下来。
    出于谨慎,三只小狮子又多躲了一会儿,直到听到母亲的呼唤。
    当他们开始往聚集地奔跑时,安澜意识到这种呼唤声显得太焦虑也太悲痛,一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只有等她真正跑回河边时,她才亲眼看到事情究竟有多糟糕。
    何止是糟糕,简直只能用惨状来形容。
    到处都有掉落的毛发和泼洒的血迹,其中两条从树根一直拖到狮群中间,有两只软绵绵地趴着,嘴巴张大,眼睛紧闭,胸腔一点起伏都没有。它们藏得离战场太近了,在东岸狮群的推进中,这两只小狮子被从矮树上撕咬下来,当场毙命。
    西岸狮群对损失做出了残酷的报复。
    除了两只幼崽的尸体,狮群中央还躺着一具母狮的尸体。它身上到处都是血,皮肉翻起,露出红色的内里,喉咙穿了,耳朵破了,整具身体几乎被撕成碎片。而在河对岸,其中一头正在撤离的东岸雄狮伤势严重,左后腿蜷缩着,从中间弯折耷拉在半空,不知是脱臼了还是被咬断了。
    安澜尽量不去看两个同伴的尸体,小心翼翼地靠近狮群。
    她发现狮爸爸正躺在地上舔舐着前爪,后背到处都是抓挠和啃咬留下的痕迹,好几只母狮也都身上带伤。
    母亲的鼻子被抓裂了,正在呼呼地向外冒血。即使如此,它还是第一时间把三个失而复得的孩子笼在了肚皮底下,急促地来回嗅着,喉咙里呜呜叫着。尽管不会说话,它表现出的爱意并不比人类母亲所能给出的爱意更浅薄。
    可安澜的注意力完全被她挪开后露出的身影吸引了。
    在狮群一角躺着那头参战的亚成年雄性。它凄厉地吼叫着,似乎正在忍受某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从这个角度看得很明显,它的身体中间有个怪异的弯折,以此弯折为中心,前肢尚能用上点力、把身体努力地撑起来,而后腿则完全残废了,无力地拖在地上。
    常理来说,在狮群发生冲突时,亚成年会为了自保而奔逃,西岸雄狮当时也的确为它们争取到了逃亡的时间,但这头雄性没有走,它留在战场中央,认为自己可以同成年狮子对抗……这个莽撞的举动招致了惨烈后果。
    东岸雄狮围攻了它,咬断了它的脊柱。
    它将再也没有办法跟上狮群了。
    亚雄的母亲、年纪最长的破耳母狮不停地拱着它的肩膀,希望它能站起来,从致命的伤势中侥幸康复,地主雄狮试图保护它,狮群甚至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几乎没有移动,把死河马肉带到它身边,但这都是徒劳。
    这头食物链顶端的猎手,最后竟成了鬣狗齿下的亡魂。
    杀戮发生时,安澜瞪大眼睛,一直看着。
    她感到反胃、恐怖和剧烈的不忍,但她希望自己能永远记住这一天,她希望自己能永远记住:千万不要贸然行事,因为死亡可能在每一场战斗中降临。
    第3章
    又过了两周,安澜才第一次看到人类活动的踪迹。
    那大概是一个野生动物纪录片制作组,前后一共有三辆车,每辆车上都有两名持枪向导和一名摄影师,看这架势应该是准备长期跟踪附近地几个狮群。其实在保护区里本来也没有一头狮子是隐形的,随着科技发展,一些摄像机甚至可以在数公里外就捕捉到它们。
    制作组在附近建了一个营地,每天大清早就开车过来,傍晚才返回。其中一个叫山姆的摄影师出现频率最高,安澜很快就熟悉了他的气味。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对此习以为常的,整个狮群一开始还会对开过的汽车有反应,到后来可以做到从车边上经过而不抬头看一眼。
    变成狮子之后,安澜对过去的很多问题都有了答案。
    她现在知道野兽之所以对坐在车上的人视若无睹,其实并不是因为它们嗅到了枪筒里的火药味,或者是对两脚兽有什么从古至今遗留的恐惧,其实单纯就是把人类和车辆当做了一个整体。而这头“怪兽”体型都赶上犀牛和非洲象了,根本不值得狮群去冒险。
    等山姆风雨无阻地来拍了二三十天之后,连最机敏的破耳母狮都懒得理他了。有一次他们靠得特别近,那会儿狮群正沿着车辙小路朝下一个狩猎点行进,两支队伍擦肩而过,安澜几乎可以看清山姆和另一位摄影师萨曼莎虹膜的颜色。
    和其他狮子不同,她对人类有着天生的当然的好感。
    在摄影组现身后,安澜经常长时间地观察他们,就当在看怀旧电视台。因为这种古怪的沉静,她很快就成了摄影师们最喜欢的小狮子,也成了保护区向导们在官推分享狮子动态时出镜率最高的幼崽,在大猫爱好者群体里有了存在感。
    不过安澜自己对这种情况一无所知。
    摄影师们都很敬业,没有几个会在靠近狮群时闲聊。他们和向导讨论的都是“二号小狮子在哪里”、“三号是不是又长大了点”这种问题,常常使她感到厌倦,也只有某次山姆对向导说“一号雌性幼崽体格挺健壮”让她开心了半天。
    幼崽们确实在长个儿,因为它们开始吃肉了。
    安澜最开始吃到的是一小块牛肉,确切地说是一小块带点肉的骨头,尝完了肉滋味还能用来磨磨牙。但母亲只给孩子们带了一天肉,后来他们就不得不自己挤上饭桌,在鸡飞狗跳里抢肉吃。
    就是从那天开始,以前吃烤肉时常玩的梗就变成了现实——是真的追着牛、追着羊、追着马在啃。不管被扑倒的猎物死了没死,抢饭积极的狮子才有肉吃,抢不到的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
    体型是猫科动物战斗力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母狮本来体型就比雄狮小一圈。为了不太落后,安澜每次抢饭都很积极。在发现狮爸爸不特别护食之后,她甚至壮着胆子提前上桌。
    她第一次尝试这么做的时候,狮群猎到了一头非洲水牛。
    通常情况下参与狩猎的母狮会先抢食,在远处的地主雄狮赶到后,会把母狮们挤到边上。等成年狮子们吃完了,亚成年和幼崽才被允许进食。在猎物稀少或狩猎对象格外强大的时候,雄狮也会参与捕猎。
    这一套规则在大部分狮群都是成立的,但在少数狮群里,雄狮会允许其他家庭成员一起吃饭。安澜早就观察过了,她发现老父亲从来不驱逐跟它同桌吃饭的亚成年,本着亚成年可以我也可以的精神,这天她就从角落里挤了进去。
    这一块正好是母亲站着的位置,边上是性格比较温和的一头黄眼母狮,当安澜挤进去时,两头狮子只是敷衍地呜了几声。她成功抱住了一小块绽开的皮肉,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些人类闻到可能会反胃的东西,在狮子的味觉里都是珍馐大餐。安澜用还不那么锋利的牙齿啃咬着,撕扯着,一直到母亲发出警告的呼呼声才抬头舔嘴角的血沫。
    母亲不是在警告幼崽,而是在警告正在朝这里靠近的抢食者。
    在非洲草原上的任何死亡都不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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