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晋辰把烟掐灭在水晶缸里。听见章伯宁说起?简静,他突然间心里又不舒服起?来,哪怕只是猝然的一下。
    可这事的确就是江听白先议论起?来的。
    但他就是介意章伯宁说,至于为什么这么介意他,周晋辰说不好。
    他端肃了脸色,认真的说,“简静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跟小泉眼子似的,别?看突突得厉害,凑过去一眼就望到底了。”
    江听白笑,“还是文化人会?说,看你找的这些形容!她有那么好吗就?”
    “她好不好,我这当丈夫的,最清楚。”
    周晋辰这句话,是看着章伯宁说的,但对方全没品出来。
    倒是被于祲听出了醋劲儿。
    他喝了口酒,怪声说,“行啊周教授,你怎么不把结婚证摔人脸上去?那多来劲呐。”
    周晋辰被说中了心事,一时懒怠做声,撇开了眼看别?的地?方。
    于祲也看向正笑呵呵跟人划拳的章伯宁,“你不服都不行,人家章伯宁和简静,那真是一对儿。简静看不懂的眉眼高低,章儿也一样死?活瞧不出。”
    说着他又拿下巴点了点那边,“你气得半死?,他没事儿人。”
    “谁说我气得半死?”
    周晋辰不再看那边,低下头,重新拢火,又点了一支烟横在指间。
    火红星子簌簌亮起?来,他才哂然一笑。今天抽了两根,这已经算破戒了,不知道是为两小无猜这个老梗,还是因为简静情急之下抱了他。
    总之逃不过一个闹腾的简静。
    其实又何止这一两件事,近来屡次失态,受的多番惊怕、沉重,仔细算起?来,竟全都和她大有关联在。
    酒局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简静这种夜游鬼倒不怎么困,反而周晋辰先撑不住,他从饮食到作息都非常规律。
    隔着酒气熏天和白雾缭绕,周晋辰问了声正和谭斐妮玩骰子的简静,“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简静当然不回。是谭斐妮替她说的,“我门俩今晚不睡了,一会?儿直接上飞机,去?青岛。”
    而简静迷蒙地点头。
    周晋辰忽然就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但看得谭斐妮身上发寒。
    他说,“也好。注意安全。”
    谭斐妮转头就问陈晼,“你有没有觉得,周教授这人有点......”
    陈晼酒劲上头,“有点太帅了是吧?你别是退婚以后憋着报复社?会?,要拆散人家庭?”
    “......”
    谭斐妮撅着嘴没再提了。
    她其实?想说,周晋辰身上有一股衰颓和冷清,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和平日待人接物的温润端和,截然相反的神情?来。
    再一看醉醺醺的简静,嘴里还在说着,“我刚那把是豹子,你得喝两杯!怎么只喝一杯啊?”
    “......”
    见谭斐妮还没动。简静又喊,“快点喝啊你,都几岁了!出来玩还赖酒,会?被人一辈子看不起?。”
    “......”
    谭斐妮喝完了那杯酒,看不惯她这嚣张样。作为惩罚,就是不告诉她,她老公好像是生气了。
    隔天周晋辰去学院开了个紧急会议。散会后,他原本?要去?陪老爷子吃午饭,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看了一眼微信,朋友圈被简静和谭斐妮霸了满屏。
    全是她俩穿着当季的高定,凹着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造型,请了摄影师拍的海边大片。
    周晋辰粗略地浏览一遍,裙子的时尚感如何,他一个外行没法儿点评,也不懂这些。
    但深秋将至的天气,青岛也不算热,简静就穿这么点挂脖儿小吊带。啧。
    周晋辰丢下手机没再看。方向盘往左一打,逆向上了去?简静家的路。
    简元让自从当起了工商界代表,方方面?面?地?注意上了影响,行事也一再地?收了锋芒。
    如今jonas集团有他嫡亲的侄子,也就简静的堂哥简方明打理,他更是退了二线,只占个董事局主席的名头,每周听一次汇报,亲自过问几样对关乎发展大计的项目,余下的,便是守着西郊这座明制的园子,养鱼栽花。
    周晋辰没开进去?,把车停在了门口。他打开后备箱,从后面?拎出几盒茶叶和烟酒,都是上次老爷子硬塞给他的,回回去?,回回拿,像生怕委屈了他的独孙似的。
    简元让戴了顶草帽,和万年叔在锄地?,那坑已经挖的不浅,看着像是要栽树进去。
    “老简,你想好种什么没有?”李万年问。
    简元让弓着背挥锄头,“种棵枇杷树吧,我们家静静爱吃,等?结了果给她送去?。”
    还是李万年先看见周晋辰,“老简呐,这不是你女婿吗?”
    周晋辰笑着叫了声爸,又说,“万年叔叔好。”
    “你好,你好。”
    李万年原先就是跟在叶老爷子身边的。后来出了点状况,眼看前程走到了头,索性一条边下了海,这些年过去?,也挣下了一份不薄的家业。
    简元让对周晋辰的突然到访的颇感意外。平日里也只在逢年过节,翁婿俩才说得上两句话。
    有时候在大小宴席上碰见,周晋辰多半时候也都陪在叶老爷子身边,众星捧月的,简元让也不好上前,趋着老脸凑过去喊女婿。叫人看着也无理。
    “来来来,里头坐。”
    简元让摘下帽子递给佣人。
    李万年瞧着不方便也告了辞,临走前拍着周晋辰的手背,说,“下回,下回一定赏光,到我家去?坐坐。”
    “好。”
    周晋辰被引到了正厅落座。
    冯瑜领着淑姨倒茶,笑得春风和煦,接过他的东西?。
    她见过的好东西也不算少,但一看手里金黄一色的锦盒,也没有标签,单是看见那手写?的小楷封条,冯瑜就一惊,她拿不准能不能收下,不自觉地看向她丈夫简元让。
    简元让趁倒茶的间隙,往里侧了侧头,是让她拿下去的意思。冯瑜明白。
    “晋辰,今天有空过来坐坐?”
    简元让笑着开口。
    周晋辰端起推到他面前的茶,细品了一遭,口感淳厚。简元让的吃穿用?度,用?他家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后颈窝儿里的毛——摸得着,看不着。
    他给外界知道的,那都是他想要让人知道的。真上简家来瞧瞧,保管吓人一跳。
    周晋辰在心里庆幸,还好刚才在车上捡礼物的时候,尽挑了些市面上寻不见踪影的。
    他说,“刚开完会?来看看您,天儿渐渐的冷了,爸爸也要注意保暖。”
    “注意,一直注意着呢,”简元让又问起?他女儿来,“怎么静静没和你一起?”
    周晋辰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昨儿去?青岛了,大概明后天就回,她毕竟还要上班。说起?来惭愧,我确实?不清楚。”
    他用?的是“我很关心她,但总关心不到点上,她的安排不告诉我”的哀婉语气。
    这话说给简静听,她不懂,简元让不会?不懂。他很快问,“静静老是不在家里头待着?”
    周晋辰笑说,“她起?得晚嘛,住在建国门那边,上班要方便一点。”
    简元让心里有了主意,面?上却也没露,“留下来吃饭吧?你难得来家里坐一坐。”
    “那就打扰爸妈了。”
    周晋辰没打算推辞。
    冯瑜闻言,立马去厨房吩咐多添几个菜。
    等?她再回到前厅时,简元让已和女婿眉开眼笑的,像说书一般海北天南地聊天。
    简元让大马金刀地?坐着,“当年真正牛的那些院儿啊,还得从复兴门外排起?,那会?儿荒凉,没有什么人烟的。从你太姥爷家起?,你那时如果要找静静,得长途跋涉翻过八个院子,才能到她太爷爷门口。”
    周晋辰点头称是,他当时年纪太小,也不大有印象了。但真聊起?来,也有的话说。
    他略微想了下,“我记得进门儿就一大影壁,上面?写着特提气的一行字。”
    “对喽。你妈妈是在那儿长大的嘛。”
    周晋辰说,“是,我妈说当年找我太姥爷,还得对得上号,接线员才会给你转过去。”
    简元让又想起?那位曾经赫赫扬扬的叶小姐。他在心里叹一声气,“你妈是享福过来的,我们当时都插队去?了,大小姐还留在北京。”
    “您还插过队?”周晋辰问。
    “那怎么没有啊?我就在徽州,好地?方,山清水秀的。”
    他说,“那会?儿大家都不容易,我们每天干完活,一顿能吃下三四碗饭。苦是苦了点儿,但我们吃的是地?里刚摘的青菜,才从湖里捞起?来的肥鱼,田埂上新割的稻米,刚收上来的油菜籽榨的油。”
    简元让想起那段艰苦而宝贵的岁月,霜染双鬓的脸上表露出三四分慨然。他拍着沙发扶手,摇摇头,“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的饭菜。”
    冯瑜两边招呼着,看菜式差不多了,去?请他们过来。
    周晋辰点了一下头,“辛苦妈妈了,我去?洗个手。”
    “姑爷,在那边左转。”
    淑姨上前来领着他过去?。
    简元让看女婿穿过了回廊,往餐厅那边去了。他招手让冯瑜过来些,“告诉你弟弟,把买给静儿在国贸那套房子处理了,不许她再住。让她老实回自己家待着。”
    冯瑜不懂这层意思,“这是做什么?那本来就是她舅舅买给她,便利她上下班的。”
    简元让捧着一把紫砂茶壶,瞪着她,“你女儿那个班,早上几分钟晚上几分钟,有什么差别?吗?再不成我来和老汪说,别?再管她考勤,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这小周来就为说这个事儿?跟你抱怨静静在外面?住?”
    冯瑜回过了神。她还纳闷,这也不是年节下的,周晋辰怎么会?登门。
    简元让哎唷了一声,“他是什么出身!像这种话,怎么会?明着说?”
    “他自己若没有亲近静静的意思,咱们硬挨上去?显得掉价,如今你女婿既然都有了这想法,你当长辈的,不能不理事。”
    “让你弟弟随便找个由头,说他需要资金周转,咒这房子风水不好,怎么说都行。总之要叫静静搬回东苇路去。”
    这一连串的训示落在冯瑜头上。她犹豫着说,“小周是这个意思吗?你别?会?错意。”
    简元让吼出一句,“这样的明白话我都要听错,那在商场这些年,早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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